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小小说：痴呆的母亲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散文集《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小小说

不要问“敏”是谁，只看敏的母亲像谁的母亲。

痴呆的母亲   

文 ‖ 张亚凌

那天早晨，敏照例推开母亲的房门准备收拾房间照顾她。

母亲看着敏，开了口：你是谁？

你的妮儿，给你穿衣服来了。敏笑着回应了句，以为母亲在开玩笑。

别碰我！母亲像受了惊吓般声音陡然提高了。那尖利劲刺破了空气，最终“嘭——”的砸在了敏的胸口。敏后退了两步，用更大的声音紧张地问，你咋咧，妈？敏想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却被母亲狠狠地推了一把。我不认得你，你咋跑到我屋里了？母亲的眼里尽是恐惧。

敏突然意识到，最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母亲连她唯一的最爱的女儿也不认识了！

敏宁愿用“失忆”来说母亲的状况，因为那个医学词语太伤感情。敏觉得她的母亲从冰雪聪明的少女成为温柔而又无所不能的母亲直到孩子们慈爱温和的奶奶，她永远都不会与可恶的“痴呆”有联系的。

这种状况的预感其实早已悄悄进驻了母亲的心里。母亲常常很突然的就开始给敏叮咛：

妮儿，你不要等妈痴呆就叫妈清清爽爽利利索索地走。妈要真痴呆了，就害践我娃了……

妈要痴呆了，你就甭理妈，妈就不知道好歹了。我娃一天到晚累得够呛……

母亲这样担心是有原因的。周围老年人因痴呆而走失的隔一段就有那么一两个，有的找到时已经走了，母亲听着闹心。

 你不会痴呆的。你经常读书看报用脑子，你清爽得没人比得上。放心，不会的。敏总安慰着母亲。即使你真痴呆了，我也会把你照顾好的！

唉——，我真的痴呆了，啥忙都给你帮不上了，就真的成了吃闲饭的老累赘了。

母亲真的这样了，敏先懵了。母亲的眼神里是陌生的空洞，母亲的微笑里是不知所措的茫然，母亲偶尔的客气是冷漠的拒绝。好像，不，分明，她跟眼前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关系，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母亲生日那天，敏做了一桌子她平日里很爱吃的饭菜。一家人刚刚围坐好，母亲突然一把扯起桌布，桌子上碟子、碗、筷子狼藉一片。母亲指着敏气得声音都打了颤：你咋不做我妮儿爱吃的菜？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妮儿？

她的妮儿敏，流着泪收拾着饭桌。

有时，突然间，母亲会冲着敏“妮儿”“妮儿”地喊，而后紧紧拉着敏的手，似乎生怕一分开又不认识了。更多的时候，“妮儿”只是一个沉默的名词，存活于母亲的记忆里。

饭桌上，母亲会不好意思地瞅瞅大家，而后悄悄地把一盘菜挪到自己跟前，怯怯地问，都不爱吃？我妮儿爱吃干煸豆角。搁下，她回来吃。敏笑着将那盘菜又拉向桌子中间，说我就是你的妮儿。

我妮儿是大花眼。

敏说，你看我就是大花眼。

我妮儿……我妮儿小时候连饭都不吃饱还陪我到地里干活。我妮儿恓惶的，你就不要和她争了，好不好？

看母亲有了哭腔，敏赶忙收回了手。好好好，给你妮儿搁下，咱都不吃，行了吧？

母亲就显得很高兴很高兴，傻傻的高兴，看得人心疼。

快吃饭了。等我妮儿回来咱再吃，好不好？母亲看着敏的脸色，很小心地征求着敏的意见。

敏想笑着给她做一个鬼脸，再逗她说，你会惯坏你的妮儿的。抬眼看母亲时，绽开的是笑颜，流下的是泪水，——呆了的母亲对女儿依旧是痴痴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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