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感悟
本文作者:要瑞芬
去年回国正好赶上了北京炎热的七月,久违了的蝉鸣之声,勾起了我回母校重温槐树下读书的激情。于是便发生了一些故事,也有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回忆。
夏日蝉声是我的一个北京情结,我从厌恶蝉声到习惯蝉声再到喜欢蝉声,一共经历了20年,现在对它很思念。
1983年摄于北京大学图书馆前
辛弃疾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多么美妙的意境!但是,如果把蛙声换成蝉声,情况便大不相同。我上大学以前,听过蝈蝈、蚂蚱、青蛙和其它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叫,唯独没听过蝉叫,在北京上学的第一年深受蝉鸣折磨。
七月初是大学期末考试阶段,北京天气出奇的热。八十年代,大学的教室和宿舍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唯一的驱热工具是扇子,在蒸笼般的闷热世界里,拥有一把大号蒲叶扇,很是令人羡慕。我们整天汗流浃背,浑身湿漉漉,夜里睡觉也必须开窗。男生活动量大,出汗更多,上衣经常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汗腺发达的后背印着椭圆形汗印,那是夏季校园一道特别的风景线。难怪北京人把衬衫叫做汗衫。
炎热的季节也正是蝉最活跃的时期。其鸣叫声非常烦人。大学一年级时,我们这些耳朵没经过蝉鸣磨练的北方外地同学深受其苦,天气越热,蝉虫越是引吭高歌,我们也曾议论过,是不是蝉喜欢槐树?因为槐树相当于北京的市树,但是一直没有求出答案。有的同学说蝉鸣像电锯的声音,锯得人心颤,我觉得比电锯更刺耳,它分贝虽然不算太高,但其尖利之声往脑子里钻,进而似乎钻进人心脏里,吵得人神经抖颤,它最大限度地挑战人的忍耐力。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它不像其它虫的鸣叫有间歇,而是一鼓作气,长叫不停。第一次听到蝉鸣,会下意识地等待他停顿一下,自己好跟着换一口气,当等不到停歇时,就感觉缺氧,出不上气。长期被蝉鸣折磨会让人变得神经质,或者至少是神经衰弱。鸣蝉竞唱,持续不断,早晨大约十点开始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气温下降才停止。蝉究竟长什么模样,我还真没见过。出于好奇,我曾经特意站在树下观察过,看不到什么东西,只闻其声,不见其虫。曾经想象,树上密密麻麻布满数不清的蝉虫,瞪着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让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后来经过查找资料才知道,尖利的声音不是从蝉的嘴里发出,而是从腹部,雄蝉求偶时腹部的发声器会鸣叫,所以它不需要停歇。雄蝉的鸣肌每秒能伸缩约一万次,还能起共鸣的作用,所以一只蝉鸣唱就有一万只的功效,那就是说,我想象的密密麻麻布满数不清的蝉虫根本不存在,其实也许就一两只。它们鸣声特别响亮,并且能轮流利用各种不同的声调激昂高歌。雄蝉每天唱个不停,为的是吸引雌蝉。所以让人觉得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在合唱。
北京大学第一食堂
天气异常闷热,加上校园里蝉鸣之声聒噪刺耳,搅扰得人心烦意乱,根本静不下心复习功课。真是难熬闷热和蝉噪世界啊!
一天午饭后,感觉脑子里满满的,什么也装不进去。几个男生突发奇想,要去逛北海公园,建议正合我们意。那时有自行车的同学极少,我们八九个同学,东借西借,凑了四五辆自行车。经过协商由男生骑自行车,驮着女生去,作为交换条件,女同学给他们买冰棍儿吃。一根小豆冰棍5分钱,去时一支,回来一支,也就是说每个女生需要为男生花一毛钱。而公共汽车票价单程两毛五(332路单程一毛到白石桥,换105路单程一毛五到北海),来回五毛,我们女生一合计,觉得很划算,当即成交。那时北京人口密度比现在小的多,马路上机动车辆非常少,北京人平均每家两辆自行车,当时又不是上下班时间,所以交通状况很好。我们一行自行车队飞驰在林荫大道上,蹬车的男同学脚下呼呼生风,真有点风驰电掣般的感觉,比现在在长安街上开着宝马飙车还风光,我们还学着电影《奇袭》里的话大声齐喊:“摩托队好威风 !”引得路人驻足观看,投来羡慕的眼光。
北海公园在文革期间为江青专用,那年刚刚对公众开放,游人很少,公园干净,风景秀丽,是典型的皇家园林。我们在湖中荡桨,仰望白塔,好不惬意。清爽的空气好像刚刚被北海湖水洗干净了一般,沁人心脾,比起校园里饱受蝉声煎熬,真有天壤之别。那天划船还发生了一个小故事,一位男生怕热,剃了光头,戴了一顶草帽,因为大家都不戴帽子,他显得有点特别,船到了湖心,不知道是有人恶作剧还是确实当时起了微风,草帽突然之间就到了湖里,漂得特别快,根本追不上,有人乘机打油了一首草帽诗:
草帽已随波浪去
此地空留和尚头
帽子一去不复返
此头千古光溜溜
我们笑得直捂肚子。没钱下饭馆,我们必须赶在晚饭前回校。男生回校后晚饭吃了平时的两倍,大呼吃亏。不过晚自习时确实头脑清醒,效率很高。第二天考试我们几人成绩都不错。
想起来那时候年轻,心宽胆大,面临考试还敢去游玩,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年纪大了,阅历多了,反而胆怯了,遇事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从这个角度讲,年轻就是资本,没有负担,大不了失败了,从头再来。
北京大学未名湖
后来在北京呆的时间长了,对蝉鸣也习惯了,能做到听而不闻,再后来,只有在闷热中听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声,看着一串串白黄色槐树花,闻着淡淡的清香,才觉得有夏天的味道,如此颠覆性的变化我始料未及。
这次回校经历惨淡,南校门下车,我迫不及待地想去当年背书的槐树下重温旧梦。不料被门卫拦住,原来进燕园要提前在网上预定,看到很多家长带着孩子进行励志教育,当年我们在校时,出门忘记戴校徽还要被门卫拦住问半天,现在的燕园居然成了旅游景点,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袭上心头。学校变化很大,校园里的设施现代化了许多,图书馆改建了,需要刷卡才能进去,我们当年欢迎三连冠的中国排球队员的五四操场变成了现代化的体育馆,看到校园里那些新添置的建筑,感到心里怪怪的。以前经常批评别人思想僵化,行为守旧,我自己何尝不是呢。
人们都说大学生活是人生旅途最难忘的一段时光,此话千真万确。当年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徜徉在燕园未名湖畔,畅谈理想,构思未来,最不缺乏的就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万丈豪情,如今看来何等幼稚可笑,不知不觉快到知天命之年,仍然事业无成人平淡。
人生正如那周而复始的蝉鸣之声,谁也不能分辨哪一个阶段更精彩更令人陶醉,应该是每一阶段都有其特别之处吧!我们只需要愉快地接受‚ 欣赏和享受它。走好人生的每一步,尽情享受生命中每个阶段的不同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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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为本平台特约撰稿人,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80年代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曾长期任教于中央民族大学,现定居加拿大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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