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苏21 名高众矢

乌台诗案中,为营救苏轼而奔走的人中,既有在野党,也有当权派,不但有朋友,甚至还有政敌的亲弟弟。这样的场景,在明清两代是几乎不可想像的,到了近代乃至当代,这种朋友间的情谊、敌友间的格局,听起来就更像是天方夜谭了。
好了,我们只谈古,不论今。
继续。
与明清两代对于文人士大夫的苛刻与侮辱相比,宋代,即便有乌台诗案,也仍是文人的天堂。
在苏轼被皇甫僎押解返京路过南都(今河南商丘)时,他的忘年交张方平老人,立即给皇帝写信求情。
苏轼晚年从儋州北归的路上,向同行者刘安世讲了很多早年经历,其中就包含乌台诗案前前后后的一些细节。刘安世,元城(今河北大名府)人士,时称元城先生。多年后,他将这些故事转述给学生马永卿,学生据此整理出一部《元城语录》,记载了张方平老人为苏轼奔走上书的事迹。
张方平当年给皇帝写的求情信,最终并没有传到神宗皇帝案前,因为乌台诗案一发,天下士人皆起避祸之心,张老本想把信附在进京公文内呈上,但南都官员怕事,不敢帮这个忙,于是,老人让儿子张恕直接进京向登闻鼓院投信。张公子却胆小怕事,在鼓院门前徘徊良久,最终没有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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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干风雨图轴  清 樊圻
《元城语录》中记载,乌台诗案结案,苏轼出狱后读到张老写的信时,伸着舌头面露恐惧之色。
(东坡出狱,见其副本,因吐舌色动久之。)
旁人问他怎么了?苏轼沉默不答。
后来,还是苏辙问出了其中缘由:苏轼之所以吐舌,实感后怕。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乌台诗案中被整得那么惨,写诗讽刺新政当然是官面上的借口,在那个时局下,讽刺新政的人数不胜数,怎么就偏偏要跟他苏轼过不去?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苏轼是全天下的意见领袖,名声大到已经盖过了朝廷。
(且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
可是方平老人是怎么求情的呢?他在那封准备要呈给皇帝看的信中写道“苏轼乃天下奇才”,这样的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神宗如果看到,几乎就能要了苏轼的命。
(其文学实天下之奇才也,独不激人主之怒乎?)
元城先生分析,乌台诗案最终可以不杀苏轼,其中有一个原因不能忽略:在苏轼之前,宋代还没有过杀士大夫的先例,如果在苏轼这里起了头,在后世的记载中,就会把将神宗称为“杀文人士大夫第一帝”,神宗当然要顾忌后世风评。
要知道,中国正统王朝的所有皇帝中,也只有两位敢在庙号中用“神”这个字。自视甚高的赵顼,怎么甘心担此骂名?
(但言本朝未尝杀士大夫,今乃开端,则是杀士大夫自陛下始。神宗好名而畏义,疑可以止之)
风雨归村图  明 谢时臣
这件事对于我们理解乌台诗案的来龙去脉,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在传统的认知中,乌台诗案中,要置苏轼于死地的,是那三四名御史台的御史,是新党集团要以苏轼之死巩固政治资本,却都忽略了帝制时代一位皇帝在生杀之间的决定性作用。
事实上,苏轼的命运,只系于神宗一句话的上下。
明代史学家李贽在《杂说》中记载了一则北宋神宗朝的往事,或可佐证这位向以英明神武、自比尧舜禹之德的皇帝对于乌台诗案的处置心思。
苏轼入狱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位时代巨星的死期将近,再无回天。
一日上朝,宰相吴充问神宗:您觉得曹操这个人怎么样?
(魏武帝何如人?)
神宗不屑地说:不值一提!(何足道?)
吴充立即以此为契机,为苏轼求情:
陛下您一直想成为像尧舜那样的明君,看不起曹操那样的君主,因为您也知道,曹操其人,猜忌心太重。可是,即便是猜忌心如此重的曹操,也能容忍在自己面前嚣张跋扈的祢衡,您难道就容不下一个苏轼吗?
(陛下动以尧舜为法,薄魏武,固其宜也。然魏武猜忌如此,犹能容祢衡,陛下以尧舜为法,而不能容一苏轼,何也?)
吴充其人,虽在北宋宰相列表中属于庸碌之辈,但能在皇帝面前说出这种话,是需要巨大的胆识、魄力与见识的。
吴充后代家世显赫,儿子娶了王安石的女儿,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欧阳修的儿子、吕公著的儿子、文彦博的儿子。亲家中有三位宰相一位文豪,可见其为人,绝非庸碌之辈。
回到这次早朝的君臣对话,神宗听了宰相之言,立即大惊失色道:我真的没有容不下苏轼的意思,将他下狱就是为了核对他这些年的指责得失,马上就放,马上就放!
(朕无他意,止欲召他对狱,考核是非而已,行将放出也。)
舆论猛虎,是每个时代最大的杀器。
谢谢观赏,再见
无犀 原创
《重新认识苏东坡》是我自2021年起之日更文章,以地点或事件为节,每月讲述苏轼人生片段,不求全,但求心与坡公片刻共鸣。
苏学已是显学,我不乞更多新颖之贡献,但求世人了解、理解苏轼这样一具历千年而不朽之伟大灵魂,已不枉余生每日之“苏写时间”。
是为日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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