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一切为平常

酒乃酉时之水，参加同事婚礼，未按惯例与同龄同事一桌，而与年轻同事围坐。新人敬酒，宾主彬彬而立，捧杯而过，遂感慨今时不比往日，这届年轻人普遍斯文。风尚真就大不同，若在那个时代，伴娘难过伴郎关，新人难过朋友关，同事是组织起来的力量。尤其敬酒时，节目成串，引得围观喝彩。身在水中，不觉水流，两代人间的气质之差、语境之别，还有眉宇间的神情之异，不相处不察觉。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多好的年龄，谁都有过。形象好，气质佳，衣着品味是行走的名片，吴月娘瞟了一眼潘金莲，“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趁着年轻，可以肆意挥霍。眉眼传情，嫣然微笑，彼此允诺着，“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算命合婚，誓言还在，小幸福能够维持多久？一双般配良人，来世若回炉再造，谁还愿意再娶再嫁同一个人。好汉没好妻，懒汉娶花枝，你陪我走一段，我陪你走一生，世间惟有狗忠诚。

被当下的生活填满，毫无喘息间隙，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凡事勉强，随处瓶颈，由此莫名感伤。大家都是普通的人，佩七尺剑、登天子阶之类的奢望，排万古而吞六合、拔一毛而利天下的宏想，却在俗世里贲张着血脉，燃烧着心灵。生命偶然，人生短暂，不知不觉已是蟹肥酒熟菊花黄，自己还没混出点名堂。生命如此紧凑，我却将其荒废，错过了所有作为参照的节点，年轻时，年龄是资本，老年时则为负担。秋高马不肥，还没有与年龄相匹配的积累，未来即永远，没有未来时，焦虑于内，浮躁于外，开始偷时间，抢季节，却已脱节不赶趟，仍停留于油腻的原地。

风吹心动，往事在阴影里不受限制地活着。一为文人，便无足观，以为自己赶上了大时代，会磨砺以待，天降大任，却是信心在而勇气消磨，努力在而成功无期，放弃可惜，坚持下去本就没有意义。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试探人心，高估人性，轻信上司的许诺，对任何人抱有期待，这太危险。

从前也曾不在乎老人，看不顺陈规，如今自己成了守着陈规的老人。所谓感同身受，无非自己狼狈过，方能理解他人的不堪。付出全部，劳无所获，一干面临退休者，对着工资条上停顿的数字，有聊无聊，面面相觑，感到都是被时代抛弃之人，不觉一阵凄凉。不是不服老，是不敢服老，一旦止步，真就老去，压力存在于每个年龄段，退休后也不能豁免。所有搅动，逐渐沉淀，却是心未死，情未了，没有哪个人会由衷地服老，白发只是炫耀的经历。“你看那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悲伤”，还是金庸看得开，无意间树立起另一价值坐标。老有老的境况，不用上无聊的班，无须再迎合学界风气，不用开莫名的会，无须再附和文坛时尚。所谓政治觉悟高，无非随波逐流，迎合领导，为了自己不被轻佻，不被改变，巴不得早早退休。

闹闹脾气，修修指甲，包包小白脸，跳跳广场舞，此清福一种。不过火，身体无病，不油滑，良心无愧，不世故，肩上无债，不表演，胸中无累，乃修来的凡福。歧路虽多，悲喜自渡，惯看医院里的生老病死后，便会视一切为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