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往事追忆 西水关往事 2021年第82期(总679期)

西水关往事

李贵耘

爷爷奶奶的老宅坐落在西水关原友谊路27号,是我们曾经的儿时乐园。于是乎,“西水关”便成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对老宅的代称,一直沿用至今。

(一)老宅

西水关,是我们对爷爷和奶奶的老宅的代称,一直沿用至今。老宅坐落在西水关友谊路27号。

说是路,其实就是一条窄窄的巷子,铺路的石板被时光打磨得圆润光滑。沿路是一溜的高门槛低屋檐老式民宅,清一色的泥巴土墙,茅草盖的房顶上常年结满蛛尘。民宅多是厚厚的木板门,有对开的,有单扇的,不时能看见一个老妪依在腰门上发呆。

据老辈人说,老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如此算来,老宅建成要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老宅的围墙是用黄泥夯成的厚厚的土墙,两米多高的院门,轻轻一推便发出“吱呀—”的声音。跨过高高的门槛,便是一个七八米见方的院子,正对着的就是老宅的堂屋。

老宅小院

老宅的框架均是由木头柱子搭建,外墙为青石板,辅以竹片编织而成,再以煤灰、石灰搅拌粉糊。屋内墙上贴上报纸,每逢过年,重新贴一层报纸就是家里的大事,天长日久,便累积成厚厚的纸墙。老宅的主体是一层半结构,在上层与屋顶形成的三角形空间里用来堆放各式杂物。

穿过小院,上两级青石打磨的台阶,再跨过一个门槛便进了堂屋。屋内是凹凸不平的泥巴地,空气中时时泛着泥土的气息。八仙桌、太师椅、马凳,还有后面卧房里的雕花床、缕空衣柜,默默记录着旧时的日子,见证着家族的变迁。记得在儿时,骑在宽宽的马凳上,捧一本五叔的《三国演义》小人书细细翻看,真是津津有味悠闲快活。

老宅山墙

堂屋的右侧,是并排着的一间耳房和两间厢房。老式的木质板壁,加上后来改装的玻璃窗户钢筋窗棂,再粉饰一层天蓝色的油漆,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堂屋的左侧,是四百多平方的菜地和花草树木,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奶奶在这片菜园子里劳作了大半生,种了多年的菜,从园子里一锄一锄挖出了全家人的生活来源,也为一家人提供了日常菜蔬——山药果如花生米粒般大小,油炸后爆炒,喷香;紫红色的洋荷,可炒食、可凉拌、可制泡菜,风味独特;还有白色的木槿花可作煮汤食用,吃起来粘粘的,有清热解毒之效。

墙里花香墙外道。园子里的苹果,梨,花红,金秋时节总是缀满枝头,不时还有一枝伸出墙头,让围墙外的路人也垂涎欲滴。小院是花的世界,各种认识不认识的花儿时时点缀着小院,寒来暑往总有花儿绽放着,给老宅带来勃勃生机。

园子里的父辈六兄妹

(二)乐园

西水关是大家庭逢年过节必然相聚的地方,更是我们这帮孩子的乐园。从记事起,我们便与这里结下不解之缘,无论是幼时还是上学,以至于后来离开安顺读书、工作,只要回家,必回西水关,去寻找无忧无虑的快乐,去共享亲人团聚的亲情。

细细想来,那时的园子比现在的高楼大厦花园洋房不知要强多少倍。园子里一垄垄碧绿的菜畦,高大的皂角树,紫红的牵牛花,四季就没有重复的景色;夏天的鸣蝉在树枝上长吟,蜻蜓在半空中盘旋,不知名的雀儿忽地从林间直冲云霄。

这里自然成了我们的乐园,所以小时候最喜欢的事莫过于跟着父母去西水关了。在我们这一辈中我是年纪较大的,带着一帮弟妹在园子里躲猫猫,玩泥巴,跳大海,当然,少不了的还有争吵打闹,个别淘气的挨大人打骂也成了家常便饭。

园子里常玩的两种草。一种是公鸡草,长得象公鸡的脚爪子,韧性十足,一人拿一根挽个结,串在一起使劲往两边拽,谁的断了就算谁输。还有一种是狗尾巴草,毛茸茸软绵绵,憨态十足。

这个园子仍旧关不住野小子们贪玩的心。于是,一河之隔的熙春公园又成了我们的另一片乐土。所谓公园,就是一架老掉牙的直升机,还有一座袖珍假山,就在今天速8酒店那一片。不过这也足以让我们乐此不疲了,童年的心就是容易满足,简单生活无限快乐。

熙春旧景 

熙春旧景

1984年父亲从关岭调回安顺时,我用一个塑料袋装了几条小鱼从关岭小心翼翼一直拎到安顺,细心地养在园子里的一个石钵中,每天都要看几回。后来每几日鱼就会减少一条,长辈们说是被野猫叼走了,让我伤心了许久。

