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语雁翎刀

转自徐纪博客,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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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挺有意思的,其中的一些观点……各位见仁见智吧)

夕阳无语雁翎刀

「兵器,是手臂的延长」。而在林林总总的兵器中,刀、应该是最大的一个兵器家族。世界各国,无不有许许多多,各色各样的刀。而中国呢?

中国的刀,以言其「形制」,则有「小兵器」:短刀、解手刀、鹿角刀等等...... 与「短兵器」:腰刀、柳叶刀、苗刀、雁翎刀、鬼头刀、九耳大环刀等等...... 以及「长兵器」:仆刀、大刀、象鼻刀、三尖两刃刀、与冷艳刀等等等等......

以言其「持用」,则有单刀、双刀、藤牌刀、拐子刀、刀里夹(护手)钩、刀里夹(七节)鞭等等......

而以言其「技法」,则除了因器(形制不同)制宜,各有专擅。以及因势制宜 — 有何(客观)可用之械?有何(主观)可用之技?就一手执刀,一手抓拿别种兵刃的组合之外,更有一长刀,与一短刀,是刀与其他兵器的技巧,异族通婚后的混血新生儿。这长的,是三尖两刃刀 — 刀枪相杂。 而这短的,就是雁翎刀 — 刀剑相参。

时代不同了,武术早已无与于战场。刀枪抵不过炝炮;遑论今日火箭、飞弹、按钮式的杀 人灭 国新科技!练武,为了养生、圆梦。而学练兵器,小言之则以添兴味,舞弄晨昏。能够身体力行,强过了只是收藏、鉴赏、炫耀与增值的或风雅、或铜臭的玩家。而从大处着眼,就更还有着民族基因之保存,与文化信息之流传的崇高意义在其中了。

因之,也就必须要讲求 ─ 用法。只因,唯有用法,才是兵器的灵魂。必有用法之后,而肉体(结构)长得这样那样,怪头怪脑的各种兵器,也才有了生命。否则,再怎么奇形怪状,再怎么金镶玉装,又是什么大将用来杀过敌,又是那位皇上用来阅过兵...... 其实,都不过是一块顽铁而已。

没有灵魂的东西,只能在博物馆里展览,在拍卖会上竞价。再高的价钱,再多的赞叹,都只不过是附加的价「格」而已。只有操习应用之法,而且学得正确,练出水平,才是这件兵器灵魂之重生、古老生命之复苏。唯有如此,才有希望能将传统的文化保存、流传、发扬;吸取营养,嘉惠后生,从而建立其当今现代的真价「值」。

所以说:现代人面对古兵器的心态,不是因其年代久远,引人垂涎,难得之货自然赚得市场上 的高价;不是在欣赏赞叹先人的工艺美术,甚至于也不是劳我体肤,动我筋骨地摹习了一套又一套,永远练不完的花架子、空套路,就以为这可是在玩真格的了。

基本上说:刀有刀法,剑有剑术。而、雁翎刀呢?则是兼刀带剑,合二为一,刀魂剑魄,真正值得我们珍惜与认真学习。

接着,介绍这柄神器——雁翎刀。 这么了不起的东西,为什么叫它雁翎 — 一种鸟毛呢? 雁在台湾不常见,雁翎又像什么样子呢?雁翎就像鸡毛。而鸭毛、鹅毛也都差不多。只是,当初不知那位高明先出口,把它叫做了:雁翎刀。这种刀的形状,蛮像鸟翅膀上那长长的翎毛。叫它雁翎,就有个差不多的形貌可寻。 一如苗刀状似禾苗,柳叶刀有如柳叶。

从来,用法决定形制。 当初,正是用法的要求,而制定了有如翼上翎毛的刀形。所以:这刀,是直而不弯的,可以当剑。而它又是刀,当然一面开锋。又要兼用剑技,则刀头锐如剑尖;前三五寸,是双刃的。

时至今日,雁翎刀与类似雁翎刀的刀刀,在比如光华商场一类的假古董摊市上,时或可见。而雁翎刀的套路,在武术的表演与比赛场上,几已绝迹。这就比不上苗刀,与柳叶刀了。

柳叶刀的套路磬竹难书,表演比赛,不可一场无此君。明明来自黄土高原,现而今却地无分东西南北,人无分男女老幼,大家有志一同,都来摇头晃脑地缠头裹脑,管他三七二十一!苗刀吗?也很热闹。 很有几家名门,争持它的原由,传有不同套路。而同日本刀的关系,则不知道是说不清呢? 还是不肯说太清!

