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天气预报》(短篇小说)​作者 蛇行人

天气预报

作者 蛇行人

天刚麻亮,金元跛子便利索地起个大早,舀瓢凉水冲把脸后,随手拿把平底锹,一颠一拐地出了柴门。
南坡坎那八亩七分地,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今春少雨,移栽到地里的棉花苗子一根根象才断奶的瘦童,病恹恹地没半点生气。眼瞅着到了初夏,正是拔节、分蘖的当口,老天爷也没有开恩舍雨的意思,他的心里像锅台里的灶膛,火烧火燎。
昨儿个在屋檐沟闷头喝烧酒,瞎婆娘在灶门摆弄那台袖珍收音机,天气预报说明天江汉平原有中到大雨,他听得耳根子也张了起来,心里甭提有多痛快。这人精神一好,酒量也跟着涨,唠唠叨叨的数落便像秋后的树叶落了过来,他一拍桌子,就势金鸡独立,扯起嗓门就喊:瞎婆子你哼哧个屁,等秋后咱那棉姑娘穿上了花票子,我拿千儿八百找个打眼的相好泡酒喝,看你那瘪嘴还起毛不!
约摸根把烟的功夫,来到田边,卷起裤腿甩开膀子就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由于是小坡地,留不住水,他必须把四周田埂做成围堰,才能把雨水截留,不至流失。俗话说时雨贵如油,庄稼样样求,在他看来何止这些,简直就是金汤玉肴。等这及时雨一下,那些棉苗子还不像十八的姑娘,一个个出落得顿顿齐、般般俏?
别看他脚不便当,手可是麻利到家。造物主就是那样仁慈,你生理上一方面的缺陷,它能以另一面来补偿。就像瞎婆娘,虽然视觉全无,但耳朵和嘴巴甭提有多灵便。等到天放大亮的时候,金元跛子已经把活儿干妥当,四周围堰修整得规规矩矩。
他把锹往田埂边一横,一屁股坐到锹把上小喘,那首“妹妹坐床头,哥哥你慢慢揉”的小调便呼哧呼哧地呛出喉咙。老天阴着个脸,象谁欠它三升陈大米,可他的心里却如清风过境,凉凉爽爽。这雨,就要来啦!
零零星星有人往田头赶,都是些候雨的人。他索性打消了回家的念头,屁股不挪窝地坐在那儿等起雨来。这几年政策渐好,政府给农民着实想尽了办法,庄稼汉有了盼头。不像早些年,光喊不做,雷声大,雨点小。好不容易来点实惠,可种子、农药、化肥价格却一路攀升了上去,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白忙一阵。没办法,村里能走动的都打工挣外快去了,没人能指望地里能刨出金娃娃。自从年头里政府宣布进一步为农民减负后,才有人陆续回村种一些经济作物。金元跛子看准时机,一下就接手承包了这八亩七分棉花地,把宝全押了上去。
话说回来,如今这庄稼也生得格外娇惯,不像以前那么好种了。从种子落地,到发芽、生长,直至收获,哪一步都马虎不得,真比亲儿子还难侍候。一旦缺肥少雨,生虫生病,就甭指望它能给你收一星半点的银子。好在金元跛子虽没有半点巴家的手艺,可农活却是行家里手,犁耙耕锄、播撒栽种样样在行,把个棉花地侍弄得地松土肥,只要这场雨一下,这八亩七分地不结金子都不行。
头上乌云压顶,像顶着床黑棉被,随时都会压下来,远处电光一闪,把棉被撕条曲曲弯弯的裂口,又飞快地弥合。就听得轰隆隆几声闷响,像一阵花鼓开演的锣声。陡地一阵风刮来,棉苗子根根点头哈腰地拿叶片儿鼓掌,呼啦啦地像在呼风唤雨。他在心里想,下吧,下吧,下个痛快淋漓,下个天翻地覆,把老子淋个落汤鸡才好哩!
他依然坐在那儿雷打不动地想着心事:只要这雨一下,他就什么都不愁了,等着秋后数钞票。今年政事公开,政府已提前定好了棉花收购限价,又不用交提留款,且还有补贴金。按照每亩产六百斤皮棉、单价叁元来算,这八亩七分地怎么也能卖它个一万五,除去种子、化肥、农药开支,再少也能净赚一万!想到这儿,心里象点了支蜡烛,陡地一亮:一万元,这可是他有生以来的最大一笔财富,打出娘胎到今天,他还从未揣过超过百元的票子。等这一万元一到手,先怎么也得把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拾掇一下,盖不起新房但也不能再睡到泥窝里。隔壁张婶家那两千元的阎王债也是该还的时候了,二小子娃都过了五岁,当初为凑合给他娶媳妇而借的钱到现在还未还清。还有那翅膀渐硬的死妮子,成天跟他翻白眼,说老让她看那台老掉牙的黑白电视机,弄得眼睛都起雪花点子,再不换个彩色的她就随便找个有钱的老头子嫁了了事,省得受这穷酸气。再有厢房里那几个漏水的腌菜坛子,早该换新的了;瞎婆娘患风湿病的腿怎么也得再抓几付好药……要办的事太多了,全靠这八亩七分地,全靠这场雨。唉,庄稼一枝花,全靠雨当家。
好像有雨点。他抬头向天空望去,不由愣了一下,刚才还是黑乎乎,湿漉漉的那片积雨云,在头顶耀武扬威盘旋一阵后,却从从容容地朝天边飘了过去,风也小了许多。远处一片水雾,想是那雨下到一边去了。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摊开,哪来半点雨星?
他急忙从腰间取下那台袖珍收音机,忙不迭地打开,正巧天气预报开播,仍是江汉平原有中到大雨;这才吃了秤砣稳了心。他想,这初夏的天气就是娃娃的脸,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这雨说不定一会儿就又转过来了,反正天气预报说有雨,就错不了,是迟早的问题。就在这儿安心地等吧,等不到雨来就不回去了!他犟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动。
就这样一等就是一上午,金元跛子越等越急,越等越气,恨不得拿根竹篙把天捅个水窟窿。可是放眼望去,先前那条黑云被子像给谁偷偷卷走一般,四方天已大亮,只留下一群群灰不溜秋的云羊儿,象被追撵着,急急地往天边窜,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太阳起初还像隔着层毛玻璃,隐隐糊糊,这会儿却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朝他瘠背上浇滚汤。
金元跛子一阵跺脚,就差没把地球震蹋,一股闷气直冲斗门,心里象炒着一锅毛粟子,灸热难当。胸中似有个被盖实的提壶,一股热气左冲右突,无处发泄。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老天爷,你咋也捉弄人呀,天气预报都说有雨,明明云也起了,风也刮了,电也闪了,雷也响了,可这雨,咋就不下呢!

作者简介:

蛇行人,本名刘宇升,笔名鱼腥草、中沙河,男,一个沉默的苦行僧,以文字为宗教,诗歌为信仰,信奉灵魂与心灵的双重皈依,化缘于各文学网站及诗歌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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