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莘县||张书军：那条河（组诗）

鲁西诗人，以诗歌慰藉心灵

那条河（组诗）
张书军
一条河

一条温顺流淌之河
一条咆哮奔腾之河
河以两种方式存在
在春天
阳光明媚，燕舞莺唱
水平缓
一场记错季节的雨，倾盆而来
河汹涌
远远的一片银光漂来
一群鱼，脊腹翻转
无缘无故地死了
是源头的劫难
还是途中的灾祸？
顺河公园野花铺地，草木葳蕤
栽植多年的那棵雪松
针叶干枯，不知死于何故
去年还结果呢，一株海棠
北美海棠，挣扎着举起几粒嫩芽
不久，枝干叶枯
回了北美
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是水土有异，还是思乡过度？
阳光充沛，雨水适中
为什么一些生命无缘由地逝去？
大河东去，不回头。对岸
谁在惊呼：有人溺水
水面，波光潋滟
水鸭戏闹
一条河，养育多少生命，也留下
多少哀痛，多少不舍

芦 苇

河边。水旁。我常去的地方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
他总站在那里，一脸愁容
浮云倏忽远去
流水匆匆东逝
他站立滩头
满腹心事
歪脖子柳树下，我坐定
点烟。敬他。他摇首婉拒
继续他的忧郁
一缕青烟，界定我与他的株距
青石趺坐，日久经年
白了头
突然，他不见了，杳无音讯
我心事重重，满世界寻找
寻到蜀国。“喔，你找他呀
诗人，姓杜。生于盛唐
卒去一千余年……”
颔首潸然，急回河滩
秋风萧瑟，吹破茅屋
一株植物从《诗经》逸出
学名蒹葭，俗称芦苇
形销骨立，像诗人

先 人

上帝一打盹，大水
就冲毁了龙王庙
多少年过去，只剩下
残存的瓦砾，一丛荒草
雨季，遗址的石础上
一位白髯皓首长者
正襟危坐，远眺长河
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
没人知道他去往何方
端坐。远眺。沉默不语
村上人议论：那是云游的仙人
老族长铺展宗祠的画像
告诉族人：那是我们的先祖
人们纷纷去瞻仰、膜拜
争睹，先人的尊容
先人不知所踪
荒草淹没了遗址
彩霞东西，流云南北
云头，似有古刹隐现
白髯长者端坐
我仰慕的先人，一忽儿在天上
一忽儿在地下

柳哨儿

七九八九，沿河看柳
风一阵，柳哨儿挂满枝头
你折一枝，轻拧，掐去一端硬皮
春天就亮开歌喉
奶奶告诉我：清明未到
柳哨儿不能居家乱吹
唤醒了蛇蝎，会遭灾祸
早春二月，柳哨儿吹响柳岸
一吹，红了桃枝
再吹，绿了滩头
一条河流淌春韵
醒了紫燕，醉了游鱼
路过老坟地，我不敢再吹了
怕惊动长眠的先人
春荒，腹内空空，还是捡把干柴
挖点野菜吧
母亲正等它下锅

野枸杞

入秋。堤岸的阳坡
红了枸杞
我们叫它老鸹坠子
没见过出嫁的乌鸦，耳垂
坠着枸杞子。看热闹的喜鹊
从不缺席
两个小伙伴，四只手
扣成井字，权作花轿
把你抬给我
编草为床，织苇作帐
你成了我的娘子，柳眉桃腮
我是你的官人，春风得意
口技的婚礼进行曲伊伊呀呀
枸杞装点凤冠，天花乱坠
仰卧“婚床”，了草一生
一阵唢呐惊飞酣梦
一顶花轿抬走了你
岸柳垂泪
杜鹃啼血
河岸的枸杞又红了
北方没有红豆，只有
野枸杞，野枸杞……

老照片

神说：将你缩小为纸片
给她。让她贴在胸口
把你浓缩，再浓缩
浓缩得可含在口中，放在心上
紧随他，形影不离
把二十岁压缩成饼干
把青春浓缩成蜜糖
我把我送给你
你把你送给我
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水，无边无际
把你冲向哪里？
大水中，你是否将我贴在胸口？
我含着你，消溶，渗入血液
滞留心底
三十年，音容无觅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水 蛇

虫鸣啥时取代了蝉噪
地上的白露，啥时
取代了天空的溽热
狗尾草少了精气神，香蒲跌倒
地表由热转凉，一切
在不知不觉中退烧
田旋花无感，依旧
与紫牵牛争风吃醋
银环蛇似乎察觉到什么
扭动小蛮腰，爬向水边
长尾摇摆，水纹轻柔
少女铺展裙裾
旱蛇摇身变成水蛇
她要去南岸
南岸艳阳如初
我属大龙，和她应是近亲
她走了，留下孤零零的我
明春
她是否还回来？

