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甘南路
(一)
闷头在家搞学习的第四天,我终于坚持不住了。用表妹的话来说就是,头都快学秃了。幸好先前就计划好国庆假期的后半程出门旅行,不必去太远的地方,能散心就好。
被一个朋友约到,我们打算先到兰州再去甘南。心血来潮说想开车去,临出门前心很慌,283公里到兰州,但我最多开过200公里之外的银川,不知道行不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有点退缩。坐火车很方便,汽车也方便,莫名焦虑起来。
出门前状况百出,我在心情慌乱的情况下还去剪了个卡哇伊的刘海。计划出门前发个“第一次独自驾车去旅行”的微博,结果上了高速才想起来。
一路往西南方向,我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很多。一辆车、一个我、一只行李箱、几个包,就这么上路了。很尴尬,我只是出四天的门,却带了差不多七天的行李,其中包括思想政治考研资料。其实在还没有出发的前一晚,我就四处跟朋友散发焦虑,以至于一群人都为我捏了一把汗。
下午三点出发,在第一个服务区用水果零食填饱肚子,在第二个服务区解手后,就一路直奔兰州。大约七点,终于出了兰州北,彼时天已黑。
“我好厉害,我居然开到了,快夸我。”
“厉害厉害,真厉害。”
我恨不得拉个横幅夸自己。(自驾真爽,值得拥有一辆自己的车。)
下了高速,导航引我走向了一条正在维修的土路,前后都是大车,在高速上那种对于自驾旅行的享受感荡然无存。出了土路,又是一段无比拥挤且寸步难行的道路。堵在那里我凭感觉猜测,兰州应该是一座非常狭长的城市。
和朋友汇合后,我们一起去西北师范大学附近吃饭。四处走动的年轻大学生为这个区域注入了活力,若问我这个27岁的大姐是否羡慕这群20岁的学生,答案是否定的。年轻是好,但我一点儿都不想回到上大学时的青涩岁月,真是奇怪,我一点儿都不想。
羊肉面片和烧烤是我在兰州吃的第一顿,这烧烤的味道竟然和在大理吃过的那家一样美妙,旅行真好。
独自开了四五个小时的车,大腿酸痛。正是因为这种切实的身体疲惫,我才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二)
住在好酒店里太舒服,根本不想出来,于是两个人就磨蹭到差不多十点半才出门。酒店的服务很好,前台小姐推荐我们去附近的“吾穆勒蓬灰牛肉面”,开车十分钟就到了。来兰州,不吃正宗的牛肉拉面说不过去,而我们也得以真正地一饱口福。
去高速入口的路上,似乎一直在上坡。沿着乌玛高速一路往南,经过临夏回族自治州,就到了甘南藏族自治州的境内。导航里一声:“您已进入甘南藏族自治州。”就在跨界的那一瞬间,我明显地感觉到两个自治州风景的不同,临夏要灰暗一些,而甘南即便是在这样的秋天,道路两边的山峦也是一片绿色。
出了高速,还要开一段路才能抵达夏河县。来到高原地区,阳光并不持久,它时隐时现。天空一会儿被乌云遮挡,留世间一片阴翳;一会儿晴空万里,湛蓝的色泽辽阔无边。
到达拉卜楞寺,天气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冷。对喇嘛教了解甚少,又恰逢寺庙的僧人举行仪式,我站在那里观看,知道人生无限,人可以一脚坠入红尘泥淖,亦可以过最简单枯燥的修行生活,并且怎样都是对的。
桑科草原的下午是冷气寒天,刚刚抵达时分,太阳便抱歉地落山。藏族小朋友走过来问我们:“要骑马吗?”很遗憾,我们身穿裙子,当不了他家当日的最后两名顾客。草都黄了,记得之前读过一句话:草原失去了绿,大概也就老了。在这片老了的草原上,我依然赏到了辽阔的金色,连成茫茫一片。有狭窄的溪流淌过,风景仍然吸引了我。曾在青海,迷恋过这样的颜色,用“荒草萋萋”来形容未免有些低落,毕竟这一片风景令我眼前开阔。
身边不再有人,天将黑,走得我恋恋不舍。
“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不是出不去,而是容易迷失。白天尚好,可夜里就有点可怕。回到夏河县已经是晚上,费劲找到定好的青旅,停好车才发现,这是藏族人用木头盖在山坡上的房子。要求房间隔音是无礼的,走路的脚步让房体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月亮悬挂在眼前,那样近又那样远。高原的昼夜温差大,但我享受在这里的一切。
(三)
在陌生的土地上,我很容易早醒。六点,隔着窗帘我猜天还没亮。一打开门,逼人的寒气袭来,我裹着外套去到最东边上厕所。逼仄狭小的蹲位提醒着我自己此刻是在一个远离城市文明的地方。其实也还好,一切都可以接受,一切也都能适应。睡了一夜电热毯,起床后嗓子很干,暖水瓶里的热水是唯一的救赎。
窝在铺位上又过去一个小时,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客栈里,便起身开始洗漱收拾。再打开房门,世界已经被慷慨的阳光所笼罩。藏民家的毯子覆盖着长凳,坐在那里晒太阳,有点不想走开。楼梯口的书架上摆着两排书,我拿下一本《风情万种是巴黎》,一边阅读一边吃从家里带来的月饼和巧克力。
