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因回忆而美丽 || 阿 明
人生因回忆而美丽
作者：阿 明
周末的早晨，沿着紫金山道勉力攀爬途中，一阵清冽的山风忽然就把我的思绪吹向多少年前一个同样充满热力的清晨。那是我们南京大学中文系1983级的同学们，第一次攀登慕名已久的紫金山。30多年过去了，这一记忆非但没有褪色，反而随时光的流逝而更加清晰。同学们的笑闹声仿佛仍在山间回荡，遥遥领先的同学似乎此刻就在山顶等着我们。多么美丽的回忆啊！忽然就悟到，人生是因回忆而美丽的，人生是因回忆而丰富的。
人生是一条长河，是记忆和回忆把这条长长的河流连缀起来。假如人类只能感到此刻的欢愉，那么这种欢愉必定是转瞬即逝的，因为“此刻”永不停留。是记忆，把每一个“此刻”变成了“永恒”；是回忆，将每一个“此刻”反复回放，使我们的情感得到一次次的累加和冲击。多少年里，对初登紫金山的回忆，使得“紫金山”作为一个地理名词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印刻，更作为一个情感符号在我的心海里不断强化，情感的体验因此而日趋丰富，人生彼时此时的阅历相互联通之时，顿感生命不可言说的美丽。所以，我们要感谢上苍赋予了人类记忆，让哪怕只发生过一次的美好往事也永远不会消失，让我们能永远观赏和回味着由我们自己担当主角的生活大片。
回忆带给我们的，既是一种仿佛触手可及的亲近感觉，更是一种有着距离的审美感受。回忆之时，不同色彩、不同性质的往事纷至沓来，使我们感受到融合和碰撞的漂亮。我们因得眼前的景象，不仅会回忆起往日美好的人和事，也会勾起一些伤心的甚至是痛苦不堪的回忆。这种种记忆交织着、触碰着，使我们忽而激动，忽而不安，忽而温暖，忽而清冷，情感就在这种色调的变换和浪潮的起落中得到审美的享受。回望往事之时，我们的情感就像多变的大海，时而如浪涛欢腾地奔向海滩，时而又如潮落后的沙滩一片冷寂。我们就像坐着“过山车”，时而有冲至天际的惊心动魄，时而又有骤然坠落的惶恐无着。隔着时光的珠帘遥望着这些曾真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重温、悸动和咀嚼之时，情感也受到了洗礼和刷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李清照的怀人词充满了回忆之时的五味杂陈，寻觅来的爱情记忆中必然有无数的温暖片断，而眼前的冷清空落又使人坠入无边深渊。既然斯人已去，词人就只能靠着这种种的回忆而使自己重回过往，体验一种时光重来的美好感情。所以，回忆中的一些相反或对立的事物也常常会让人感受冲撞之美，给予人更加丰富深邃的人生体悟。
即使是对苦难、挫折这一类东西的回忆，不少人怀有的也往往不是厌恶和仇视，而是一种对人生逆境终究转成人生财富的感恩之情。知青生活粉碎了无数人的青春梦想，给许多人带来了苦难和噩梦，但为什么回溯之时人们更多的是一种怀恋？因为，尽管知青生活改变了人的生活航向，但却在另一个层面提升了人承受苦难的韧性和张力，提升了人的精神高度。有人说：所有的青春都是美丽的，哪怕青春中充满了苦难。我想，这正是在回忆青春岁月时感到的一种别样美丽。当然，回忆还具有选择性。对于心理承受力不甚强或者不愿去回忆伤情往事的人，他们完全可以选择那些美好的人和事去回忆，而将那些不愿触及的往事尘封在记忆的深处。
得到、失去，成功、挫折，功名利禄、是非成败，这些人生中我们都要遭逢的东西，在情过境迁的回忆中都早已不是弄人的现实，而只是一些情感体验的画面，或深深怀念，或一笑置之。所以，生活在“此刻”的我们，大不必对这些事情过于执着、过于计较，而只认真地做好当下的事，读好手头的书，爱好身边的人，走好脚下的路，让我们的人生回忆里多一些美好的事物，多一些轻快的画面。
人生因回忆而美丽，并非我的妄言。在非常重视终点教育的西方国家，学者们一直试图通过研究濒临死亡现象来解开死亡之谜。根据临床死亡后经过抢救复生者叙述的濒死经验，濒临死亡的人躯体轻盈飘扬，被旋风吸到巨大的黑洞口，飞速穿越；在黑洞尽口闪烁的光线间，已逝去或尚活着的亲朋好友在迎接自己，一生之中令人愉快的重大经历在眼前一幕幕飞逝而过；自己的躯体和宇宙融合在一起，同时得到了一种最完美的情感。无论这种说法是否最终能被科学所证实，我们宁愿相信，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是对亲人和美好事物的回忆使我们感到自己的一生美丽无比，正如苍老的露丝在她最后的梦里又来到了“泰坦尼克”，又遇到了她的杰克而安详逝去一样，美好的回忆会使我们今生无憾、含笑远行。
《金陵作家》2020年10月18日
第357期（总13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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