至于这各种各家刀法的共同现象嘛,到是相同的:不讲究用法。只是,不知道是根本不会? 还是不舍得传?不过,别色别样的刀不会用,也会舞一舞。只有雁翎,竟然是唯一飞舞不起来的刀。

原因? 不清楚......

山东黄县(今属龙口市,划为黄城区)的张详三老师,迁台以后,提倡国术,从来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参与国术组织的成立,国术比赛的推行。当理事、任裁判、裁判长、还代理过理事长。经常出席国术表演,“献”身说法......

更在新公园中设场,公开教导民众打拳、摸太极、玩弄兵器,数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 除非台风路断、淹水、老人家无法自木栅的沟子口入市。但是,他老人家得意的绝技;六合螳螂拳,及门中秘传的雁翎刀,却未尝教人 — 也数十年如一日!

原因吗? 也不清楚......

清楚的记忆是:偶因奇缘,得习此拳、与此刀。亲身领受其价值之后,令人直觉得两手如冰;完了,完了...... 又觉得心急如焚,咋办,咋办! ﹖努力学习自然不在话下,却自知资质有限,恐少成就。 并且,深感势孤力单,难以传承。

于是,努力引介年轻的朋友,或个别、或社团;有志一同,一齐来学、来练、来教、来推广...... 且曾请托名匠,打造雁翎刀。不是每人都买得起?就是拿竹枝木片也要练!

三十余年如流水,如今,踏着「流水步」,比着「藏花手」,在宝岛传播六合螳螂,耕耘雁翎刀法的教师,正就是我乘桴浮海,张老师因病仙游之间,间不容发的那段宝贵时光中,所孕育养成的青年才俊。

直到今日,每逢想起、谈到、或是现在书写着这一段前尘往事之时,都不免冒冷汗,呼侥幸...... 冥冥之中,岂非天意!﹖一脉如缕,未绝传承。而、当然,心上身上所负的责任,也就益发沉重了......

旅美二十年,初传六合螳螂于新大陆。当然也开始试教雁翎刀;而当然是无刀可用。于是画刀形,剪报纸,拜托开设武术用品公司,常向大陆采购的海外武林好朋友,远越重洋,订制来了苗刀、雁翎刀。

一九九0年,初访山东。赶赴据传是我们家徐福老祖宗,带领童**女,出航入海的龙口。除了重温那徐福就是神武天皇,为日本开国之祖的传说之外;惊见日本人真同龙口配合,组成有「徐福学会」!

岂能落后! ﹖便在初会黄县、招远等地的六合螳螂同门,除了明明初见面,却要叙叙旧...... 又是谈武论艺,又是恩怨是非之外,人不亲拳亲,团结是力量,就向大家商量道是:「六」、是复数;而「合」、是团结。成立六合螳螂的组织,地义天经,谁曰不宜!﹖

一九九一年,在济南、举行国际传统武术比赛大会。在烟台、成立国际螳螂拳联谊会。 而在龙口、则就成立了六合螳螂拳研究会。

为了庆祝,为了交流,也为了大吃一惊的发现:胶东的六合螳螂门中,雁翎刀竟已失传!就在旧金山,重又剪描了刀样,商请山东的同门志士,就近在龙口打制此刀。又写下了刀谱:<三十六手雁翎刀>。并且黑白照了一套照片,以利教学。 认真规划秋雁还乡的步骤是:

一、先在济南,面呈刀谱、小照。检验新打造的雁翎刀,确认培训计划。二、选拔年青一辈之俊秀,每天早晨一同学习刀法、套路、与应用。每日午、晚,各自练习。三、在龙口六合螳螂拳研究会成立大典上,公开表演。 就此平沙落雁,回还原乡......

