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士恒自传(六)《踏查荒原》
作者简介
吕士恒,1935年1月6日出生于浙江东阳县。先后任职:854农场生产队,854农场学校校长,牡丹江农管局副局长,建三江农管局副局长,黑龙江农垦总局农业处处长,嫩江农管局局长。直至1995年退休。现定居在上海。
作者:吕士恒
主编:耿德华
素材:吕晓峰
虎林县在密山县北,从密山乘长途车行驶半天才到达虎林县城。八五0四农场在虎林县北约五十公里。当时还没有去八五0四农场的长途汽车,只能等农场来虎林县拉货的车才能去农场。幸好县城有一个八五0四农场的招待所。我找到这个只有一铺大炕的招待所住下等农场拉货的汽车。恰好招待所有一位比我早到一天,也是去八五0四农场报到的佳木斯农校毕业生许长奉,我俩算是同事,又是同行,睡在一个大炕上十分亲切。他是佳木斯人,这一带很熟。他给我介绍本地的气候,民俗风情,在这等车的一天,能与他在一块,过得很开心。
第二天,农场来一台拉煤的车,我与许长奉将行李往车上一扔,两人坐在煤堆上直奔农场。虎林县城通农场的公路是农场抢修的土公路,路面坑坑洼洼,车开得很慢,汽车在路过城北两个村庄后再也见不着村落,车在茫茫无垠的荒原上颠簸前行,在荒草与灌木林中穿梭,时隐时现。
“哦!这就是北大荒。”
我惊讶地看到向往已久的祖国北疆,我们要开发的亘古荒原北大荒。因为前两天刚下过雨,土公路泥泞难行,拉煤车常陷进泥坑,还得我俩下来推车,这五十公里的路汽车跑有二个多钟头才到达八五0四农场的总库。货车要在总库卸煤,我们两人背着行李步行去场部。仓库离场部机关还有几百米路,中间还隔着一条低洼地,雨后尚有积水,我们踩过积水路面来到场部。
场部建在漫岗上坡,一大片柞树林中间,有十多栋用土坯搭成的房子,房顶铺油毡纸,也有一些帐篷,房子不多却排列整齐,有营房气派。我俩来到挂着“农场招待所”牌子的土坯房,放下行李就去组织部报到。农场机关办公室是四栋木板房,全是用木柱、板皮钉成,房顶也是油毡纸。在组织部办好了报到手续,组织部长告诉我们已经接到农垦局的通知,等着你们两人的到来。罗场长在等着你们,给你们分配工作。接着部长就领我们去见农场罗场长。罗场长见我俩走进办公室,迎过来拉着我俩的手,十分亲热:
“欢迎!欢迎!盼着你们来农场工作,来得正是时候,眼下农场很缺农业技术人才啊!”
罗场长办公室是一间简陋的木板房。一张桌子,两条长凳。坐定,罗场长给我们介绍八五0四农场是去年新建,拥有八十万亩可垦荒地,有山有河有森林有草原,自然资源丰富。去年进驻,边建场边开荒已经开荒十万亩。已建成两个分场十个生产队。我们是大型机械化国营农场,要用先进的农业技术组织生产。农场很需要农业技术人员,眼下全场只有两个农业技术员,一个在农业科,另一个在一分场。已建的二分场还没有农业技术员。总场只有一个农业技术员也应付不过来。马上要建三分场、四分场,缺少技术人才啊!罗场长给我们作了简要介绍后宣布:
“许长奉,你去二分场任农业技术员,吕士恒留在总场农业科任农业技术员。”
接着罗场长谈到今年年前的任务是勘察荒原,规划、设计筹建分场、生产队。冬季修水利,为明年大面积开荒、种地作好准备。老场长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
“年轻人,来北大荒开荒建农场,任务艰巨,条件艰苦,农场初建,白手起家,这对我们每一个垦荒战士都是严峻的考验,你们两个人要做好吃大苦,耐大劳思想准备啊!”
