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短篇小说创作要考虑“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著名剧作家杨争光(左)、广东省作协专职副主席范英妍(右)为叶兆言颁奖

预想不到的写作才有趣

羊城晚报:谈到这部获奖小说《吴菲和吴芳姨妈》,它像您很多其他短篇作品一样,有一个来源于生活的细节或人物原型吗?

叶兆言:说有就有那么一点,说没有也可以。听父辈的朋友说过一对双胞姐妹的故事,说她们永远能够一致对外,姐妹俩的想法经常一样,可是最可怕的并不是能共同对外,而是本该最亲近的两个同胞姐妹,竟然一直处于令人难以置信的敌对当中。

羊城晚报:您如何从生活中发现和积累短篇小说的素材?

叶兆言:只能说是无意,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听的时候就是无意,真到写的时候也不是很清晰。写作有时候就像要出门旅行,肯定会有很多预想不到。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写作也是这样,因为有许多不确定,许多预想不到,你才会觉得有趣,你才会蠢蠢欲动地想写。有些事都想明白了,恐怕也就没什么意思。所谓发现应该是无意识的,有意识地去发现去积累,多少有些太功利,写作可不能太功利。

艺术就是欣赏你怎么克服困难

羊城晚报:写作短篇小说时,您对语言会有什么样的追求?与写长篇时有区别吗?

叶兆言:这我说不清楚,语言这东西最重要的可能就是一种节奏,或者说是你自己喜欢的那种语感,它不应该是固定的,无论短篇或长篇,都应该有变化。语言不能用机械来形容,最好的语言一定是独特,必须是独一无二。

我们常常会说小说的语言要好,其实什么是好,说不清楚;但是我们心里要明白,写作一定要有追求好的语言之心,一定要努力去追求好的节奏或语感。也许我们没有做到,也许我们做不到,但是那种努力必须要有,你必须要有那种追求。

一个人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跳到地球之外去,小说艺术有时候就是一直在尝试你能不能跳到地球之外去,不能因为跳不出去就放弃。艺术就是克服困难,艺术就是欣赏你怎么克服困难。

羊城晚报:往届花地文学榜年度短篇小说得主韩少功曾打过一个比方,说“短篇小说像小微企业,艰苦创业希望社会关注”,您会如何定义这种文学体裁?一面是文坛与作家“共谋”的“长篇崇拜”,一边又是整个社会的“轻阅读”“快餐文学”倾向,短篇小说该如何自处?

叶兆言:我不是很明白。这就仿佛体育运动,譬如球赛,大球有大球的规则,小球有小球的规则,篮球用手,足球用脚。不管你是长篇或短篇,都要好、要精彩,这个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写长篇要努力写好,写短篇也要努力写好,好不好,这个才货真价实。不好的长篇和不好的短篇都是不应该的,体裁不应该是好坏的借口。

所谓“长篇崇拜”恐怕也是伪命题,“快餐文学”也不一定是真的,真相恐怕是长短都未必有人在看,没有读者才是当代文学的真实处境。所以小说要做的,无非以不变应该万变,努力去写好。

真正的先锋永远有孤独失意

羊城晚报:出生在文学世家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叶兆言:一个总是被当作孙子的作家其实是很无趣的。

羊城晚报:同样作为写作者,您觉得自己这一代与祖父叶圣陶先生、父亲叶至诚等有什么不一样?

叶兆言:当然不一样,太不一样。我是一个真正的职业作家,如果用体育运动来形容,他们都是业余选手,而我是职业选手,他们只动用了一部分的功力,我却是全力以赴,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在写作上。

羊城晚报:那您对自己当年的先锋作品现在怎么看?今天的中国文学还需要“先锋”吗?

叶兆言:先锋如果是一种姿态,我觉得它就应该是永恒的,真正的写作者应该永远保持着这种姿态。先锋文学如果只是一种时髦、一种时尚,那就让它随风而去。真正的先锋永远是孤独的、失意的,我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保持这种精神。

羊城晚报:上世纪80年代,世界文学开始影响着中国写作者。世界文学潮流对您的写作产生怎样的影响?您最为推崇的国外写作者有哪些?

叶兆言:太多了,说出来难免有卖弄之嫌,因此还是不说为好。多年前,我写过一篇《外国文学这个月亮》,最近又在网上流传,说好说坏的都有,读者如果有兴趣,可以上网搜一下,我都老实交代了。

从一开始就有黔驴技穷的感觉

羊城晚报:生于南京,长居南京,为南京立传。《南京传》和多年的历史小说系列创作有某种联系吗?在您看来,地域对于文学的意义是什么?

叶兆言:南京对于我而言,不仅是一个叙事空间,更是一个极目远方的平台,一个看中国历史的窗口。没有哪座城市,能像南京那样清晰地展现中国历史的沧桑。

为南京立传,我只是找到了写作的兴趣点,不存在多少地方文学地方特色。在历史、政治、文化等方面看,南京是中国历史的副中心,可以通过它的失败、创伤,来看中国历史。

羊城晚报:在您现在看来,最喜欢的,或者最重要的作品是哪一部?为什么是它?

叶兆言:不知道。作为一名职业选手,我看重每一场比赛,希望打好每一场比赛,打完也就完了。说最重要的是下一部,这有些矫情。但是,起码我是这么希望的,希望下一部能更好。到目前为止,我只是个不温不火的作家,也用不着太自以为是,谈不上有什么最喜欢的和最重要的作品,应该让别人去评论。

羊城晚报:您的作品似乎从不与新闻事件、网络热词挂钩,您如何处理自己的创作与身边人事的关系?

叶兆言:隔离或许就是一种挺不错的处理方式。

羊城晚报:从事文学创作这么多年了,每次在写作前是否会有挑战自身局限的压力?

叶兆言:不知道。我早就说过,从写作一开始,我还是一个文学青年的时候,自己就有一种黔驴技穷的感觉,压力反正一直都在,习惯了,也就无所谓。

感言:

鸟的一对翅膀

非常感谢,感谢读者,感谢评委。

能够入选花地文学榜年度短篇小说,真的很高兴。

四十年前,我有幸发表了自己最初的短篇小说,时隔四十年,我仍然还能记得当时的兴奋和激动。在这之前,我从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当作家。毫无疑问,短篇小说是我文学之梦的开始,因为写了短篇小说,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我竟然已经走了整整四十年。

十年前,我出版过一套三卷本的短篇小说编年。这说明什么呢?说明我的短篇小说写得很少,基本上也就是十年才能编出一本书。当然,也说明短篇小说太不容易写,要想写好太难了。在过去的十年,我的短篇小说仍然不多。写得不多,并不代表不在琢磨、更不代表已经放弃。

四十年前,我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一位前辈作家告诫我,写短篇小说有许多“不应该”,要意识到不能这么写、不能那么写。因为如果你要想写好小说,首先要做的便是和别人不一样:世界上已经有很多好的短篇小说大师,后人所能努力的方向,就是必须与他们不一样。

短篇小说说白了,就是考虑“不能怎么写”以及“还能怎么写”。这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又好比鸟的一对翅膀——只要它扇动了,就可以在高空自由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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