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香椿
“五一”,掰香椿的日子。
老家的那棵老香椿树,在世的那些年,父亲和母亲一直恪守这个时间。虽然两个人在共同走过的、并正在延续的几十年光阴中,经常性的发生分歧,但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立场高度一致。虽然我是他们宠爱偏疼的老儿子,但在这件事上,也不能通融。
“掰早了,会把香椿树气死。”这是他们唯一的理由。在他们心中,那株生在老屋旁边的香椿树,不仅是有生命的,而且是有情感的。然而前年,我翻建老屋,这棵老香椿树被连根拔掉,他们居然没有表现出半点惋惜,更没有出面阻止。
进入四月中下旬,香椿树就已经冒出新芽,一小朵一小朵的,紫红色,在枝头绽放。这时候的香椿,可以称作香椿芽,最嫩,最香,最好吃。有那么好几次,我想掰一点,尝尝鲜儿,但总被父亲或母亲,坚决的制止。没办法,我就去集市买上几把,自然招来他们的一通数落,骂我馋。一方面他们心疼树,一方面他们心疼钱,就只能拿我开刀。到最后,我只好背着他们,吃独食。
“五一”前后,天气骤然变暖,那些滋出的小香椿芽,一个个的像比赛似的,叫着劲儿长,一天一个样。很快,嫩芽伸展开来,变成嫩叶,颜色也由紫红,变成嫩绿,再变成深绿,只有在芽心处,还保持初生时的红色,红绿搭配,显得生机勃勃。一小朵一小朵的香椿芽,变成一丛一丛的香椿叶,仿佛一夜之间,老树就披上一身绿装,雄姿英发,威风八面。这时候,父母才允许我,拿一根长长的竿子,爬上墙头,掰香椿。
到了他们认为该掰的时候,他们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不仅鼓励我掰,而且鼓励我毫不留情的掰,把那些旁逸斜出的枝丫,全都掰下来。和当初的怜惜相比,这时候的他们似乎有点绝情。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我理解了他们。
掰香椿,老家里农民的叫法,也有说够香椿的。掰和够,强调采摘香椿的动作,非常形象,没有亲身经历的人,很难体会。而现在,人们从香椿中发现商机,于是便采取规模化和商业化种植模式,成片栽种,植株矮小,并专门修剪过,非常适合采摘。伸手一摸,轻轻一拧,一朵香椿芽便收入囊中,根本体会不到掰和够的意蕴和乐趣。早年间,人们虽然也知道香椿好吃,但没有谁家为了吃而种香椿树的。吃是次要的,最主要的目的,是木材。香椿木,花纹漂亮,木质坚硬,不易开裂,略带香味,是制作家具的上好材料,据说还有辟邪的作用。
香椿芽小的时候,父母不让我掰,或许就是出于养护木材的目的。我印象中,小时候村里的香椿树,都是高大挺拔的,不像现在的香椿树,为了便于采摘,为了满足人们的口腹之欲,一律被折磨成低矮蓬松的,像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像个畸形儿。所以,那时候采摘香椿,非要有一根长长的竹竿或木杆不可,顶端绑上一个小铁钩,或是干脆直接在顶端开一个“V”字形的分叉。把杆子高高举起,还要踮起脚尖,伸长脖子,钩住或夹住香椿——这就是够,多形象!然后,顺势转动杆子,几乎能听到”嘎巴“一声响,就像用手掰开一样,一丛香椿就脱离它生长的枝头——这就是掰,多传神!再然后,在空中把杆子抖一抖,那丛香椿便从杆头落下,飘飘悠悠的,像是一朵小小的绿色降落伞。还没等落到地面,早已在树下仰头守候的人,就笑着伸出双手迎接。这种趣味,是在香椿园里采摘,根本无法体会的。于是,很多人名为采摘,实际上就是到树下溜达一圈,花几个钱,买一箱,回去吃。所谓的香椿文化节,不过就是一个字——吃。
说实话,香椿确实好吃,那股特殊的味道,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可以用来摊鸡蛋、烙香椿饼、拌面条、蘸酱,咋吃都好吃。一块白白嫩嫩的豆腐,撒上一把香椿末,除了盐之外,再不放其它调料,拌在一起,白绿相间,赏心悦目,吃一口,豆腐的香味和香椿的香味,如此和谐的混在一起,通过味蕾,向人们传达春天的消息。
我最擅长的是炸香椿鱼。白面调糊,稀稠适中,最好放个鸡蛋,使炸制出的成品更加松软。香椿要选择嫩尖或嫩芽,先要用盐杀一杀,去掉水气。把香椿放到调好的面糊中,让面糊充分均匀的包裹香椿,但不能太厚,就像给香椿穿上一层轻薄的面衣。油锅加热,油温到达七八成热时,用筷子挑起一根香椿,抖落多余的面糊,放进油锅中。在热油的作用下,面糊迅速膨胀,与此同时,香椿的芽叶伸展、定型。油花翻滚,裹着面糊的香椿,像是一条白白胖胖的小鱼,在浪花中游泳。香椿鱼,其实与鱼无关,只是炸出的样子像鱼。热油让香椿的独特味道充分释放,却又被锁定在面糊之中,趁热咬一口,外焦里嫩,香气扑鼻,不失为人间美味、家常极品。
在没有冰箱的年代,春天的香椿吃不完,母亲就用盐腌起来,然后晒干。在盐和日光的共同作用下,香椿脱水,变得干硬,颜色墨绿。冬天,大雪纷飞之时,拿出来,泡在温水里,用温度和水分,唤醒它沉睡的香气。用它喝粥、下饭,也可以炸香椿鱼。母亲用勤劳和智慧,让我们在寒冷的冬季,也能品尝到春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