隐 痛

我发誓，不再踏入那条河
那条村西的小河
那条古老的家乡的河
我们一起在河湾游泳。哥哥
一阵风袭来，吹飞我的裤子
我的裤子掉入河中
被大水冲走了
背起空草筐，趁夜色回家
绻曲炕头，哭泣
蜗牛般无助。哥哥
我发誓再不踏入那条河
西装革履，世上行走
总感觉赤条条一丝不挂
白发苍苍，我回到河边
来不及脱鞋，跳入水中
哥哥，您在哪里？
回来吧，我们一起去追，追回
我丢失的裤子

彩虹桥

只需换几个方块字
名词就变成了形容词
红薯就变成了烤地瓜
彩练当空
舞姿婆娑
忍辱负重的男子汉，一下
变成袅娜的女人
浪漫接通彼岸
渡牛郎织女，还是神佛？
上接天堂，下通地狱
一步踩空，遗恨万年
你说：踏上去吧，一步成仙
我犹豫不决
我不想成仙得道
也不想坠入深渊
荷花照水，香蒲孕穗
我不赏景，不垂钓，不击水
沿河而上，顺流而下
不愿穿梭两岸
间或独坐柳下，抽烟听蝉
知了知了知了……

小 叔

天上有条河，流淌星星
地上有条河，流淌波涛
小叔口中也有条河
流淌泡沫，跑火车
“我小的时候，河里鱼
比水多。”我兴奋，想象
集市雍挤，候鸟南飞
一群不知名的鸟儿，飞入谷地
“逆流而上，遇风，起浪
鱼纷纷跳跃。”我欣喜，眼前
蚱蜢喧闹，彩蝶起舞
草原一派秋色
“鱼跳上岸，我们捡拾
一会儿一箩。”我羡慕，望见
星耀长空，蜂闹花丛
炊烟里鱼香阵阵
“篓满筐满，双人抬，抬不动
用车拉。”我惊奇，眼前
一辆辆地排车排队上岸
灌木丛中，狐狸垂涎
“拉不完，就垛在河滩
一垛一垛，接着天。”我疑惑，感觉
小叔的天有点小。火车云来雾去
脱轨倾覆，要砸伤我
悄悄溜走，小叔的火车
漫无边际，乱跑
不着天，不着地
发现我溜了，小叔耸耸肩
做个鬼脸，面无愧色

清晨，一个女孩在哭

那是个燠热的早晨
鸣蝉呐喊、聒噪
一个女孩在河边哭泣
声音沙哑、悲愤
昨夜，月亮躲在云后
一个男人约妻子来河边
生产桥上，女人落水
夜钓人听到绝望的挣扎
是失足还是被推下
垂钓者没注意
女人沉入水底，男人去了哪里
钓者拨打了110
无风的早晨风闻依然风传
一一女人失足落水
一一男人酗酒，推倒女人
一一男人移情，故意杀人
……
月亮深藏不语，真相
只有鱼儿知道
男人被控制（据说从梦里揪出）
女人打捞上岸。据说
被男人推倒，踩在水下
有人推理：假如男人脚踩女人呼救
民警，难辨是非
岸边，留下一串串问号
叹号……
男人手机破解，真相大白
牛顿能测出行星运行的轨迹
难料人性的疯狂
河边，女孩在哭
她在哭母亲？父亲？还是自己？
清晨，一个女孩在河边哭泣
她应该哭谁？

水边童话

兔子做出个艰难决定
兔子决不是意气用事
这决定它碾转了一夜
这决定源自童年的心事
它埋怨造物主，将它造成兔子
一生吃草，牛马不如
一次它捡到一只死狗
为报世仇，它决定吃掉它
吃了半月，胖成肉蛋，跑不动
差点成了黄鼬的晚餐
“三高”，亮起红灯
险些要了小命
它怕人，怕狼，怕狐狸
怕鸟喙鹰爪，怕风吹草动
怕世上任何声响或动静
人们奚落它，编造寓言
说它误导农夫“守株待兔”
“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
昨夜，它下定决心
告别这不堪的世界
一大早，兔子走向河边
惊动了瞌睡的青蛙
一个鱼跃，钻进水底
兔子一惊，转悲为喜
“这个世界还有东西怕我
哈哈，嘻嘻……”
兔子精神抖擞
啃食河边嫩草
它决心再做一回兔子

【作者简介】张书军，笔名舒钧，山东省莘县人，高级讲师。在《青年文学》《中国作家》《中国诗歌》《飞天》《绿风》诗刊《山东文学》《大众日报》等几十家报刊发表组诗、散文等，作品收入多种重要选本，多次在省内外获奖。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有诗集《梦的五色花》等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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