第二天,我到木板房农业科办公室报到上班,也就在这一天,罗场长与生产口的王副场长召见我,向我交代入冬前我的任务是勘察四分场的荒原,查清可垦荒地面积、类型、分布、地面植被、土壤结构,在查清资源的基础上设计四分场的开荒建场方案,选好分场部与生产队的建点位置,做好明年春天开荒的准备工作。
作者(右一)
面对领导交给我的任务,我既兴奋又害怕。我终于要参与这浩大的开荒工程,我来北大荒的理想得以实现,很是欣喜,但也担心,一个分场的勘察设计、选址、开荒规划与准备工作全是陌生的工作,虽然在安徽生产实习接触过国营农场的农业生产,那都是正常的耕作、栽培技术的学习,从来也没见过荒原勘察、规划设计分场,也不懂得怎么开荒。四分场有十多万亩荒原,内有山林、河流、草原、湿地,科学地规划利用,开发设计都是大难题,对我这个初出校门的学生来说,任务艰巨,压力沉重,一时不知所措。罗场长见我有畏难的神色,开导我说:
“这任务是很重,你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书本上也没有见过。开荒建农场在我们国家是新生事物,也没有成熟的经验可仿照。我们大家都在边摸索,边实践,边积累经验。要在实践中学会开荒办农场,一、二分场正在筹建当中,你可以多与一、二分场的同志交流请教。农场有些不完整的资料你可参阅。你是新中国农业大学生,党派你来参加开发北大荒,就要将农业科学技术运用在开荒、种地、增产粮食上。有农场党委作你的后盾,放手大胆地干吧!”
罗场长的谆谆教导,让我倍受鼓舞,信心倍增。这位老场长罗培兴是老红军,铁道兵四师的师长,去年他率领四师转业官兵,从福建驻地来到北大荒,创建了八五0四农场。一位年过五十,劳苦功高的老红军还率先到北疆荒原,披荆斩棘,艰苦创业,为我们树起光辉的榜样。我鼓足勇气向场长表决心:
“我一定在上冻前完成勘察任务。”
当天晚上,我向水利科借来农场水利规划图,查阅农场已有的一些资料,并用两天的时间与一分场参加过荒地勘察的同志们交流、请教,学到了一些勘察荒原、规划开荒的知识与方法。
四分场位于农场东部约三十公里,是一个南北长有十多公里的大漫岗,大伙都叫它东大岗。岗南头是一座小山,岗西边有一条小清河与三分场隔开,大岗四周都是沼泽地与外界隔绝。除了冬天上大冻后有人进岗打猎,化了冻有小清河阻隔就很难进岗,农场也没有人进去过。这是一片原始状态的处女地。
作者
十多万亩地的大漫岗正是开荒种地的好地方。眼下要进岗勘察,如何跨过小清河的漂垡草甸是个难题。在屋里是想不出办法,只能到现场去试探找出办法。准备了两天,即将出征。场长指派农机科的刘技术员同我一起勘察四分场荒原,又从虎林县公社请来一位冬天常来东大岗打猎的社员白大爷为我们当向导。我们筹备了图纸,简单的仪器、測绳、土壤样品袋、挖土、割草工具,干粮、行李,还有一个能挤下三个人睡的小帐篷。
临行,罗场长来查看我们带的行装,并嘱咐刘技术员去办公室借一支步枪以防荒原上的野兽。刘技术员是部队转业军官,他会摆弄枪支。罗场长就进岗勘察中的确保安全事项又做一番叮嘱。白大爷还找来一捆绳子带上,我问他:“带绳子干啥?我们的行装已经够重的了。”白大爷笑着说:“这是最重要的物件,用处大着哩!”我们三人背着行装,像行军一般向荒原进发,先到三分场筹建处住一宿,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直奔小清河。
白大爷,五十来岁,身强力壮,他领着我俩走在前头,经过一片小树林时他砍了二根木棍带上。穿过小树林前面就是大草甸,我们踩着齐胸深的小叶樟草前行。到了草甸尽头,白大爷停下,回头告诉我们小清河到了。我很惊讶,没见着河面,河在哪里?白大爷告诉我们这小清河流进沼泽地,有的地段就没有河床,河水在地面流淌,地上长满芦苇、塔头墩子,自然就见不着河面了。原来如此。
白大爷领着我们小心翼翼地踩着塔头墩子过河。我头一回看这奇形怪状的塔头墩子,这圆圆的草墩子,一个挨着一个,大的有六、七十公分高,小的也有二、三十公分,顶上长着乌拉草,这塔头墩子就是乌拉草的草根团。