(三)变迁

80年代末,随着奶奶逐渐年迈,不再有精力打理园子,曾经的果园菜园慢慢变得荒芜。几个叔叔一合计,把菜地推了,在园子里盖了座大房子,准备用来开个茶馆。说是房子,其实就是四面墙,外加一个遮风避雨的顶棚。平整了菜地,修葺了花台,着实面目一新。后来茶馆没开起来,房子里摆了几张台球桌,我们兄弟几个也疯狂地迷上了台球。那时我上高中,中午间隙都要带上同学跑到这里玩上几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房子一直是我们玩耍的好去处,成了西水关的新地标,是我们到西水关的打卡网红地。

91年,大房子被拆,父亲和七叔在园子后面修了三间平房,西水关的改建拉开帷幕。92年,屹立了一百多年的老宅被推倒,父辈们开始陆续在这片土地上修房盖楼。几年时间,钢筋楼房取代了木板房,水泥混凝土覆盖了泥土地,菜地果园已无踪迹可觅。几栋楼围成一个四方小院,抬头只见一片局促的天。唯一留下的,是院子中间的那棵皂角树,阵阵风儿吹过,一串串皂角在风中摇曳,似在低声诉说园子的过往。

皂角树

转眼,新世纪悄然来临,西水关纳入旧城改造规划。随着推土机的阵阵轰鸣,所有的建筑一夜之间夷为平地。花、草、树都已随风而逝,老宅、大房子、新楼房,成了永远的回忆。

再后来,就变成奶奶终老的这套回迁房,也很宽,下一辈们跑出跑进热闹非常,只是再不会有老宅的感觉了。就像奶奶说的,那片地是祖上传下来的,是金不换,一千万也不卖,尽管她对一千万根本没什么概念。

世事变更,老宅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远去,留在心底的那份记忆渐渐变得遥不可及。

新楼房

(四)爷爷

时光悠悠,在泛黄的记忆深处,对西水关的最早的印象要翻到40年前。

那是爷爷去世的日子,我和堂姐头上包着孝布,跨过一尺高的院子门槛,穿过弯曲狭窄的石板小巷,给大人们去办点跑腿、喊人之类的琐事。

爷爷在我记忆中只是一个古装戏人物般的存在,一袭灰色长袍,头上是一块四方布围起来作的帽饰,一缕山羊胡,手持一根烟竿,端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

对他老人家再没有过多的印象,只是后来听长辈们说他很严厉,也很要强。好在奶奶是典型的三从四德中国传统妇女,把他和一个大家庭照顾得井井有条。

爷爷在家中是绝对权威说一不二。父亲打小成绩就好,可念书只到初三,爷爷就以家庭困难为由不让他继续念了,纵使奶奶百般求情、老师上门劝导也没用。后来父亲说,每每听到三中传来的读书声就偷偷抹泪,陪奶奶上街卖菜时远远看到同学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过我想爷爷对孙辈们应该是很宽容慈善的,七叔百讲不厌的一件事“我在三四岁时要香蕉吃,得不到满足便会跑到堂屋中间打滚撒泼,屡试不爽。”

在我们这十来个孙辈中,爷爷只见过两个孙女四个孙子,始终没等到这个大家庭开枝散叶的那一天。

爷爷的照片

(五)奶奶

奶奶俨然是西水关友谊片区的一张名片,一是长寿,二是家庭和睦家风正,三是子女孝顺儿孙满堂。

奶奶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妇女,一生勤俭操劳,任劳任怨,辛苦持家。从太奶奶、爷爷、父辈到我们这辈人算来,奶奶尽心尽力照顾了四代人,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经历过无数的人情冷暖。

奶奶从没念过书,不识字。但她认得象棋的32个棋子,认得136张麻将牌,几个孙子的象棋还是她教的。奶奶知道要读书,常说的“一张白纸飞过街,哪个读书哪个乖”直白浅显,也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孔孟之道,后来也一直因儿孙辈出了多个大学生颇为自豪。

奶奶做过很多营生,干过合作社,背过上百斤的粮包,做过鞭炮,经营过菜园。童年时陪奶奶到西街菜场卖菜,两个大撮箕里整整齐齐的堆满了刚从园子里摘下来的各色新鲜菜蔬,印象最深的就是白色的木槿花整齐地摆成一排排,一分钱三朵。陪奶奶卖菜的回报就是可以给我一角钱,换一盒鞭炮,在院子里放个痛快。

奶奶很注意形象。记得她到了八九十岁时,每逢要照相,她都要捋捋头发,扯扯衣襟,嘴里不停念叨“丑的很,照哪样嘛”,其实早摆好pose等待按下快门了。奶奶更注重人品。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好名难得”,告诫我们人在世上重要的是留个好名声,她自己诚然如此。

奶奶一生体健少病,几乎没怎么去过医院,仅有的几次去医院都是由于摔倒等意外,这得益于她终年劳作、长期务农而锻炼出来的强健体质。所以她自立性很强,到了92岁还能上娱乐室打麻将,95岁仍然自理生活,100岁时神志基本清醒。到了后期由于长期不动身体机能逐渐退化,开始神志模糊记忆衰退,终日与轮椅为伴。

2018年的最后一天,104岁高龄的奶奶溘然长逝,没有痛苦,走得安详。

40年后,我们头上包着孝布,为奶奶守灵,送奶奶最后一程。

奶奶的照片

(文中照片均由作者提供)

· 作者简介

李贵耘:贵州安顺人,毕业于西南财经大学,现就职于建设银行贵州省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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