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雨雅集序 | 杨光祖

好雨雅集序

杨光祖

认识林涛先生久矣,但一直仅为点头之交。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他的书法展览上。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第二次,是在兰州宁卧庄宾馆的甘肃省第六届敦煌文艺奖颁奖典礼上。他是书法类一等奖,我是文学类一等奖。那天,我俩都被戴上了红色绶带。后来,在几个饭局上共过餐,但都是海阔天空地谝闲传,一语不及书法。

2012年岁末,兰州科技馆副馆长,原兰州商学院美术学院副院长王宝珠先生,约我参加一个晚餐。他在党校进修期间听过我的一节课,希望能再在一起聊聊。我答应了。到地方一看,才知道基本都是林涛的书法弟子,满满一桌,10多人。我就很感慨。韩愈说,师道之不传也久矣。我们如今也是“士大夫”耻相为师,林涛门下能聚集如此之多的贤俊,也是难得之事。

林涛门下三大弟子当时都在座:张东林,甘肃新闻出版局检察处处长;王宝珠,前面已经说过了;李维君,兰州人文学校校长。张东林,是我的大学学兄,那时候,他是学校的书法协会会长,我是秘书长,经常跟着他举办各种活动。李维君,多年赁居党校,他那个办公室,书法满墙,是我经常拜访的地方。还有已得大名的姐妹书法家李淑燕、李淑娟,西北师大地环学院副书记王招祥,兰州商学院副教授、博士王圣,民营老板张玮女士,同席的还有几位大学生、研究生。真可谓人才济济,海纳百川。据说,还有很多弟子无法邀请,大约算起来近百人。

我不由感叹道:“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林门真的成分复杂。有位大学生弟子说,这是孔门呀。大家笑了,林涛说,不敢不敢,我们还是看字吧。于是,就要求每一位弟子把自己最近的书法作品挂起来,林涛开始了现场点评。吃过很多饭,如此别开生面的还是头一次。弟子们依次挂起自己的作品,林涛就在酒席之上点评起来,言语丝毫不留情面,真乃严师风范。杨晓军的行书,笔法很流利,而且猛一看,我还以为是林副主席的作品呢。他挂起来七幅,林涛看上了两幅,让留下来。然后是东林兄的,魏碑笔意,已颇有功夫了。最后是张玮、王宝珠的。张玮习张猛龙,我也喜欢魏碑,就看得仔细了些。王宝珠馆长临的褚遂良,已经可以乱真了。

林副主席点评完了,回头很客气地让我说两句。我是一个几乎不摸毛笔的人,但碑帖看得多,从小酷爱书法,此时也就张狂了:几大弟子各有千秋,水平不错。但我却喜张玮、王宝珠的。不是因为他们的水平高,而是他们的生长空间还很大。有些人,虽然很好,但已经到头了,没有发展余地。老师教授弟子,不怕一张白纸,就怕满地杂草,拔也拔不尽。林涛笑了,对“杂草”一词很感兴趣。他笑着说:杂草,杂草。唉,你说话太刻薄了。

于是,开饭。这次聚餐,可谓精神的大餐,酒席之上无废话,都是满耳的书法。弟子说自己的困惑,弟子与老师就某书法问题交流,甚至争论。我也不时地向诸位请教一二。最后,我建议他们举办一次林门弟子书法展,也可以出书呀。林涛谦虚地说,不说林门弟子,就说好雨轩书友会吧,好雨轩书友会书法集,或好雨轩书友会书法展。我补充道:好雨轩,其实就有朋友之意。旧雨新朋,门前好雨故人来,最难风雨故人来,好雨敲窗梦藏骨,故人忽然心头过。林涛说,那就叫好雨雅集吧,大家都喊好。

酒席结束之时,林副主席邀请我担任好雨轩书法集的特邀编审,并请我写一段文字。我有点惶恐,未敢答应,只是含糊其辞而已。结果,席散之后几天,维君兄就几次要求我践行前诺。一个书法门外汉,要在好雨轩谈书法,不真正是班门弄斧吗?惶恐之余,几次都无法推脱。只好副末登场,抛砖引玉了,好在我这里砖头还是有几块的。

中国古有私塾、书院,随着近代新式学校进入中国,也大都烟消云散了。民国时期还有章太炎、马一浮、梁漱溟诸先生勉力支撑,开办了几个书院。解放后,就全部国营了。这几年传统文化持续高热,民众参与文化建设的热情很高。我觉得不妨民间恢复一点私塾、书院的办学模式,作为强大的学校教育的补充。如今,林涛的好雨轩已经开了一个好头,用孔子的话说:不亦乐乎?像书法这样的传统文化,大学的科班教育是一种探索,也是一种趋势,但民间的私塾式教育,也未尝不是一种捷径。书法,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其实更适宜师徒相传。林涛弟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一个地方,把每个学生的代表作挂起来,请林涛讲评,有时也请外省的名家来点评。这种对汉字之美的孜孜研求,真是古风犹存,功德无量。中国文化博大精深,通过书法切入,未尝不是一个好途径。尤其可敬的是,林门有许多中小学生,我见过其中近20位的书法作品,已经初具气象,不可羁勒了。比如,张瑞红的小楷,取法褚遂良、张猛龙,功力不浅。海燕兄说,这个孩子有书法天赋。

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书法虽小技,亦有道存焉。道者,须臾不可离也,所离非道也。无“道”的书法,充其量也仅为“器”而已,卑之无甚可观也。众所周知,书法必须有一定的技法,最好能达高超。但一成书家往往爱卖弄,炫技,也是大忌。如今,书法家遍地,也是匠人遍地,真正的书法却并不多见。傅山说,人奇字自奇。试看古往今来的大书家,一般而言,都是学问家、作家、思想家,一个没有深厚学养的书法人,是很难成为大书法家的。何况无“道”呢?

孔门之大,在于它的博深如大海,海是纳百川的。真正的老师,是包容的,大气的,门下才可以奇才辈出,代不乏人。但核心的东西,还是一个字:道。以道交者,天荒地老,以利交者,利尽而散。董仲舒“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不是虚言。林涛先生能够不计得失,放弃节假日,以出世之心办入世之事,难怪有如此成就!

徐生翁老人说:“余习隶书二十年,以隶意作真者又十余年,继嫌唐为法缚,乃习篆刻以窥魏晋,而魏晋古茂终逊汉人,遂沿两汉吉金,上攀彝鼎。”其实,历来大书家莫不如此,概莫能外。荷尔德林说,近源头而居者,断难流离。其意也就在这里。黄宾虹先生亦认为,学书必先探其源流,继须洞悉古今之书法理论,然后细究用笔用墨之法。必如此,临池之功,始见深厚。

祝福林门弟子,能够凭借书法一途,而进入中国文化之源。这就不仅是书法之幸了。

2012年岁末写于兰州黄河之滨南书房

(杨光祖,著名文学评论家,五届鲁迅文学奖评委,甘肃省委党校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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