俗称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这乌拉草是当地人用来冬天垫床,垫鞋的好材料,又保暖,又软和,可真是一件宝。踩着塔头墩子走,开始很结实,走了一阵就觉得草墩有点晃动。这时白大爷严肃地给我俩交待说:
“我们到了小清河的漂筏甸子,河水在草甸底下流,草甸连片漂浮在水面上,我们要倍加小心踩稳塔头墩子过河。乌拉草很滑溜,如果踩不稳从塔头墩子上滑下来,有可能双脚捅破草皮层,那就会陷进地下河水里,河水又浑又脏,老百姓称它大酱缸,陷进去是很危险的。
我俩紧跟在白大爷后面,从一个塔头跨向另一个塔头,一步一步向前挪,人站在塔头墩上,四周的草皮层都上下晃动,一闪一闪很吓人,越往河中间走晃动得越厉害,我每跨一个塔头墩都颤颤兢兢。白大爷熟练地踩着塔头墩子,稳稳当当地往前进,我们两个年轻人累得满头大汗也没能跟上,真着急上火,在慌忙中,我一不小心从一个大塔头墩子顶上滑了下来,冲力很大,双脚捅破了草皮层陷进了暗河,酱油色的河水浸没了我的下半身,但脚还没有够着河底。幸好我紧紧抓住塔头墩上的乌拉草,加之背上的行李托着我,只陷到大腿就稳住了。
白大爷见我掉进大酱缸,马上叫我抓住乌拉草别松手,身子不要动,他解开腰上的绳子,一头扔给我,叫我抓住绳子,他和刘技术员拽绳子将我拖出酱缸,拽到几个较矮的小塔头旁,我紧抓乌拉草爬上塔头墩,重新站了起来。只可惜我的行李浸湿了一半。
九月下旬的中午,有太阳,天气温和。我们折腾了一个小时,跨过了小清河的漂垡草甸,又走过长满芦苇的沼泽地,来到小叶樟草茂密的低平地,这时白大爷朝我们笑了笑:
“小伙子,累了吧!踏上东大岗了,这回可以歇歇气了,你吕技术员裤子湿淋淋的趁这午间好日头,脱下来晒晒。快中午了,也好吃点干粮,过午就可以干你们的差事了。”
我脱下裤子拧干水,晒在小叶樟草上,浸湿的行李也打开晒起来。这一上午的惊险路程,真把我累熊了,躺在小叶樟草丛中晒起了太阳,舒心极了。我终于渡过第一道难关,登上了这无人敢进的东大岗,心里着实兴奋。紧接着我们吃了干粮,每个人都有一个军用水壶,带来的水也已喝光,只能喝洼坑里的水了。吃饱喝足立即向岗中部前进。穿过宽阔的小叶樟草原,脚下的植被渐渐地换成草型繁杂、花草茂盛的漫岗草原。虽然是秋天,还能看出草绿花红的残留景色。白大爷边走边介绍:
“我们已经到了大岗的当腰,这儿坡缓地阔,是开荒种地的好地方。地上长着多样花草,老乡们叫它五花草坛。再往岗上走就是草、木穿插的地段,长满着一片片的柞树林、榛柴杆林,那里头啥野兽都有,咱进去就得小心。”
我们走进了大岗上坡,果然长着一丛丛的榛柴树与柞树,我想这都是低矮的灌木林,清理出来也能开荒种地。刘技术员问白大爷:
“大爷,我们走这一路见到只是些小矮树丛,大岗上有没有造房子的大树?” 白大爷又笑了:
“盖房子的树木有的是,我领你们去看。”
我们顺岗梁往东走,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到了东大岗的岗顶,那座叫神泉台的小山下,就选在这里宿营。白大爷跟我们讲这座小山之所以叫神泉台是因为东大岗只有这儿有一眼泉水,来此打猎、采药的人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子——神泉,这块小山包也就叫神泉台了。我和刘技术员都没有野外宿营的经历,一切听白大爷指点。他选在柞树林边的一块草地,让我俩拿镰刀割草,腾出十来米的空地来搭帐篷。白大爷自己去树林里捡回一抱枯树枝当柴火,还有三根鲜树枝是用来搭三角架作吊锅。我俩割完草就动手搭好帐篷,将割下的草铺在帐篷地上,就在草上铺开行李,这就是我们的床。
忙到太阳落山才腾出手来支上吊锅动手备晚餐。我划着火柴点火,那湿乎乎的树枝怎么也点不着,正在发愁,只见白大爷从树林里出来,手臂夹着一捆桦树皮。我问白大爷:
“树枝太湿点不着怎么办?”白大爷笑呵呵:
“这不是,我扒了桦树皮来啦!”刘技术员不解地问:
“这桦树皮是活树上扒下来的,怎么能点着火?”白大爷说:
“你这就外行了吧!我们大冬天上山打猎,夏天进林子采药,就指着这桦树皮点火,桦树皮里有油,一点就刺啦刺啦地着起火来,也算是一件宝贝哩!”