退房,收拾好行李离开。一夜之间,车身后半部分结了冰,又在迅速融化。我和朋友打算先去拉卜楞寺旁边的山上俯瞰一下整个夏河。夏河,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不料因为一点小事,又或许是不愿继续忍耐彼此,我们选择分道扬镳。独自在山坡上坐下来,风很大,心情亦很复杂。想起昨夜的梦境,觉得一切坏事都是注定要发生的,不存在意外,意外就是旅途中的假命题。
待我心平静才下山坡,中午很热,我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一定要过了一点钟,才能继续上路。下一个目的地是,甘加秘境。
甘加秘境位于夏河县的西北方,靠近青海同仁的方向。只剩下自己,没有人说话倒是清醒了更多。绕过几道弯,很快便是牛羊满山跑的风景。我时不时地停下车来,感受苍茫无人的寂寥与壮阔。山峦连绵不断,牛羊不理人类,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位贸然闯入的外来客。而这风景,大抵能比得上苏格兰的牧场。没去过苏格兰,亦没去过冰岛,甘南除了没有冰,这层次错落有致的绿也可与之相媲美吧。
一路往西,很长时间都看不到一辆车一个人。终于到达自驾营地,但游客稀少,开饭馆的老板径直地朝正在拍照的我走来。你从哪里来的?是一个人吗?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我们一起去甘加秘境玩一玩吧?我家草原里的蒙古包是可以进去参观的,要去坐坐吗?四十几岁的汉族男人,站在我面前显示着热情和自信。反感油然而生,幸好我只是在路边停留,遂立即转身坐进车里,驶离营地。
进入甘加秘境,草原更是延绵。车里的音乐正好播放到日本乐团八百人合唱版本的《天空之城》,心里涤荡着略微忧伤的旋律,享受着甘南给我的空阔自然的天地。路过八角古城时我没有停留,径直开往更高处的白石崖。不知名的寺庙屹立在山上,羊群肆意地奔走,我想或许我也可以留下来,放它几天羊。
站在能用双脚抵达的最高处,往上看雪山就在不远处,往下看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村庄。心心念念的塔什库尔干在摄影图集里,似乎也长这样。没有人,没有车,寺庙里的僧人也对我视而不见。我搬出后备箱里的小板凳,翻开《思想政治理论红宝书》,攻克了几页马克思主义原理,毫不违和地融入天地之间。羊跑羊的,我学我的,它们要吃草,我也不能只顾着玩儿。
很快乌云遮挡了半边天,我意识到自己该下山了。
下山时比起上山,少了几分激动,才发现道路是如此地曲折,稍不留神可能就会发生危险。30码的车速带我慢慢离开这片秘境,渐行渐远。
一个人自由,怎么走都由我。只是粗心了那么一下,便开入了没有信号指示的山路,有点慌了,天快要黑,这道路狭窄,若是往前便再难退后,凭着直觉倒车行驶,竟幸运地找到了来时经过的村庄。夜幕彻底拉了下来,牦牛挡住了去路,我在那里等待并纠结,到底是直接回兰州,还是继续住在夏河。但不管要不要回兰州,夏河都是必经之地,往回开了一大半路,天下起了雨,且越来越大,夏河就这样继续留住了我。
换了一家在步行街的青旅,老板是东北人,他小心地帮我把车停在巷子里,我把行李放在房间里就去洗手,被一个广东阿姨搭讪,她莫名其妙地建议我修行,面对这份冒然的叨扰,我没有丝毫耐心,迅速与之告辞。
早晨在山坡上俯瞰拉卜楞寺的时候,结识一位朋友,我们互相帮忙拍照,她是银川人。后来在去甘加秘境的沿途又碰见了她和她的朋友,于是留下了联系方式。她们想于次日搭我的车去中川机场赶飞机回深圳,也表示可以帮我开一段路。凭直觉她们并不是坏人,决定一起离开。
(四)
归途漫长。
一大早收拾东西准备走,老板不在。狭窄的巷子我没太大信心能把车倒出去,便往前开试图找到宽阔一点的空地掉头,然而越往里越狭窄。当我卡在其中不能进也不能出时,心急如焚,堵住了环卫工叔叔的车。他讲着我听不懂的夏河话,我大概猜到他说,他只会开手动挡而不会自动挡。他指挥我倒车,却越倒越离谱。卡在巷子里快半个小时,终于出现了一位高大帅气的警察叔叔(年龄也许还会比我小),他天使一般地三两下就把车开了出去。我跟他说声谢谢,他居然害羞地低下了头。
彼时下着小雨,我接上两位大姐后,慢慢离开这座小城。
往北的归途路上车少,三个小时抵达兰州。我们没有进城,直接去了机场附近的一家餐馆,时间充裕,我们仨坐在靠窗的阳光房里,边吃边聊。无缘分不相识,我们这三位横跨小初高领域的老师,竟然都经历了差不多坎坷的情感道路。我最年轻,我还有的选,但那位快五十岁的大姐,没有孩子,再也不想碰这玩意儿。感情着实伤人,尤其是共同走过的婚姻道路,失败后多多少少都要花时间修复。
拿起红枣茶,走一个干杯。在中川机场告别时,轻轻拥抱,萍水相逢的陪伴亦值得感激。而我,对于剩下的回家之路,也毫不畏惧。早上八点二十出发,直到傍晚七点二十,我终于回到了家。
一个人的1300公里自驾路,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这份几近饱满的体验注定能带给我深刻的感动,我爱这段旅途,就像我爱人生中任何一次美好的经历。
记忆清新,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