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刺:坏牙根儿(外一篇)快活老杨头

  坏 牙 根 儿

  文/绒刺

 阿锋牙疼,去了诊所。

  医生说牙根坏了,不拔不行,会影响其两边的牙。阿锋说拔一个牙就要180,太贵;医生看了他一眼,就这价,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定的。阿锋摁着左脸颊“滋”的吸一口气,呲牙咧嘴地说,拔吧。

  回到出租屋十点多,给妻子打了电话说他休息半日。阿锋就窝在沙发捂着半边脸看电视。铃声响,是陌生电话,他拿起——放下——又拿起;原来是售楼部小姐的,说是准备办网签交房。他心一热,一个侧身坐了起来——终于要交房了。不想这喜悦像点着的火头——还未来得及暖心,就被小姐姐接下来的话直接捂死,——得补交完余款,每平米再加价1200。他脖子一扭骂一句“我日你先人板板。我哪来的那么多钱!”扔下手机,顺手的靠垫就“倏”地飞了出去,“咣当”“啪噼”,小茶几上的陶罐在地板上开花了。

  他本身无意砸向那个陶罐,却就是砸着了。陶罐是老婆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妈的,把陶罐搁在边边是找死啊!”这家伙,逮谁骂谁;山脚下长大的,多少沾染点大山的粗糙。

  拾着一地的瓦碎,阿锋记不得牙疼了,一个个碎片直戳得他心疼。不光是心疼,是浑身扎着刺、万箭穿心般的那种无法表达的疼,“我要杀了这狗日的开发商。”

  阿锋说杀人,没有啥奇怪的,谁气急了不撂下一句狠话?杀人这种事,不是说着玩的这么简单——毕竟,面对生命,没有谁是天生的屠夫、恶魔。阿锋不信神拜佛,却也是勤勤恳恳、善良的人,一个讲原则懂规矩、朴朴实实的人。

  但气坏了的阿锋,谁能确定他此刻一念间不会一刀子杀了人!你看他猩红着眼,一会儿抱着胳膊,一会儿双手叉腰,嘴里唉嘘着骂着。简直是一幅神不守舍的鬼样子。

  也是,阿锋多不容易。这几年,和老婆阿妮起早贪黑经营着小卖部,自己连带给各小区里的居民送桶装水、拉货,无论高堂低屋,电梯楼梯,他都是一呼百应。因为他人热心实诚,所以找他的人也多。按他说的,这几年脚底下的路拉直了都能连上天,脚板的厚茧子能把地面硌得疼。要不是为了儿子二蛋初中转到县城上学,他才不会拼死拼活地挣钱买这鸟笼。这之前,阿锋时常吊眼撇嘴说——楼顶高得能戳上天,看着都心慌。家里多好啊,房子踏踏实实又宽敞,前后院落养花种菜,空气又新鲜。嗨,说归说,可不知从啥时候起,村庄就像一年一年的季节,从春天到了寒冬腊月,萧瑟枯枝的,人做了迁徙的鸟——胖了城市,瘦了村落。城里繁花热闹,城里有乡人的梦想,就算是苦累点,心里欢畅。

  阿锋也不例外。可谁知房子的事把阿锋的欢乐挤到了旮旯角成了薄脆片——去年连攒带凑的的十四万一千七百元首付像打水漂似的,掠起水花后就慢慢地沉了底——开发商不按合同交房;过后每次的约定,又总是三番五次的泡汤。房价倒是呼呼上涨。围拢在一起的业主七嘴八舌抢着说,真是利益熏心,黑开发商;没有诚信,拖着不交是想涨价呢;唉,一个学着一个的样,你没看现在的房地产市场都乱成马了……说的和听的,每一个人都很气愤。阿锋也是愁肠百结:有心退了房,一年前的房价已翻翻,他那有能力重新买;不退,又不知道房子啥时能拿到手。而最关键是二蛋,明年就上中学了,到时候怎办?他实在拿不出注意,就只好装糊涂,不去想;自己也没时间和大家一起去信访,干脆用每天的忙忙乎乎挤掉心中的焦虑!再用最简单的道理哄骗自己:怎么会违约呢——就好比自己家的小卖部,你掏钱我给你东西,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天经地义的事。再等等吧,有合同呢。

  可偏偏出了咄咄怪事。这电话打过来了,他无法再欺骗自己了,有合同又能怎样,小姐姐说加价的话像揪着他的耳朵直朝里面灌,——钱钱钱,他哪来那么多的钱,他挣钱容易吗!还有,不是信访维权讨说法吗,整了半天是这个结果?上告?没多大用。起初有业主上诉,但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这不“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夜饭少吃,赢官司少打’。既耗费时间,又耗费精力。老百姓打什么官司。怎办?逼人呢嘛。

  这是他妈的啥世道!阿锋脑子像要炸裂的皮球。他什么都不能再想了,他也没能力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端起一杯水咕咚咕咚喝。

  凉水渗过牙豁口处的异样,让他想到才刚刚拔掉的牙,他下意识地摁着脸颊。是的,正如那颗坏牙——房子的事已经影响到他的生活,他得去找开发商论理去。他怎么都不能相信像开发商这种大人物会干这不讲信用的事!他是真的有所不知,这种背信弃义的恶习,亦趋亦步在康庄大道上。