人小见拙,容易满足;欢喜地俚句为记曰:

「英雄一去夕阳低,
剩有宝刀识断犀;
起舞尝怜秋水寂,
喜闻莱国(旧传为老莱子之国)唱晨鸡!」

现在,就将这套摄于美陆,赠与山东的拙影,恭敬地刊布于此,求教高明。要说明的是:

可能就是六合螳螂拳的始教先师,鸭子巴掌魏三——魏德林公,相传以此刀擅场,随身携用。而、妙手刺劈的,自是高明的刀法,不是套路,也不是刀形。当年,始传此刀于招远时,林世春师祖所习的,大约就是这个套路。其后,丁子成太老师得技,以授张详三老师。张老师在宝岛初展翅时,示现于我的,也是这个套路:直来直往,大开大合。后来,张老师续传年轻的学生时,套路的基本架构并无二致。而做了一些方向、进退上的活用、与变化。而不同的个人、与团体之所承习,亦有异差。

一九九六年,重回宝岛「饲妈」 — 养母是也 — 的温暖怀抱!对于我这个吃蓬莱米,洗温泉水长大;读书、练武的全程,均在台湾获致、培育的台湾囝仔来说,真不知道有多少的感慨、期望、不安、与忧惧......

望向大屯山,从前、它每年冬雪白头。如今、说向人时,人以为我是痴老人在说梦话。而,如果说积垢如山,忧愤如山的话,区区大屯山则呒够看。那,一定是玉山啰! ﹖

我稍稍向武林中重觅旧游,上演着一出一出的同一出好戏,<群英会>:赤壁之战,都督周瑜宴请昨时的同窗,今日的奸细蒋干,命太史慈老将军捧剑监酒,规定:今日大会群英,只谈朋友交情,不谈两国交兵,违令者斩!

这自然是小说家言,史无其事。太史慈殁于赤壁战前,我当然毫不介意他捧的是什么碗糕宝剑;我只想着、急着:这雁翎刀飞不起来,怎生得了!﹖

不过,我打听到会练雁翎刀,能教雁翎刀的教师与团体,添上自己,居然有六处之多 — 可真是「六合」呀!那么,就来纠集纠集这些位螳兄螂弟,开个刀会,切磋技艺,鼓舞士气;想必,乃属正当行为。

而况,张老师门下某君,已将那口洪杨之乱时,拾得于马槽之中,渡海来台,传授于我等时之所持用的雁翎刀,设计取去,宣告失窃了!如此神物,从此之后,真正是见首不见尾,可怜永远不能见人了......

忙起来了:先是忙着将六个传习处所的联系人电,加上宣传语句,加上前列的刀照,设计海报。又觉照片显现了尘满面、鬓如丝的本尊面目,虽然痴长群侪,却嫌自我标榜。立刻改用线描 — 本来就没面目见江东父老...... 送去复印若干,小心翼翼地分装六封,分送六处,用作传单,以利推广。

其次,则忙着找武术用品公司,陪笑脸、说好话...... 又重新画报纸、剪图样,请求木制雁翎刀。更还要同老板打商量、杀价钱、留利润、以作合理之鼓励,稍添兴趣,以利各组之推行。要不,经费那里来?更不必提酬庸了。

订制的量、少;要求、却多。 商家算盘一拨,什么材料?什么工? 心内有数...... 等东西赶送来了,大家不高兴:嫌不够好!

我是高兴的,高兴兄弟甥侄们的不高兴 — 讲究! 兴兴奋奋地再去奔跑、要求:提高质量;而单价却又不能差太多...... 改良版的刀,也赶制运到了;果有改良。价钱稍高,而仍有转售利润的空间。

我很满足,幼稚地幻想连翩:先将就点儿,工作要紧。明后年吧! ﹖局面打开了 — 也就是数量够了,再找人铸造钢刀。一把把的,都要同张详三老师那把被窃据了的一摸一样......

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徒(就是吾辈之意)众,共同努力。于焉,必须同大家伙儿,约定了三次的聚会:

初会:制定基本刀法。
再会:比较套路出入。
三会:实地操演用法。

十二年了,一直自欺、逃避,而不愿意回首当日的实况是:初会:如期如仪,如所预订地研讨了基本刀法。我先将大家提出的直劈、斜砍、横抡、反撩...... 一刀一刀地书写在白板上。 再行征求众议,同作取舍。 一共、得到了凡若干刀。然后、极其重要的,则是这些刀法的排序、组织。我依据刀法动作的大、小;攻、防;正、反;主、辅等等的技术关系,想方设法,使能周全而缜密地交织列队,雁阵有序。

再会:则是检阅套路;而、不免分歧。等都看过了表演、听过了心得,我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些不同。爰乃主张:各行其所当行,不必勉强统一;反而不自然,根本无必要。必要的工作其实是:振翅高飞,赶快分头去鸿扬、普及!

三会:流会......

