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其人如啖蔗(六)
(四)人与象结合到极致的问题
酒之李白、茶之苏轼、秋之杜甫,都体现了人通过诗于自然的特有交融。可以说李白、杜甫、苏轼找到了最好的寄寓,也可以说酒、茶、秋找到了最好的代言。可是如果这种寄寓走到极致,这种代言变成预言,那就会产生一种比较特殊的因象现人,也即诗歌史上最难解释的一种现象——诗谶。
今日能看到的确实详尽的诗谶(而非谣谶),最早记录在《世说新语·仇隙》云:“孙秀既恨石崇不与绿珠,又憾潘岳昔遇之不以礼,后秀为中书令,岳省内见之,因唤曰:'孙令,忆畴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于是始知必不免。后收石崇、欧阳坚石,同日收岳。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后至,石谓潘曰:'安仁,卿亦复尔邪?’潘曰:可谓'白首同所归’。(潘金谷集诗云:投分寄石友, 白首同所归。)乃成其谶。”
历史上的诗谶比较多,至宋代,随着诗话、笔记盛行,诗谶之说益盛,甚至在诗话与笔记中诗谶已成为专门的话题。比如著名的《诗话总龟前集》卷三十三与卷三十四便专记《诗谶门》,收入历代诗谶近70条。文学史上比较有名的诗谶有:
其一:刘希夷尝为《白头翁咏》曰:“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谁复在?”既而自悔曰:“我此诗似谶,与石崇'白首同所归’何异也?”乃更作一句云:“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既而叹曰:“此句复似谶矣,然死生有命,岂复由此。”乃两存之。诗成未周,为奸所杀,或云宋之问害之。——《大唐新语》
其二:江都迷楼宫人杭静《夜半歌》云:“河南杨柳树,江北李花营。杨柳飞绵何处去,李花结果自然成。”又炀帝作《凤艒歌》云:“ 三月三日到江头,正见鲤鱼波上游。意欲持钩往撩取,恐是蛟龙还复休。”皆唐兴之兆。又炀帝《索酒歌》云:“宫木阴浓燕子飞,兴衰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焰奕红辉。”其后迷楼为唐兵所焚,竟叶诗谶。——《乐府诗话》
其三:(薛)涛八、九岁知音律,其父一日坐庭中指井梧示之曰:“庭中一古桐,耸干入云中”,令涛续之,即应声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愀然久已。——《稿简赘笔》
其四:初过广陵曰:“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 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大中中,果卒于丹阳隐居,人以为谶云。诗一卷,今传。《唐才子传 卷六 张祜》。(此谶不仅事关张祜,后《儒林外史》作者吴敬梓流落扬州,临死前也曾多次当众吟诵“人生只合扬州 死”......)
其五:徐志摩 《想飞》
同时天上那一点子黑的已经迫近在我的头顶,形成了一架鸟形的机器,忽的机器一侧,一球光直往下注,硼的一声炸响,——炸碎了我在飞行中的幻想,青天里平添了几堆破碎的浮云。
谶,韱言也,词性中性,故而谈及诗谶,若只偏颇于悲凶,非是也。且看下例,皆为富贵之谶:
其一:王曾梅花诗
王沂公布衣时,以《梅花诗》献吕文穆公云:"雪中未问和羹事,且向百花头上开。"文穆曰:"此生已安排状元宰相也。"后果然。(《古今诗话》)
其二:王文穆钦若未第时,寒窘,依幕府家。时章圣以寿王尹开封,一日晚过其家,左右不虞王至,亟取纸屏障风,王顾屏间一联云:“龙带晚烟归洞府,雁拖秋色入衡阳。”大加赏爱,曰:此语落落有贵气,何人诗也?对曰:某门客王钦若。王遽召之,一见,钦其风素。其后信任颇专,致位上相,风云之会,实基于此焉。(《诗人玉屑》)
松颜客曰:所谓诗言志,志固不可伪托,而有志者事竟成,是为诗谶乎? 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而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者寿智者乐,岂诬也哉?孔子何以言“礼崩乐坏”?盖礼之崩缘于乐之坏也!乐以寄情,观《秦风》之尚气概,先勇力,忘生死,悟秦之何以得天下也!观“酒之太白、茶之东坡、秋之子美”,悟所谓诗谶者,实则情志之致也!其人其志其象,孰因孰现?学者当秉何志呈何象吟何诗,不可不思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