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诗选(18 )‖雷平阳,刘春,刘汀,熊曼,李点,桑眉,渭波
不寻常的年代,读不寻常的诗。抱歉,不接受投稿。
雷平阳‖闪电与桉树
闪电开始时,人们跑到
自己信任的地方躲了起来
我信任桉树,它在两公里外的
山丘下。一眼望去,样子像
撒向天空的渔网,正在往回拉扯
一条条细长的白鱼悬挂在上面
当然它也像是一些灰白色的石块
有着绵羊胆小的心脏
因为躲避闪电从山上跑下来
跑到同一个角落,彼此抱住
马上堆起一座城楼
可当我从田野上走近它,仔细地看
发现它是一道复杂的闪电
被固定在那儿。找到此闪电
躲避彼闪电,如此危险,也如此
令人心安。我很快就站在了
一绺一绺的枝叶下。那一会儿
闪电撕裂天空像在撕白布
我低下头,想找块石头坐坐
结果看到了树底那口干涸的水井
——并且听见,有只蛤蟆
正在里面不间断地叫
像一个钻进黑暗的人在叫饶命
刘春‖灵渠一夜
我曾多次来到这里,看这条河流
没有理由,也从不预先规划
如同爱情,有时出于寂寞,有时故意为之
有时仅仅出于偶然
我不关心她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会不会迷路、后悔,甚至哭泣
通常,我会在她身边停留一晚
枕着涛声,躁动的心会稍稍安静
思绪回溯两千年:有人笙歌燕舞,有人起义
有人一本正经建筑国家的堤坝,将苦水盛进
良心的杯盏。这样,即使在梦中
心也醒着,也能找到命运的划痕
现在是深秋,我再次与她邂逅
她似乎老了,身体瘦得要飞,不再饱含汁液
浅浅的一泊,像天使的泪滴
干净,纯洁而孤独
河滩上无数的砖石芒草,像无数条皱纹
嶙嶙峋峋描绘大地的图景
或许这是我的幻觉?——她从未流动过
从未向东移动,从未分岔
高迈的心,与银河平行
我有着与她同样的梦想——
不喧哗、不盲从,记录感激、欢乐、悲伤
以及被时代的大海遗忘的部分
刘汀‖去平遥
寻遍黄土青砖
找一碗想象中的面
但夜幕里,我只看见
人头攒动如微暗的火把
高原的皮肤上荡漾着
酸腔醋调的吆喝声
一枚褐色糖果
从热气球上坠落
又在行脚人嘴里
化成关节痛
平遥的街道古今交错
尘埃和噪音,罩着老房子
妻子罩着一朵粉色的花
我罩着,女儿头顶的热光
即使是太阳
也无权打扰这个时刻
熊曼‖星球一角
床头柜上摆放着书和台灯
窗台上生长着绿萝和铜钱草
手机充电器每日与主人耳鬓厮磨
她不喜欢它,但需要它
一个人的名字被囚禁在密室里
每日取出摩挲一遍,他并不知晓
果子在窗外枝头,三三两两挂着
丰收的时刻远未到来
没有风,世界便陷入粘稠状态
一种秩序固若金汤
活着需要耐心。在秋天到来之前
在天气凉快下来之前
李点‖没有什么能够逆流而上
恨起来的时候
应该像爱的时候一样
再狠一些
远山具备消解的魔力
尤其在雨中
屋檐递出的雨水发出流逝的声音
时间面前,没有什么能够逆流而上
一首小诗由此诞生,几行诗句
无足轻重
但它有着安抚的力量
桑眉‖我可以叫她“母亲”了
她从没过正二八经过过生日
从没收到过鲜花
蛋糕上的蜡烛也没吹过
她总说“哪天都是一样
何必浪费”
也许天下的母亲都是实用主义者
于是每年这一天我只送她衣服、鞋子
……银手镯。玉手链。玉坠……
这些世俗的礼物
不用十个指头就能数清
虽然我已不记得
但我知道在我年少的时候
她曾不计其数地抱我、亲我
恨不得从阳光中抽出金线
将清晨的露珠串起来
将春天的花串起来
将天上的星星串起来
(只要美的好的都攒起来)
送给我
再过一周。农历四月十六日
是她七十岁寿辰
她老了
额上枯枝交错,有岁月齐眉之美
唯伟大的荆棘编织的花冠
才能与她匹配
——我可以叫她“母亲”了
渭波‖ 复印
一张宣纸,可以作画
可以练写汉字
可以将白涂上红与黑,黄与绿
这个春天所有的颜色
可以标注万里河山的要道关隘
高原的空旷,平野的辽阔
抑或驼峰上的落日
草丛里的蚁窠
但是,一张白宣不可复印出
另一张白宣
另一堆白了再白的宣纸
除非把谎言当作真相
把毒冠当作鲜花来复印
把一个国度的疫灾
当作另类盛世风情来复印
这样的复印,让拥有宣纸的人
在狂奔的途中滋生了
或红或黑的胎记
也让无纸人的指尖
点破了有纸人的墨影
这不是宣纸的过错
而是锈剪或秃笔的过错
是一代纸人的过错
是一群舌苔的过错
是拍痛春天的手掌不断复印
纸人们替身的过错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24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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