我拿一张桦树皮点火试试,真灵,桦树皮一点就着,边烧边冒油,架上枯枝火烧得很旺,很快就煮熟了小米饭。白大爷又在附近砍了一捆榛树条子,我不明白这鲜树条子有什么用?白大爷放下榛树条招呼我俩:
“快过来,先别吃饭,把这些榛条围着帐篷插一圈,离帐篷四、五步插牢。”
我们虽然不明白这么做是什么用意,但还是照他的安排将树条围帐篷四周插了一圈。只见白大爷将那捆绳子解开,以树条子为桩,绳子在每个桩上绕了一个扣,绳子就围着帐篷形成一个大圈,白大爷边围边说:
“这荒天野地上,什么野兽没有?晚上在帐篷里睡不安稳,特别是那狼很鬼道,说不定还会钻进帐篷的,我们在帐篷外拦上一圈绳子,狼以为是下的套子,不敢靠近,其它野兽更不敢靠近了。”
这时我才明白白大爷为什么要带这捆绳子来,掉进大酱缸是用绳子拽出来,晚上睡觉还要用这绳子作警卫,真是大有用场。这一天踏查荒原从白大爷身上学到许多北大荒野外生活的技能,这荒原上的野外生活还真有不少学问啊!吃晚餐,我们坐在神泉边上,用牙缸舀了泉水,我举起牙缸与白大爷、刘技术员碰杯:
“为我们胜利地登上东大岗干杯!”
吃罢晚餐,蚊子太多,我们在帐篷门口点燃了篝火驱蚊,边烤火边听白大爷给我们讲他以及他们村上的故事。他讲了他家从山东逃荒到黑龙江的故事,又讲了他上完达山打猎的故事,还讲了他们村与日本鬼子斗争的故事,我们俩听的津津有味,忘了就寝,还是白大爷说:
“夜深了,该睡觉了。你们头一回过漂垡甸子,上了大岗又在草丛、树林里来回穿,真难为小伙子了,没有累趴下就是好样的,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勘察荒原,事多着哩。”
我们灭了篝火进帐篷睡觉,帐篷外野兽围着帐篷闹动静,夜鸟的叫声很吓人,但我们实在是太累了,在此起彼伏的野兽、夜鸟嚎叫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清晨出发,按照来前制定的勘察计划,大体上将大岗划成八个区,分区进行勘察,一个区大约二万亩地,一天完成。我们要查清每个区内的地形、地貌、植被、可垦地面积及自然资源,对荒原上的树林、草原、湿地、水线、溪流都要逐项丈量、记载,标在图上。对各个区的土壤要挖坑测土层、查结构,还要取土样带回农场,送局化验以查清土壤肥力,最后要依据勘察资料、可垦地分布状况,提出分场、生产队的布局,选定分场部、生产队部的建点位址。勘察项目很多,我们两人忙忙碌碌,白大爷也想来帮忙,他说:
“咱不懂你们勘察那一套,写写画画咱不会,出力气的活还行,挖土坑,拉测绳量地这些活咱能干,你们指定挖土坑地点,咱来挖坑。”
我们感谢白大爷主动帮忙,他帮我们挖土坑、采土样、拉测縄量地,加快了勘察进度,太阳落山前就完成了一个区的勘察任务。在回帐篷的路上,白大爷绕到榛柴树丛后边走,我们以为他是去解大手,一边慢走一边等他,也没在意,不一会儿榛柴林后边传出一声枪声,这肯定是白大爷打的枪,我俩立马紧张地跑向榛柴林,要去接应白大爷,只见他笑呵呵地从林子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只野鸡。原来他是带着猎枪去林子那边打野鸡去了,我迎上去接过还在淌血的野鸡。白大爷笑着说:
“今晚咱们改善生活,看你俩忙一天挺辛苦的,大爷犒劳犒劳你们,小鸡炖蘑菇。”
我们回到帐篷,白大爷就在跟前榛树丛边捡了一些榛蘑,支起锅做晚餐。我到农场这几天,食堂里没有吃过一点荤菜,没想到在这茫茫的荒野上还能吃上小鸡炖蘑菇,也真是苦中有乐。三个人围着篝火,喝着清泉水,吃着野鸡蘑菇,高兴得忘记了一天的疲劳。荒原上的蚊子像是下毛毛雨,直扑脖子后叮咬,很是讨厌。我们吃完饭,扑灭篝火就钻进帐篷。刘技术员问白大爷:
“这荒野上蚊子那么多,你常年在外打猎,对付蚊子有什么办法?”
