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3
王琪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琪」字君玉,华阳(今四川双流)人,王珪从兄。进士及第,曾任江都主簿。天圣三年(1025)上时务十事,仁宗嘉之,命试学士院,授大理评事、馆阁校勘、集贤校理,知制诰。嘉祐中,守平江府。数临东南诸州,政尚简静。以礼部侍郎致仕,年七十二卒。《宋史》附传王珪。著有《谪仙长短句》,已佚。《全宋词》录其词十一首。
●望江南
王琪
江南月,清夜满西楼。
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
圆缺几时休。
星汉迥,风露入新秋。
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
天上共悠悠。
王琪词作鉴赏
王琪的这首咏月词,借景抒怀,托物言情:夜月的圆缺不休,象征人事的聚散无常;嫦娥的形象寄寓深沉而痛切的离愁,写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全词写景生动,体物精微,意境悠远,含蓄蕴藉。
起句“江南月,清夜满西楼”,写一个天朗气清的秋夜,明亮的月光洒满了西楼。“云落开时冰吐鉴,浪花深处玉沉钩。”月升月落,月圆月缺,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上句写天上月,云堆散开之时,圆月如冰鉴(镜)高悬天宇;下句写江中月,浪花绽放深处,缺月似玉钩沉落江心。前句“鉴”写月圆,后句“钩”写月缺:“冰吐鉴”、“玉沉钩”,句式新颖别致。本应是“冰鉴”、“玉钩”为词,作者以动词“吐”、“沉”隔开名词词组“冰鉴”、“玉钩”,这样冰、玉状月色的皎洁;鉴、钩描明月的形态,不仅句式有顿挫峭拨之妙,而且词意上也颇具匠心。上片结句“圆缺几时休”,既承接收拢了前两句,又以月圆月缺何时了的感慨,十分自然地开启了下片。
下片首句“星汉迥,风露入新秋”,写斗转星移,银河迢迢,不觉又是金风玉露的新秋。“丹桂不知摇落恨,素娥应信别离愁。”月中丹桂四时不谢,虽然它不会因秋而凋零;但月中嫦娥离群索居,无休止的孤寂的生活中,肯定体验到了离别的痛苦。素娥,嫦娥之别称。丹桂,神话传说月中有桂树,高五百丈,斫之,树创随合(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结句“天上共悠悠”,道出了人间离人和天上嫦娥,都为月缺人分离、月圆人未圆而黯然神伤。悠悠,忧思绵远的样子。一个“共”字,收到了“一石击双鸟”的艺术效果。
这首咏月词,留给读者的回味是深长悠远的。那清丽潇洒、简约含蓄的风致,确乎是人们难以忘怀的。
解昉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解昉」生卒年和字里不祥。曾任苏州司理。存词二首。
●永遇乐·春情
解昉
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气和煦。
院落烟收,垂杨舞困,无奈推金缕。
谁家巧纵,青楼弦管,惹起梦云情绪。
′当时、纹衾粲枕,未尝暂孤鸳侣。
芳菲易老,故人难聚,到此翻成轻误。
阆苑仙遥,蛮笺纵写,何计传深诉。
青山绿水,古今长,惟有旧欢何处。
空赢得、斜阳暮草,淡烟细雨。
解昉词作鉴赏
此词通篇抒写春日情思,流露出作者对逝去的爱情的回忆、留恋,对理想的不能实现的伤感、悲叹。
上片前六句总写一派大好春光。“风暖莺娇,露浓花重,天气和煦”,写纵目所见景色:春风吹暖,莺啼宛转,百花带露,滴红流翠,一派生机。“院落烟收,垂杨舞困,无奈堆金缕”,写眼下庭院中的又一番春意:院墙下、树丛中的晨雾被和煦的阳光驱散,垂柳随风起舞已觉困乏,无可奈何地暂时停歇,一树树柳条,就象一堆堆金色的丝绦。这里所写的也不过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之意,但经作者这样重彩铺陈,大有使人身临其境之感。尤其是将垂柳人格化,既显现了它的动态美,又描写了它的静态美,真可谓动静得宜,婀娜多姿,把柳写活了。“谁家巧纵,青楼弦管,惹起梦云情绪”,说的是正赏春色的时候,不知哪家歌楼妓馆发出了弦管之声,传入耳鼓,惹起了自己的相思之情。“梦云”用《高唐赋》楚王梦朝云事。这是从赏春到感旧的一个过渡,也暗示出他往日的情人是一个青楼歌女。“忆当时、纹衾粲枕,未尝暂孤鸳侣”,即转入对往日爱情生活的回忆:想当初,两人曾是那么形影不离,从未单枕独倚,孤衾独眠。
