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谈谈篆隶书用笔的演变过程。篆书只有画,没有点,有短画、长画、横画、竖画,用笔方法只有一种,方向可以改变。隶书除了画以外,多了一个蚕头雁尾,就是波挑,还有一个反方向的掠笔,此外,还有一些点的感觉,有的“点”已有一些呼应感。
篆书的笔法,是中国书法史上最简单的笔法,即最单纯的笔法。在艺术院校里,篆书的训练只用十天就能达到相当的水平,但这不等于十天以后就不要训练了,剩下来的只是老练问题。
先解决了会还是不会,接下来是高与低、雅与俗、好与坏的问题。如吴昌硕和齐白石的篆书很高雅,徐三庚也是篆书大家,对日本书坛影响很大,但他的字有点俗。篆隶由于笔法比较简单,造型问题就凸现出来了,需花费大工夫,认真加以研究。
笔墨老伍
吴昌硕《篆书四屏》#嘉德秋拍#吴昌硕#篆书
视频号
篆隶的笔法虽然简单,但还有一个质量的问题。这个质量是笔在纸上的感觉,我通常把它叫做既毛又润,既涩又畅,学生戏称为“”毛润之”、“涩畅之”,其实“毛润之”就是对立统一。写篆书时有这种感觉,中锋用笔也就迎刃而解了。隶书的笔法相对于篆书,主要是多了波挑和掠笔,横竖在运笔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反方向的掠与正方向的波都是取横势的,掠笔在结尾处增加了一个动作,实际上是反方向的波挑,这些笔画都可以用毛而润、涩而畅的中锋来表达。关于隶书的波挑,是以单字为结束的表现。为什么雁不双飞?就是这个道理。我们看有些汉简写得很随意的,也有飞三四下子的,当然它还是有一笔发得最重。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篆书和隶书,除了碑版以外,尤其是书法作品,应该说是以清代和当代为最佳,这要归结于清代人长期不懈的对篆隶的研究。我们今天所认识的篆书和隶书都打上了清代书法家的烙印,正因为这样一个烙印,又给我们留下了一个空间。我们能不能跳出清代人的认识,去认识古代篆书和隶书的遗迹,比如说吴昌硕写出《石鼓文》以后,就有另外一类,常熟的萧蜕庵、苏州的沙曼翁,他们对《石鼓文》的理解,就跟吴昌硕对《石鼓文》的理解不一样,但是我们退远一百步看相差并不多。比如吴昌硕的篆书扛肩膀,萧蜕庵没有,但用笔的形式差不多。我们看邓石如、赵之谦、吴让之的篆书也不同。我看其中的不同,是结字不同,雅俗不同,用笔一样。那么,这样一种认识是不是有偏激度?人家书法家忙了半天,风格都给你抹煞掉了?不是的,我要在这里讲一个特别的观点给大家,就是真正研究技法的人,不应该把技法对他的教学对象讲得玄而又玄,应该把非常复杂的东西进行解剖、归纳,找出最简一单、最基本的规律。我说篆书的笔法是很简单的,有些搞篆书搞了一辈子的人可能会反对说,你这是胡说八道,我如果请他讲,可能最终会和我达成共识,就是中锋用笔。篆书的笔法是原始状态的,大家不要怀疑,它后来可以发展到非常丰富的阶段。我将篆、隶、楷的横画画了一张图,然后我们把这些横画的两个端点统统切掉,于是我们立刻发现中间部分没有区别。我老是打一个比方,南京人喜欢吃咸水鸭,外地人到南京来,摊子上有小仔鹅卖给你吃,头、脚切掉,中间的脯子一看和咸水鸭有什么区别?差不多!只有会吃的人放在口里细品才知道。生发各种不同的书体都在端点上,越往后越丰富,越往前越原始。甲骨文的墨迹,两头尖,和彩陶上画的差不多,商代后期的用笔已经有一种固定的程式了,通常讲的倒薤法、悬针法等等,这就是笔法出现了。我们今天看楚简上的用笔,大体是这种笔法,使用得十分熟练,有时写快了还出现中侧并用的现象。直到清朝人写出涩感来,字也变大了许多,但是用笔上没有根本的变化。隶书的笔法,元代的吾丘衍早就描述过,叫“斩钉截铁”,“折刀头”法。汉代隶书发展到魏、西晋的时候,出现了这个“折刀头现象”,大家可以看当时的作品,横画的起笔处,像被挖去了一块。清朝以前的书法家喜欢标榜学某一名家的隶书,我曾经读过沈寐叟的《海日楼杂记》,里面有一篇文章专门谈到钟繇,隶书的风格,也就是说到清末,还有书家在附会。清初时郑谷口始学汉碑中的无名之碑,但包括郑谷口在内,他也会在作品后面的题款中,攀附名家,但郑谷口嘴上讲的和手上做的已经是两回事了。从我们现在的判断,清代改变隶书的这种用笔形式,就是改变不用魏晋法,而用汉代的方法,像朱彝尊临的《曹全碑》比较接近碑版。到了金农临《西岳华山庙碑》变化非常大,这个人是很有创造性的,他并不是死临一直在变一直都在讲自己临《西岳华山庙碑》,实际上临到后来完全不是《华山庙碑),这与赵孟頫、文微明对隶书的观点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但是大家不要忘了,后者对前者的变化,不等于前者的创造就没有任何意义。比如我们看元朝,今天我们讲邓石如的篆书哪里来的,他是学汉碑额的,我们把今天能见到的汉朝的碑额一起加起来,也不会超过100字,《张迁》碑额、《西狭颂》碑额,而且风格还不一样。后面还有,墓志的碑盖,用的也是汉朝的方法,用笔很清楚。吴让之篆书收尾处的那一个小尖子哪来的,从邓石如来的。我们看到元代的周伯琦、泰不华,他们当时的篆书已经用这种手法了。我看过陈道复写的篆书,很精彩,不要因为清朝有过一个篆隶书的高峰,就把前面这些篆书的过程抹煞掉。再拿印章中的例子来举,清代晚期印章的成就也很高,比如吴让之、赵之谦、徐三庚、黄牧甫,而把其他人的成就忽略掉了。赵孟頫提出汉印以后,好像把唐宋忽略了,唐宋当中是不是有很多营养可以吸收了,其实在篆刻界已经相当普遍,早在五十年代,上海的钱瘦铁先生拿唐官印的形式来刻印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清人给我们的观念,有很多是很有价值的,但也有很多是不正确的,千万不要给框死,不要绝对化。初学篆书,我是看中《吴昌硕书石鼓文》这个“新经典”。建议大家一起摸一摸,但摸的方法可以不一样,大家可以去弄同一件东西,去体验一下清代篆书的特征,也未必不好。隶书也是如此,当代人也有很多隶书,比如我的朋友华人德的隶书,我觉得不比清朝人差。北方也有几家写得不错。
篆书方面,吴昌硕篆书的收笔也是很有程式的,他形成规律以后,就好像一个语言符号,不停出现,风格就出现了。除了这种又像大篆又像小篆的《石鼓》以外,他也有汉篆作品,如《三公山碑》。齐白石的汉篆也非常有味道,他画和平鸽,写上“和平”两个字,那个味道足得不得了。(作者:黄惇,本文为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