“咱在野地呆惯了,叫蚊子咬两下也不在乎,皮实。”白大爷说着从包里抽出一顶圆帽子:
“这是防蚊帽,戴上这玩意就好多啦!”我俩接过这纱网式的防蚊帽,看出有保护脸与脖子的功能。我说:
“白大爷,你为啥不早说呢!我们也买两个带来就好啦!”
“咱以为你俩都带着哩!到荒天野地干活都会带个防蚊帽的。”
我问白大爷:“大爷,我们初来乍到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现在说也晚了,大爷还有别的办法没有?”
“有,办法总会有的,明天咱们出去,在草甸里拔一把艾蒿条子将蒿叶拍碎,有一股药味,一边走一边用蒿条子往脸上拍,蚊子、小咬都怕这药味,都躲开了。”
“太好啦!”刘技术员一听高兴啦:
“明天就用艾蒿条对付蚊子,勘察时手不得空,我就将艾蒿条围在脖子上,就当防蚊帽用。”
大家都笑了。我说:“这北大荒的蚊子个头特别大,不声不响地咬人,防不胜防。”白大爷逗着我说:“吕技术员,北大荒的蚊子吃得好,长得肥,咬人动作快,咬人前也不叫唤,哪赶上你们城里的蚊子有礼貌,咬人前嗡嗡叫先打个招呼。”大爷逗得我俩捧腹大笑。
第二天我们俩在出行途中,各拔了一把艾蒿,拍碎艾叶,轻轻地拍打在脸上,防蚊效果很好,但在勘察中就腾不出手来拍艾条赶蚊子,艾条围脖上马上就掉,蚊子、小咬下雨般地扑来,难以招架,脸与脖子都被咬肿了,咬多就麻木了。在现场没大感觉,晚上就痒得睡不着觉。北大荒咬人的虫子很多,早晨是小咬为主,中午是牛虻最多,晚上就是蚊子,早、中、晚三班倒。最厉害的虫子是草爬子。白大爷告诉我们,那草爬子咬着你就往肉里钻,你就是把它身子拽断,它那小脑袋还在肉里头取不出来,就会红肿化脓,那就麻烦大了。所以白大爷教我们进荒原要做到三紧,即袖口要绑紧,裤腿要扎紧,领口要扣紧,不让虫子爬进身体咬。九月下旬北大荒已经天凉,我们能严格做好三紧,也就没有被草爬子咬过。
第三天,我们勘察神泉台那个区,在神泉台小山四周,地势高,树林占地多,我们穿行在灌木林、柞木林、白桦林的混交林带,清查林地面积、树木种类、木材蓄积量。登上神泉台山,山上是茂密的森林、混交树种,大树参天,我为四分场有那么多的林木资源而兴奋。走出神泉台周围的林区,就是树丛与草地相间的岗梁地带。这儿野兽很多,野兔、狐狸在我们面前穿来穿去。刘技术员取下枪问白大爷:
“我们打一只野兔,回去开开荤不挺好吗?”
白大爷说:
“用不着在这儿打,提着死兔子耽误我们的工作,要吃兔子肉,咱帐篷跟前有的是,今儿回去大爷给你们打一只就是啰!”
