春天,是从小开始的|彭丽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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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人生
春天,是从小开始的|彭丽诗选
彭丽,女,笔名岸语轻澜,1976年出生于大冶茗山。业余阅读、写字、摄影。铜都女子诗社社长。出版《歌唱的秘密》《朴社诗词》等。
◆ 沼山之夜
在夜色中呆久了的人
隐为夜色一部分
星光 蛙鸣 和空气里的柴火饭香
把一个人的思绪带回儿时的故乡
那些 前一刻来此不想走
后一刻散尽的人们,像极了
我 失散多年的乡亲
晚风中 泡桐花簌簌地落
回到春天,又急于离开的她们
像极了渴望诗和远方
一生 不断出发的我们
她宿命里有众多春天
而我们 没有
◆ 沼山桃源
一座山种一万株树
一万株树开一种花
春风浩荡
一朵花紧跟着一朵花,轻轻
吟唱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浩瀚的爱 压弯枝头
结出的果实 殷红如血 酸甜多汁
千百年 沿袭一个“土名“—狗血桃
就像十里八乡 那些小名“狗子”的孩子
◆ 桃花盛开的地方
水绕着山 山绕着水
粉簇着粉 绿叠着绿 金黄
梭织着金黄 春风噼啪
一座村寨 象着了火似地燃烧 斑斓
直至日暮 炊烟袅起
农人牵牛徐归
村口
母亲唤孩子回家的嗓音
一声高 一声低
鸟雀退避,天地哑声
只余
漫天星子 为漫川花朵提灯
◆ 相约沼山
一生里许我一次
牵着你的手 从深红看到浅红
春山含笑 你看着我笑
我就是其中一朵 便像是
一朵花拥有了一个完整的春天
一生中 许我一座村庄
种上麦子油菜 种上豌豆土豆
春风十里 麦苗青青
许我 一个黄昏
一个你
暮色下我们走着走着
爱 完好如初
◆ 看光
看日光 看月光
看灯光 乃至看人性之光
仰面看那些光时
低头 遇见自己的影子
◆ 甲壳虫
一只甲壳虫从春到秋
坚硬着的是外壳 而非内心
你看他爬过叶片爬过花瓣时
如此缱绻 缓缓
坚硬多好 坚硬
可以沐风栉雨 可以不长皱纹
坚硬之上 北斗候望
所有负重 琥珀成星子熠熠
坚硬之外 他还有一双柔软触角
可以柔软地去触摸 触知
世间一切柔软
◆ 味道
土豆切丝 萝卜切片 红薯切块
不同切法 烹调出来的味道不同
落刀时 没有一个人会过多思索
就像老天切割我们的命运
齐整或是破碎,轻轻地
只如经筒里随意摇出的一支签
日月总是东升西落
诸佛高坐 皆是一脸慈悲
◆ 平湖如镜
一滴水里有一只眼睛
一湖水里有无数只眼睛
日出时 他们一起睁开
日暮灯火阑珊时 它们一起睁亮
我羡慕它 看清那么多
依然可以波澜不惊 平湖如镜
◆ 黑
睡莲 要等天亮了 睡醒才开
蝙蝠 要等天黑了 夜行而飞
不要着急 唤醒睡着的莲
不要强行 以光照亮蝙蝠的黑
允许万物 有它自己的开合
有它自己的黑 自己的痛
◆ 父亲的河
河流自西向东
水 是往下流的
病榻上的父亲
一粒一粒 核计着各种药物的价格
他舍不得 按时按量吃
可他 也舍不得死
他说熬到年底 工资册上的钱
可以凑个整数 给四个儿女一人几万
他把二天的药匀成三天吃
在他心里
一辈子 似乎
只有节俭 只有给予
父亲这条河 才能更丰沛 辽阔
◆ 解放鞋
捱着卸完 接过几张毛票的父亲
回家没有说痛 反复念叨着
可惜了 “解放牌”的 才穿半年
那个时代 那么过硬的鞋子
硬是没有扛住翻斗车上滚下来的大石块
凝固的血 让鞋子和脚融为一体
灯光下 孩子们唏嘘
母亲垂泪 持剪分离它们
