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你是要做记者的”
那个年代的城市是由单位组成的。单位的性质不同,级别不同,待遇、福利、美誉度也不同。相同的是,每个单位都有个传达室,传达室里总有个看门的大爷。
我来到衡水日报社的门前,见浅灰色大门紧闭,右侧边门开着,人与自行车出出进进均经此门。
我深呼一口气,壮者胆子由侧门走进去,正探望犹疑间,传达室外窗底部的小窗口突然啪地一声打开,一个理直气壮的声音随即闯了出来。找谁呀?
我扭头细看,见室内有位老人家,正表情严肃地审视我。他眼睛小而圆,头发密而白,身型瘦小,嗓音沙哑,整个人显得极有精神。
我找郭主任。我说。
找他干嘛?他问。
我来报到。我说。
奥,报到!报到!他很轻地点了点头,说,进屋来暖和一会儿。郭振明要两点才来上班儿。
传达室内炉火正旺。且别说来报社上班,之前就是这间传达室,我也不大可能进来的。如今我身处其中,望着新华路上寒风中匆匆过往的行人,心中未免升起一些摇摇晃晃的优越感。人啊!你在地面上的位置,决定你的视野和感受。
聊天中我已经知道传达室师傅姓赵。赵师傅说话,口气很硬,语言干脆利索。和你聊天时,他会偶尔瞥你一眼,大部分时间他的眼睛都是直视前方。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又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
伙计你从哪里来?他问。
故城。我答。
来干什么工作?印刷厂?
职工教育。我答
职工教育?什么职工教育?他扭头看了我一眼。
报社没有职工教育?我急急地问,心情又紧张起来。
报社果然没有所谓“职工教育”。这是下午我见到郭振明主任时他告诉我的。
他领我去路西第二排平房的办公室办手续。路过最东头一间时,屋里走出一人,很胖,很白,穿一身深蓝衣服,黑色帽子,围脖倒是浅色的。
老郭给我介绍说,这是咱们报社总编辑,徐向荣。
我当然知道总编辑是一家报社的最大领导,于是很局促地小声叫了一声,徐总编……
徐总编伸过手来让我握,手很软,很热乎。不要叫我徐总编。他笑着,笑起来像一尊佛,眼睛都没有了,说话声音很轻,像“通俗唱法”。叫我老徐。他说。
我点点头,没敢马上叫“老徐”。
在郭主任办公室坐下,我清楚意识到梦想正在一步步成真,我为此紧张万分,像发烧一样。
我本来不敢问东问西,可是,那个“职工教育”我不得不问。我太想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岗位。
老郭笑了。他的笑没有声音,只是嘴巴和眼睛都加入到笑的行列。
是这样,报社没有什么“职工教育”。你们是师范毕业生。如何才能调你们离开教育口呢?我们只好想了这么个名义。你来报社,是要做记者和编辑的。
他又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