刘技术员收起了枪。正当我们在挖土坑测土壤时,忽然从前面传来沙沙声响,我们警觉地放下手头活,站起来往前一望,不得了,前面几十米处灌木丛在晃动,像是有人在林间走动,我忙轻轻地问白大爷:“那是什么?”白大爷按着我的肩让我蹲下,又轻轻地叫刘技术员也蹲下,并说:
“不要出声,前面有黑瞎子在活动”
我们三人躲在树丛后面,一动也不动,刘技术员还端着枪,我又紧张又害怕,白大爷摆手势不让刘技术员开枪。只听得响声越来越近,树枝晃动哗哗地响。看清楚了,一只大熊领着两个小熊崽,大摇大摆朝我们跟前的灌木林子走过来。我趴在草地上屏住呼吸,不敢看它们。只听得小柞树摇晃哗哗地响。不一会儿,响声渐渐远去,它们走远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吓出一身冷汗。刘技术员问白大爷:
“多危险啊!你为什么不让我开枪?”
白大爷胸有成竹:“你俩这就不明白了,当时如果开枪就更危险啰!这黑瞎子不比别的野牲口,你不惹它,它不惹你,你要惹它它会跟你拚命,这大家伙,三枪两枪都打不死,打破了肚子,肠子淌出来,它还会把肠子塞进肚子,跑过来跟你拼命,它那一巴掌就能砸碎你的脑袋,谁抗的住它打?碰到它咱得躲着一点,尤其是带崽的母黑瞎子,更不能惹,它护崽啊!有点动静它就会过来收拾你。所以碰上它,咱就得躲起来,不出声,它也就走了。”
我很钦佩白大爷在野外生活的丰富经验。跟他在一起感到很安全。刘技术员问白大爷:
“这大狗熊,你怎么叫它黑瞎子呢?”
白大爷笑了:“老乡们都这么叫的,这狗熊眼毛长,顺风时它能看得很远,要是刮逆风,它的眼毛会挡着眼睛,看前面就不清楚,这就叫它黑瞎子,其实它眼不瞎。”
我们庆运躲过这次凶险,又提前完成了三区的勘察任务。回到帐篷,太阳还没有落山。白大爷又提着猎枪进了林子,不一会儿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回来,原来他早已注意到野兔出没地点,打只兔子犹如囊中取物,我们又是一顿丰盛的晚餐。
第四天我们勘察的第四区是一片广阔平缓的漫岗,植被是清一色的五花草,穿插着一丛丛榛柴。由于植被类型单一,挖土坑工作量减少许多。五花草长得矮,穿行时也不傍腿,丈量面积也提速,到了中午,四区完成一大半。我坐在草地吃午餐,中午的太阳晒得我暖洋洋,心情很是愉悦。我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望着远处,忽然发现一群鹿在离我们百十米远处的榛柴林边吃草,足有十来只。我怕惊动它们,轻轻地捅了一下白大爷:
“一群鹿。”白大爷抬头一看就哈哈大笑,听到这边动静,那群鹿飞快地逃走了。白大爷说:
“小伙子那不是鹿,是狍子,你们城里人鹿与狍子也分不清。”刘技术员很遗憾地说:
“可惜让它们逃走了。如果不是大爷哈哈大笑,说不定能打上它一只哩!”