贫穷大于痛 也止痛
尘世间 一些痛
经年犹新 止着另一些痛
◆ 告别
他在榻上躺着
我们一边低泣 一边轻声商讨
寿衣 火盆 落气钱 黑伞
亲戚 朋友 同事 乡邻
该准备什么,该通知哪些人
这尘世间有着太多
悲伤也不能打乱的秩序
这仓促的一生 有着太多错漏遗憾
这一次我们徐缓 小心为他 圆满落幕
◆ 顶天
天塌下来 有高个子撑着
这是母亲 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劝慰别人 也劝慰自己
做个矮子 做个寻常人
是她 也是大多数人骨子里认定的宿命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这一辈子
从少年到白发
其实总爱拗劲 总在暗自发力
踮起脚 让自己高一点
再高一点
为矮下来的父母
为体弱多病的丈夫
为她认为始终没长大的儿女
顶起一片天
像祖国 为了我们
◆ 春天是从小开始的
雨 落下来的时候
野蘑菇 撑开小花伞
刚好护住树洞口 张望的小虫子
黑木耳 紧贴着枯木
支起 小小的耳朵
诊听 春天小小的胎动
婆婆纳那么小 那么蓝
簇拥在一起 又暖又美
小草生得密密的,小柳芽
也是米粒般密密地,缀满柳条
所有细小的事物 都喜欢抱团取暖
没有人相信 那么盛大的
春天,是从小开始的
◆ 幸福的样子
期盼一场雪 在夜里悄然而来
晨起推窗 四野皆白
伸出手 一片鹅毛沁凉我的掌心
继承母亲的唠叨 叮老嘱小
添衣 带好围巾手套 出门慢行
和祖母一般 储备烹调食物
当锅里的肉香漾满屋子时 门铃响起
哦 我爱着的你们 皆平安归来
屋外 雪无声落着 万物
盖着厚厚的被子 温暖洁净
◆ 半生
半生之中 交出的善意
一些像鸽子一般飞走飞远
一些像石块一样砸向自己 避之不及
更多的是 鲜花一般开满来路去路
更喜欢的是 尘世间日常的情意
羊羔跪下允乳,乌鸦急飞反哺
红草裹紧露珠,青鸟衔回月光
冬天写给春天的信
年复一年 在路上
◆ 清明是故乡最后一根茅草
除了茅草还是茅草
故乡是个贫瘠的词语
把它揣在心窝窝上的孩子
这么多年,不敢大声念出来
梦里 小声抽泣
山北最尾低凹处
按祖例 背向村庄的坟丘里
爷爷 ,父亲和他年均
未过五十的四兄弟
像茅草一样簇拥长眠
山下村子里
他们未成年的孩子如野草般
在露水里串长
如蒲公英一样被风刮向异乡
山南 接棒他们苦难
韧如蒲草的奶奶,伯娘们
坟头早已长满荒草
山南遥望山北
荒草连着荒草
老屋苔深 坟头草绿
父母去 故乡只在清明
这最后一根茅草里 摇摆
◆ 父亲
时光久远了 我就很少念想他了
甚至厌烦哥哥弟弟们念想他
孩子感冒发烧 家里有事不顺了
他们就忙着上香 烧纸钱
我意念中的他 永远停在黑白照片的微笑里
停在我喊他爸爸 他望着我笑的时光里
我执意相信 埋葬他的那座坟是空的
这么多年 他早已轮渡去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儿 他重新是孩子 或者是孩子的父亲
所有人世间的缅怀 举酒 献花 双掌合十
所有相关的日子 我也会虔诚以待
不问西东 不求佑护
只是佯装 自己还是一个有父亲的孩子
◆ 故居
梧桐树砍了 灶台迁了
父亲坐着喝酒的那个小石桌也拆了
窗明几净
哪里都没有旧时留痕
可我的眼底心底
烙印般记得一景一物 昔时安置何处
除了父亲模样
除了绞到心痛时 马上放手的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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