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鸣散文】慕鸟痴语
慕 鸟 痴 语
晴和的早春,悠闲的日子,喜欢于清晨独自来到旌湖水畔,寻一间宁雅的咖啡屋,择一席露天象牙色座椅,庸逸地消遣一寸半抹光阴。
周围是草坪和丛林。坪地正由枯向荣,泛开清描淡写的绿意。桃李们枝干上虽栖歇了粒粒芽蕾,却都还酣眠未醒,而远近几株海棠、玉兰、樱花、雪梨和小桃红,却已被春风催开情窦,笑得花枝乱颤。
翻开装帧精美的年度散文精选,心即刻沉静下来,浸润于那些矶珠灵性的文字之中。良久,感觉有点乏,释卷抬头,把目光投向湖面上那些欢快嬉戏的鸟类。这一方水域,在鸟世界里早已声名远播。每年从世界各地迁徙前来过冬的候鸟有两百多种,多达三万余只。此刻,和煦的晨光正撩得它们心旷神怡。成群的红嘴鸥在水波上起伏翻飞甚欢。它们来自地球另一端,是经历过大世面的。见有游人在湖边抛食,便毫不胆怯地争相飞聚过来,亮出腾空掠食的绝技。一帮绿头野鸭在湿地滩涂边扑溅起晶莹的水花,梳洗着绣了饰纹的羽翅。毛色透着墨蓝的鸬鹚一个个蹶着屁股头朝水下边嬉戏边寻觅鱼虾。三五只鹭鸶亭亭玉立在一叶舢舨上,秀着芭蕾舞姬的苗条身材。本土的麻雀、白头翁和斑鸠们不习水性,却也围聚在水草边叽叽喳喳,为远方的客人喝釆助威。水泽一隅,好一派和乐怡然。
眼前景象,令我怦然心生触动,神思如涟漪一般泛开:人们对鸟类,虽然自古不乏溢美赞词,也有几多喜之成迷者。但赞美往往仅止于对鸟儿们外在“秀色”的欣赏,豢养喜好也基于一种奴役和把玩。从骨子里,不少人是颇为蔑视这类渺小生灵的。日常人间烟火中,谁与谁生了过节,便睥睨低瞧对手,脱口而出:他,算个鸟!谁办事没能耐,弄砸了锅,兜头泼来的责怨斥骂也是:看看,你办的啥鸟事!鸟,用在这里,成了愚蠢卑贱的代名词,夹杂在恶意的嘲讽咒骂之中。
仔细想一想,比之于人,鸟有那么不济吗?历数天下鸟类,哪个族群不是造物主精雕细琢的精灵?它们羽色七彩斑斓,个头或娇小玲珑或英姿雄健,都是天生丽质。彼此间没有种族歧视,丑美尊卑,宗教异见。即便偶起纷争,也仅仅是饥饿中为了争夺同一块食物一一民以食为天,在它们那儿是同样的真理。为生存一搏,毛发耸立,怒目相向,一番扑腾而已,绝不会惹起战乱狼烟,导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偶有“鸟为食亡”者,也是心不设防的痴鸟,忍饥寻食时一不小心中了人设的圈套,误丢了卿卿小命。明明是人不地道,却编个成语嫁祸塞责于鸟。面对高级生灵,鸟奈若何?只有忍气吞声作罢。其实真要比试小嘴,鸟儿们个个巧舌如簧,张口都是“好声音”。鸟语也表达和传递着喜怒哀乐的情绪和意义,但喜悦与善爱却是主基调。它们的语言系统尚处于初原状态,智商也远不及人类聪睿,遣文措辞中没有掺杂丝毫的花言巧语、阿谀奉承,或是诽谤告密、恶意中伤之类玄机。它们畅所欲言,每一声啼鸣都如阳光一般坦荡明亮,不含任何弦外之音。因此它们从来不致于祸从口出,当然也没有领教过“禁言”的苦闷和憋屈。
房子是用来住的。似乎鸟儿们比很多人更明白这个事理。它们飞到一处,要捉对儿成家孵蛋养雏,必须先安居。选择丛林嘉木或芦苇草窠作宅基,辛勤数日,来来去去地用嘴喙衔回枝叶草絮羽毛,筑成溜圆一巢。纯天然材料,省却一切奢华装修,功能上只满足于基本的遮风避雨,却也打造得那般精致酥软。它们的“房子”都是自建自享,没有交易炒卖,也无产权期限的后顾之忧。那么狭小的一方寸间,挤着一家老小,会不会有摩擦是非呢?人们臆想中又杞人忧天地帮它们造了个词,叫“窝里斗”,等着看它们的笑话。可是,千百年过去了,人们看到的鸟窝儿从来都是彼此依偎、交颈啄喙、一团和气的温馨情景。那个词,反倒被一些做人的给移花接木地抢过去派上了用场。他们有的家拥豪宅,金玉满堂,却夫妻不谐,父子反目,仇怨深结,居无宁日。有的主政一方,叱咤风云,却心胸狭窄,上争下斗,煮豆燃萁,最终闹得鸡犬不宁,两败俱伤。人世间的“窝里斗”,多少悲剧一再上演,触目惊心。
羡慕的,还是鸟儿那份“天马行空”的潇洒自由。那些冬日里从大东北乃至西北利亚、北冰洋、贝加尔湖等世界各地远道而来的候鸟们,它们冒着年寒启程之时,其迁徙的浩大涌潮不亚于我们“春运”的阵势吧?可是鸟儿不用提前多日去申报办理出境签证,不用为抢一张车船票去熬通宵排长队,不用推搡拥挤于人山人海的车站码头,不用因为恶劣雾霾气候担心飞机晚点甚至折戟失事。它们呼朋引伴,携家带口,只须悠然将双翅展开,轻轻掠动气流,便扶摇腾跃于蓝天白云之中。凭着天赋的生理导航本能,它们朝着预定的目的地一念向前。一路上,渴饮雨露珍珠,饿食大地蛾虫。天色向晚,则随意就近栖歇于一片园林,不付分文旅费,当然更不用担心黑店欺生宰客。
万里之外的候鸟们一路风尘云集于旌湖两岸蓊郁的丛林,这里一下子平添了许多热闹。真正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呢。可是本土的鸟儿们一点也不排外,外来者也不以强凌弱。主客毫无芥蒂地打成一片,同栖一片林,共拥一湖水,分享大自然赐与的美味珍馐。各具韵味的方言鸟语如琴瑟和鸣,揉融成悦耳的交响妙音;来自五洲四海、不同形体羽色的鸟儿们蹁跹起舞,舞成一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
斑驳的阳光从枝叶缝隙里透下,晃荡于我的眼睑之上。一番痴想戛然中断。仰看头顶,日已中天,方才想起,生而为人,该回家吃午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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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潘鸣,生于蜀中,临水而居。多年从事宣传广电事业,流连于文学百草园痴迷不舍。四川散文学会会员。时有散文、小说在四川文学、四川日报、青年作家、华西都市报、德阳日报和多家新媒体平台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