白大爷严肃地说:“那可不是随便打的,一只狍子几十斤,我们三个能吃多少肉?剩下一大半得扔掉,那才叫可惜哩!这狍子将来可是农场的宝贝。”
我想大爷说得在理,农场范围内的资源都应该保护。午餐后我们很快完成了四区勘察,资料收集齐全,还有两个多小时,我们又进军第五区。荒原勘察工作越干越熟练,开始是一天完成一个区,三天后就加快进度,两天完成三个区,六天半就全部完成八个区的勘察任务,最后用半天时间确定分场部、生产队的建点位置,标明在图上。第七天午前我们收拾好行李,整好行装拆掉帐篷启程回场部。
返程的行装也不轻,虽然吃掉干粮减轻重量,但有几十个土壤样品增重了,加之我与刘技术员采集一些山葡萄、野李子也增加分量。在跨越小清河漂垡草甸时,我们商量好,让白大爷走得慢一些,他踩哪一个塔头墩,我们跟着踩哪一个,步步不差,不到一个小时顺利地越过小清河的大酱缸,进入了三分场范围的平坦荒原。我们走累了,坐在小叶樟草地上休息。趁此机会,我请白大爷讲讲北大荒种地的经验,我知道他是夏天种地、打井,冬天打猎,也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虽然农村公社的牛耕马种,小块地种植,与国营农场大面积机械化农业有很大不同,但也有值得我们借鉴的经验。如大爷给我们介绍北大荒的种地节气:
“清明忙种麦,谷雨播大田,过了芒种不能强种”
这种播种农时的规律,我与刘技术员都很感兴趣,我问白大爷:
“过了芒种,什么作物不能种了。”大爷说:
“豆子、苞米、谷子都不能种,霜前熟不了,过了芒种,要种也只能种荞麦,种荞麦熟的早,但也不要超过夏至。”
这些当地农民的经验,对我启发很大,明春我们农场要种地得好好向农民学习。当我问到公社怎样种水稻时,白大爷难住了。他说:
“咱公社没种过水稻,也没听说过虎林县哪里有水稻田,光知道密山县有种水稻的。咱县城饭店能买到大米饭,咱也没舍得去买大米饭吃。吕技术员,要是你们农场能种出大米那就好啰!咱公社是农场邻居,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三人都笑了。我给白大爷许愿:“我们农场一定能种水稻,保证你白大爷吃上大米。”白大爷乐啦!
下午我们回到农场场部,向罗场长作了简要的汇报。罗场长表扬我们提前三天完成勘察四分场荒原任务,嘱咐我们俩先休息一天,给我们三天时间整理资料,写出四分场荒原勘察书面报告,三天后要召开党委会听取汇报。
四天后,在农场党委会上,党委钱书记先介绍我们小组勘察四分场荒原的进程,并表扬我们克服困难完成了勘察荒原任务,特别提到了我:
“吕技术员是刚出校门,初来农场,不像我们转业同志经过部队的锻炼,能在恶劣艰苦的条件下,努力完成任务,我们要发扬这种精神。”
我一下子脸红到耳根。会上我读了四分场荒原勘察报告,党委委员们发言认为这份勘察报告调查细致、认真,项目、数据齐全,可作为四分场开发的依据,罗场长布置了四分场筹建的安排:
今年冬天要修一条土公路进东大岗。在小清河上架一座木桥,为明春进岗组建四分场做准备。并指定机关各科室协同做好四分场筹建、开荒计划与调配拖拉机、农具、帐篷等物资的准备。组织、劳资部门要着手分场与生产队干部、职工队伍的调配。这一切要在春节前落实。明年开春,建分场与开荒齐头并进。最后罗场长布置了四分场荒原的烧荒工作。
作者(右)
我头一回听说荒地还要烧荒,为什么要烧荒?我不明白,悄悄地问刘技术员,刘技术员轻轻地告诉我:
“要将明年开荒的荒地上杂草、榛柴丛都要烧掉,为机械开荒作业扫清障碍。”
罗场长当场点将:“吕技术员要参加筹建四分场的全过程,因为你参加四分场荒原勘察,你写的勘察报告,情况熟,便于指导,下一步烧荒由工程连王连长组织本连六十人与吕技术员一起完成烧荒任务。”
作者
我一听吓了一大跳。我是刚出校门的学生,来农场才半个月,什么情况也不熟悉,一点实践经验也没有,怎么能指导这么重要的工作。散了会我找到罗场长,向他讲了我的难处,并表示能参加筹建四分场,参加烧荒、开荒工作我高兴,但要我作技术指导那是拿鸭子上架,会耽误大事的。罗场长还是鼓励我:
“在北大荒开荒种地谁都是头一回,要说带兵打仗我有经验,让我开荒建农场,我是两眼摸黑,可国家需要啊!我只能边干边学,从实践中摸索。你比我强,文化高,在农业技术上是我的老师。这次去东大岗勘察荒原也是通过实践摸索出规律,任务完成得很好嘛!小吕,你是农业技术员,开荒种地是你本职工作,到一线去作指导理所应当。大胆地干,有我,有农场党委做你的后盾。”
老红军场长的一番教导,我打消了顾虑,鼓起了勇气。作为农业技术干部,早晚也得掌握开荒种地的科学技术,有组织的信任,我要勇挑重担,愉快地接受了筹建分场、组织指导开荒的任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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