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欣 || 邻 居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文学鉴赏与写作课
"限词微小说写作”作品展
【限词要求】作品须包含下列词语中的某5个关键词“公寓楼 、运动鞋 、车站、街道、笔记本、星空、草坪、自助餐、路灯、公园”。
作者简介
张羽欣，就读于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17级孝通班。为了排解生活，随便写写。
邻 居
她快要嫁人了。
婚礼定在下周的一个早晨，对方是父母托人介绍相亲的，家里没什么钱，胜在人老实肯吃苦，就如同她从前所设想的一般——她二十五六岁，“早就到年纪了”，然后酗酒的父亲与整日泡在麻将馆的母亲将她随便塞给一个男人嫁了了事。按他们的话说，“这种赔钱货能换来几百块用用便是了。”
她沉静而麻木地迈动双腿，独自一人在楼底的小公园里走着，怀里抱一本封皮老旧的笔记。这是她十六岁生日的那天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来自她的邻居，上面满满当当地承载了她这些年一切的表达欲。有时候是日记，有时候则是诗。而她此行是为了将这个笔记本烧了或是埋了，或是撕碎了随便塞进哪个垃圾箱里，怎么样都好。
在那之前，她预备把这个本子从头到尾、细细地读一遍，也是最后的一遍。就在这人迹罕至的偏僻公园里，在被小孩子刻满恶作剧字眼的破旧长椅上，在昏黄闪烁的路灯下。
她想起以前她和邻居也在这椅子上刻过字，但刻了什么她早已忘记了，也无迹可寻。因为长椅已经被换过一次，只是很快又被重新刻满了字。
她坐下，用手轻轻地抚摸笔记本磨损的边角和模糊的图案。笔记本的封面是印有彩色图案的硬纸壳，上面有大大的一行彩色英文：“I wish you the best”，在如今看来显得相当老土，但在当时是颇受学生欢迎的款式。因此她极其珍视，小心地使用着，一行里非要写进两行的小字，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前面还要列上日期与天气。
过多的心事被安放在一页纸上，显得逼仄与不合时宜，她想，就如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一般。
她本该做一个死人、一个木偶，乖乖把自己葬送在这个与时代脱轨的小镇。而她的邻居——在她读中学时如春雨骤降一样搬到这条街上，让她这样干瘪的种子也发出了新芽；却又在她毕业时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像房檐上积了一夜的落雪，哗啦啦全掉在地上，融成了脏水，没留下什么痕迹。
他搬走后过得怎么样呢？身体好吗？现在是否也已经谈恋爱、结婚了？读了大学了吗？
可邻居没有给她留下联系方式，毕竟镇上的人都在议论，就是因为和她家里扯上了关系，他才不得不搬走。所以她只能把这些疑问通通填进笔记本里，指望有只言片语能够在邻居的梦里浮现。但她不确定这么做是否有效，因为邻居或许没有办法也在梦里将答案递给她，像以前的课堂上把写有答案的小纸条放到她的桌上那么轻易。
太晚了，太晚了。路灯闪得她眼睛发胀。
她翻开第一页，稚嫩而雀跃的笔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对这份礼物的喜爱，她苦恼着该回赠些什么（最后送出了一罐亲手叠的千纸鹤），也为下课后该约邻居去哪里逛逛而发愁。
然后是第二页，她在麻将馆门口捡到了两块钱，跑到街道上买了根棒棒冰，和邻居一人一半。她特意注明了，自己把看起来更大的那一半分给了对方，最后还画上了一个气鼓鼓的叉腰小人。
最开始她会与邻居分享笔记本上的内容，因此她使自己看上去显得活泼、外向，两人一起阅读时，脑袋靠得很近，偶尔看到有趣之处便一同吃吃地笑。
自从有一天，她脑袋发热在本子里写满了一整页的“我喜欢他”后，便不再允许邻居碰她的本子了。往后便更多是些她觉得无趣甚至恶心的内容。
她讨厌许多东西，憎恶许多人，同学们小心翼翼避开她时的神情、被拽着头发摔到碗柜上一时升腾的杀人的念头。她同时也嫉妒着邻居，在遇到他之前，她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父母，会为她遭受的家庭暴力理论、还会在她放学路过门口时，招呼她来喝一碗甜汤。
她不知该如何读下去了。一如某一天她提起笔，在纸页上打了个转，却什么也写不出来。或许人的容量是有限的，她更是如此，她生来就比其他人狭窄可怜、还在成长的诸多日夜里被摔打得千疮百孔。她装不下什么东西了，哪怕是几年前的自己所留下的文字也一样。
为什么邻居就那样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呢？她难以遏制地想起邻居走的那天，自己翘了早上的两节课跑去车站，希望邻居能够和平常一样跟自己说点什么。努力学习也好，努力活下去也好，在过往的日子里，她就是因为这些话而勉强支撑了下来。
在拿到笔记本时，她也企盼着上面或许能有邻居留下的两行字，哪怕只是几句闹着玩的俏皮话。可是没有，她翻遍了整个本子，上面只有单调的横格；邻居站在车站的角落，脸色苍白，裹着围巾一言不发，向她挥手，只是挥手。
于是她也不愿再读下去。她合上笔记本，视线在封面那行“I wish you the best”上扫过，眼里的光随着路灯的闪烁明亮了短短的一瞬。她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一遍，又一遍，这就是她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吗？
——一句久远的、机械的祝福。
此时，乌云蔽月，树影摇动。她缓缓站起身，将笔记本留在了长椅之上。而夜色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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