又要问原因了吗? 那真是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明明白白的恐怖事实是:如果不知用法、套路属虚。明明白白的不堪结果是:如果不学用法、刀法成空。

任何门派的拳脚、兵器、套路,不过是中国风格富丰的民族舞蹈、祭典仪式。任何拳脚、兵器,如果不作中国方式之运使,也就是丧失了中国民族之基因,文化之信息的话,则与外国武术无疑。武术历史倒退千年,人类文化丧失一大区块。似此有名无实的东西,值不值得学习?保存? 流传? 发扬?我个人的短见以为:只怕是不值得的。

如此关键的问题,不能把握。我深切检讨,明确认定:重责大任,吾何人斯?手段、没有;气质、不对;习惯、有异;目的、悬殊!然则乌足以任大事呢?所以,我乃是不知自量的庸人自扰,这完全与人无尤,大可以心平气和。只是一想到革命尚未成功,辄不免为之提刀,为之四顾、为之踌躇难安......

不能有所作为,就只能旁观者清了。眼睁睁地亲眼目睹各门各派各种各样的中国刀刀刀刀刀刀刀...... 套路美极多极!用法嘛?一如外国刀刀:下厨做菜、上山砍柴、与临阵当先,杀敌致果的办法,其实是一个样儿的。

从前,我着急的是:独木难支大厦。现在,我认识清楚了:衰草一枝,连帐篷也顶不起来!

此后的十来好几年,雁翎刀仍在教着。只因螳螂拳教得不多,此刀也就不成理由地较少与学生一起挥劈了。

反倒是日本,有学生来,求习六合螳螂。因而,也学了雁翎刀法。 他们常来台湾,我也屡次访日。更鼓励他们多与宝岛年轻一辈的同门交流。他们熟知吾台老、中、青三辈的名号,但是鲜有往还。只因时易事异;从前那铁幕深垂的神州大陆,已经开放了。

近几年来,惊人的情况是:日本同道径赴山东,学习六合螳螂。一呆就是数月、半年、一年、数年...... 有许多龙口同门的新情状,竟然是经由日本,转来给我的消息。 不过,怎么没有雁翎刀的音频呢? 又飞到那里去了?而飞来飞去的,是孤雁吗?还是雁阵呢?

去年春末,日本生徒中有擅手艺者,用上好的花梨木,刳制了木剑、雁翎刀等械,得意地带来,请我鉴赏。他们能够挥舞着自己手工刨制的兵器,无疑、提升了许多练刀的兴趣与自豪吧!﹖

去年秋末,乃在台北,安排重开雁翎刀的课程。鼓励学生,尽可能把握机会,多多参与。为自己扩大习武的趣味,也为如此难得的刀法,开辟希望。

虽然说:台湾、美国、大陆、日本都有雁翎刀的踪迹,但是、迄今仍属稀有的珍禽。努力繁殖,拓大雁群的数量,不但是第一要务,而且是紧急事务啊!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有了用法,这些珍禽异兽是活的。没了用法,就成了标本 — 既使有些是玩具,做得很像,而且会动。

此事、此理,说来容易。却有个小小的难处是在:传习用法的第一、或说是唯一的要求,就是认真。必须要有认真的心意,将此认真的技术,加以认真的苦练。而、时代青年对于没有直接而且立即收益的武术,所最缺乏,所最难求的,不正就是认真从事的态度吗!﹖看来,刀法并非落伍,武术也不过时。反到是年轻人的眼光,要远一点点;研武者的心胸,要大一些些才好呵!

心下,不觉忆起三数年前,曾洽由台登陆,设厂研制刀剑,有志深耕文化的好友,在他大连的金属工业公司,一系列中外刀剑目录中,请求增添大刀、苗刀、柳叶刀、雁翎刀等等诸产品。如今、其他的刀群,已在营销国际。唯独只有雁翎刀,又落了单。哎、爱习的人口不足,做出刀来,谁买? 谁练?

怅望云天,是金山? 是龙口? 是台北?是东京?又或者是大连吗?就中,除了台湾是热带之外,其余的地方,不是年年岁岁,都有一群群,一批批的雁阵往返吗?

如果不能立即着手,而且各地联翔的话,再三数年,所有的真切希望,所有的试图努力,只怕要落一个片羽不还吧!﹖

无可如何的惆怅,难绘难描的落寂。偶读古人酒杯,真可以一浇心中的块垒吗! ﹖录之:

「芳草有情,

夕阳无语;

雁横南浦,

人倚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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