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人入侵前夜，临安被迫城市化下的繁荣｜代政阳·早茶夜读619
619| 读城记2020
文/ 代政阳
26岁 ， 自由撰稿人
本期早茶夜读的主题是“城与市”，推荐书籍是法国著名汉学家谢和耐的《蒙元人入侵前夜的中国日常生活》（简称《蒙元》）。书籍讲述的时间是中国历史上的特殊结点，即南宋王朝（（1127-1279）），地点是中国当时的政治经济中心，即临安，也是如今的杭州。
在我看来《蒙元》一书并非是一部学术作品，从呈现内容和方式来看，更像一部关于城市的百科全书。谢和耐从城市规划、社会阶层、到衣食住行、人生轨迹、再到文化艺术等各个方面，向人们具体展现了700多年前中国人的真实生活面貌。
很显然，仅凭一本书很难完整了解一座城的历史，但是扎实的内容却完全可以改变人对一座城的认知，以及思考方式。读完《蒙元》最让人感到惊讶的是，临安作为宋王朝临时的都城，在不到一百年的时间里，成为了世界上第一座人口过两百万的城市，其整个国家的城市化率更是高达22%，在宋朝之后，中国的城市化率反而不断下降，这一数据直到改革开放后的1984年才得以超过。
如此高的城市化水平，为临安城带来了什么呢？
临安的城市规划最先紧靠西湖建立，其目的是想凭借地形优势，来抵抗北方游牧民族政权的入侵，这本身是出于一种政治考虑。可是后来南迁的汉人不断涌入，以及不抑制人口迁徙政策，人口增长过快，导致许多人无法真正居住在城内，可是长江下游的便利水运，使得人们又依水而居，逐渐形成了一个个商业中心，随着临安城的不断扩大，整个城市规划也开始服务于商业。城中大力修建石板路，大小小小的运河穿梭城中，由此形成了双重交通网络，政府甚至为了方便运输，在河流上修建的都是能够通行商船的“虹桥”。
为了能够容下庞大的人口，城市建造了许多多层建筑，而不同于唐长安用高墙围封的街道，临安街道两旁都是敞开的店铺，人们可以在店门和街道自由做生意，整个城市由商业街道演化的大市场有15个以上，位于城中心的猪肉市场，每日宰杀百口猪，自三更开行上市，至晓方才罢市。高度发达的商业和充足的人口，还使得社会有着高度的专业化分工，劳动力交换和劳动力市场被行会组织得井井有条，而行会制度也使得宋代的手工业达到了空前的繁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社会稳定。
除此之外，商业发达，财政富裕，也让城市和社会走向更加人性化的发展。南宋的“养恤”制度在北宋的基础上近一步完善，有赈济流落街头的老弱病残乞的福天院，收养遭了天灾的居民和孤寡贫穷不能自存者的居养院，收养并医治孤寡贫病不能自存者的漏泽院，收养社会弃子弃婴的婴儿局，甚至还有杭州官办的养老机构。这些养恤机构不仅对改善环境卫生、防止疫病蔓延和稳定社会秩序有着巨大帮助，同时也是国家在城市化进程中一种人道主义精神的体现。而对于旧都沦陷被迫南迁的百姓来说，临安的繁华和包容也算是对痛失国土的心灵安抚。
从整个历史进程来看，城市化带动的商业繁荣，使得平民、商人、与上层之间形成了频繁的互动，加之科举制度的不断完成，阶层的壁垒不再是牢不可破。特别是由商业而壮大的财主，作为是新兴的社会势力，弱化了原有的社会基础，他们与统治精英的利益关系，改变了士大夫的性质，让13世纪的宋朝透出了近代的曙光。
无论从城市到社会，再到阶级群体，高速城市化下的临安，在北方战乱未平的时期，却意外呈现出盛世安宁的局面。马克·波罗笔下将其称为“13世纪世界上最先进最辉煌的城市”。可是这种被迫发展下的繁荣，却也隐藏着许多问题。
商业贸易带来了财富，也在社会中带了奢靡享乐之风，行会制度形成的社会分工过于庞杂，在行会和劳动者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剥削关系。贵族、上层官员和财主将财富不断聚敛于临安城中，城外的农民由于严重的土地兼并，开始不断涌进城中，他们构成了城市人口的底层基数，可是这座天堂般的城市，并没有给予他们幸福，最后却只在负债累累中度过了劳苦的一生。
虽然在《梦粱录·恤贫济老》文中有关于发家致富的商人，热衷社会慈善事业的描述，但也从侧面展现市民们极端贫困的现状。文中如此写道：
“数中有好善积德者，多是恤孤念苦，敬老怜贫，每见此等人买卖不利，坐因不乐，观其声色，以钱物周给，助其生理;或死无周身之具者，妻儿罔措，莫能支吾，则给散棺木，助其火葬，以终其事。或遇大雪，路无行径，长幼号，口无饮食，身无衣盖，冻饿于道者，富家沿门亲察其孤苦艰难，遇夜以碎金银或钱会插于门缝，以周其苦，俾侵晨展户得之，如自天降。或散以绵被絮袄与贫丐者，使暖其体。如此则饥寒得济，合家感戴无穷矣。”
在读此书时，我恰逢生活原因准备从北京移居杭州，于是专程去了一趟，初步感受了一下这座城市。作为如今最受关注的中国新一线城市之一，杭州在近十年来依附于强大的电商企业，开启一条新的高速发展之路，也许是一种历史循环，当初的临安依靠商业贸易，让城市达到了空前的繁荣，而七百年之后，信息网络技术下的电商，又为杭州带来了另一种契机。
可是，从结果来看，如今的杭州却也无法达到曾经的巅峰。在长三角地区，杭州既不是龙头城市，在人口上也不再属于特大城市。如果说，曾经的临安，是在历史环境和政治因素综合影响下，被迫登上了第一都市的位置。那么现在的杭州则是在网红城市的滤镜中，承担着与本身实力不大相符合的期望。
城市的发展始终逃不过被后人议论宿命，但是一座城市从辉煌到衰落再到复兴，也有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曾经的历史可以被反复借鉴，思考过后，未来仍然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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