  坐公交去售楼部得十几分钟。车里人挤人,阿锋拽着手拉环面向窗外,静静地,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看不出他心里的苦楚,更不知道他的困惑正繁衍出的怒气像咆哮的海浪,一层吞噬着一层;就像窗外那一波赶着一波向后疾退的景物,却是静立不动的。

  嗨,世态百相,谁能说的清楚呢。

  快 活 老 杨 头

  文/绒刺

   盯着玻璃门外一闪而过的人、车,突然觉得好久没见老杨头了。是啊,人呢?我自顾自问着,那个斜挎着小帆布包、自行车上挂满袋子,冲着我一句“你好哇”的大个子老杨头就沙画般地显现了。

  说来,和老杨头并不多熟,更谈不上交情。十几年前我在他们小区外的支行上班。也可以反过来这样说,支行是因小区而落座于此的——小区里住的是同一单位的职工、家属,单位是垄断行业,工资高,家家都算是小康。这让我们多少羡慕;且不说那些周正机灵的,单说那些歪瓜裂枣、不甚灵性的,也都意气高昂的样子。我们酸不唧唧撂下一句:不过命好。酸也是了。为了业务发展和与对面兄弟单位的竞争,我们练就一种天使的微笑来赢得上帝的满意;久之,便很职业化了。

  老杨头是退休工人。第一次去我们营业厅,前脚刚踏进门,还不等我们启开红唇,他的“你好哇”就已飞到了柜台;大高个子的他,猫腰咨询着业务,有点口吃的语速倒合着那一双瓷实、不太滴溜转的眼珠子;表情单薄,神态也谦卑。六十多岁的老人,给人一种孩童般的纯净。简单地说,就是那种——一看——就是老实人,好人。

  在我们看来,他不过是众多客户之一。但此后路上碰面,老杨头必会远远冲着我们“你好哇”,快活,朴实又真诚,根本不在乎我们是否看见他。记得第一次,我机械地回一声“你好”的同时还傻愣断电一秒呢。这种场景人们常有,往往想不起对方是谁,便讪讪一笑——彼此过客罢了。

  但老杨头的问候不折不挠地近乎了两年,这让我们闲暇时提起不禁带着玩笑、戏谑。但虽是这样,每每那句“你好哇”过后,心情却很愉悦——或许是他说出来的快活与真诚,让这单调、重叠的问候没有失去意义。只是,自我调离走五六年间,这情景便似断了片,直到去年才又续上。

  他依旧远远地冲着我大声地说“你好哇”,不免暖心。扫视中,看他也没有多大变化:依旧精气神十足。那样的大高个子,花白的小平头,白白的脸,瓷愣愣的眼,黑篮的工服干干净净,脚上一双旧的黑底白纹旅游鞋。这也许是因为我从未近距离去看过他,而且仅仅一句话的瞬间并不能让我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但他又明显有了变化;不再像以前两袖清风的与同龄老头遛弯。而是一个人斜挎着小红帆布包,骑着或推着一辆二八自行车,车把上吊着、车梁上挂着、车后座扛着的,都是些五彩缤纷的袋子——编织袋、无纺布袋或塑料袋。

  他常常这样。不免让我惊异于他大包小揽的购物了。我甚至羡慕这老头购物的疯狂。心想着有钱真好!

  直到有一次,我提着菜袋子走到我们小区门口,恰见老杨头推着大包小揽的车子从左边拐了出来。看到我,好像有点猝不及防;他猛地收住脚,眼神躲闪,脸庞僵硬;但这些变化又倏忽即逝。他冲着我,“嗯~嗯,~你好哇”。声音浑厚,真实,却多少没有了以往的干脆与快活。

  “你好”我微笑到。

  满身心的问号促使我走到了门房。从保安的口中得知,老杨头常来捡垃圾。那些大包小揽的,都是些不值两三毛钱的东西。

  我更是疑惑,五官几乎蹙成堆,“他不缺钱啊,咋能捡垃圾?”

  保安大叔撇撇嘴,眼睛里全是笑话:“是有钱。不是有钱,老婆拿啥去集资?能几十万被骗走?嘿嘿。”

  “他们小区被坑骗的最多。”他又补了一句。

  他眉飞色舞说起了前几年非法集资的事如何如何,神情言语似有幸灾乐祸之贱相,“这些我都知道,”我打断了他,“那他也不用捡垃圾卖啊,一个月六七千的退休金,足够用呢。”

  “呵呵,谁知道呢。也许大爷捡的不是垃圾,是寂寞。”保安眨巴着眼睛为自己这句话得意;接着又叹了一句“老婆气死了。”

  “噢,这样。那我倒觉得老杨头是个难得积极、快活的老人。”

  再见老杨头,他依旧伴着他的那些行头。只是他的眼神稍有回避,却不妨碍他的那句“你好哇”。虽还是郎朗,但我终是感觉音质里缺乏了以往的干脆;我赶紧清清爽爽地:“杨师傅好哇”。

  “好哇好哇”他好似有点应接不暇,竟然腾出一只手去配合语言,这让我打心底怨恨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让他觉得丢了面子。好在往后他自然如初,那句“你好哇”又逐渐有了快活干脆,我也就放松了许多。

  此刻,门外如织,影如幻,但我心目中的老杨头越来越清晰,连那句“你好哇”都清清楚楚地响彻在耳旁。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陕西西安人。一个简单的、没有文采却爱用文字抒发感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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