下片回忆的基础上抒发自己的追悔、思念和悲苦之情。“芳菲易老,故人难聚,到此翻成轻误”,意思是说当年为了仕途前程什么的而暂时分了手。哪知道世事无常,青春易逝,两人难以见面,此刻才意识到当时不该轻率地分离,以致铸成终身的遗恨。“阆苑仙遥,蛮笺纵写,何计传深诉”,接着写两人天各一方,音信难通。阆苑,即阆风之苑;阆风是传说中位于昆仑之巅的一座仙山,一般概指仙人所居之境。蛮笺,是唐时四川地区所产的一种彩色纸,相当珍贵。这里巧用典故,说那个地方、那个人都已离我十万八千里,我纵使用珍贵的彩色信笺倾诉我的深情,可又靠什么传递呢?“青山绿水,古今长,惟有旧欢何处”,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感慨,盖谓山水长存,而欢乐不再。“空赢得、斜阳暮草,淡烟细雨”,眼前所得到的只是一片黯淡与迷惘、寂寞与痛苦。斜阳暮草,淡烟细雨,是缘情造景,化不可描摹之情为可见可感之景,以此收结,余韵不尽。
此词先安排一个春日融融的背景,不仅自然,而且与后面有着某种比衬作用。大自然的春天去了又回,而伤心人心中的春天却一去不返;大自然是如此的喧闹,而断肠人心中却是如此冷寂。有此种对比,自然会增加感情的强度与力度。另外,词还充分利用景物的表情作用,如以青山绿水的长,反衬自身的旧欢不再;以斜阳烟雨的黯淡迷蒙,隐喻愁恨的无边无际,从而以有形的景物来体现无形的思绪,作者的感情自然鲜明可感,而且富有余味。
韩琦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韩琦(1008-1075)字稚圭,自号赣叟,相州安阳(今属河南)人。天圣进士。初授将作监丞,历枢密直学士、陕西经略安抚副使、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与范仲淹共同防御西夏,名重一时,时称“韩范”。嘉祐元年(1056),任枢密使;三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英宗嗣位,拜右仆射,封魏国公。神宗立,拜司空兼侍中,出知相州、大名府等地。熙宁八年卒,年六十八。谥忠献。《宋史》有传。著有《安阳集》五十卷。《全宋词》录其词四首。
●点绛唇
韩琦
病起恹恹,画堂花谢添憔悴。
乱红飘砌,滴尽胭脂泪。
惆怅前春,谁向花前愁?
愁无际。
武陵回睇,人远波空翠。
韩琦词作鉴赏
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八载:“韩魏公晚年镇北州,一日病起,作《点绛唇》小词。”由此可知,此词是作者北镇大名等地时,病起观景而作。词中抒发了作者病体初愈、徘徊香径时,悼惜春残花落、感伤年华流逝的惘怅和哀愁。“病起”句,直言作者病体初愈,精神不振。“画堂”句,不仅点出了暮春的节候特征,而且亦花亦人,花人兼写:“憔悴”,既是写凋谢的花,也是写老病的人;人因“病起恹恹”,而觉得花也憔悴;而花的凋谢也更增加了病人心理上的“恹恹”。“乱红”两句,紧承“画堂”句,进一步描绘物象,渲染气氛。有“画堂花谢”,即有“乱红飘砌”。“砌”应“画堂”,“乱红”应“花谢”,连环相扣,正是作者用笔缜密之处。“滴尽胭脂泪”,则情浓意切,极尽渲染之能事。“胭脂泪”,形象地描绘“乱红”的飘坠,赋予落花以伤感的人情,同地也包含了作者自己的伤感。
词的上片,情景交融,辞意凄婉。下片转入怀人念远。“惆怅”两句,言前春人去,无人花前共醉,只有“惆怅”而已。“惆怅”之至,转而为“愁”,愁且“无际”,足见其怀人之深。最后两句,更以特出之笔,抒发此情。“武陵回睇”,即“回睇武陵”,回睇,转眼而望。“武陵”,由结句的“波空翠”看,应是指《桃花源记》中的武陵溪。作者可能是由眼前的“乱红飘砌”而联想到“落英缤纷”的武陵溪,而那里正是驻春藏人的好地方。但这里并非是实指,而是借以代指所怀念的人留连之地。不过,人远方,虽凝睇翘首,终是怀而不见,望中徒有翠波而已。“空”字传神,极能表现作者那种怅惘、空虚的心情。
由落花而伤春,由伤春而怀人,暗寄时事身世之慨,全词闲笔婉妙,深情幽韵,若不能自胜。这种情调与政治舞台上刚毅英伟、喜怒不见于色的韩琦绝不相类。盖因词之初起,便以抒情为上,《花间》之后,便形成了婉约的传统,韩琦生活的那个时代,词还没有突破这个传统。
杜安世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杜安世」京兆(今陕西西安)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载《杜寿域词》一卷,谓“京兆杜安世撰,未详其人,词亦不工”;列于张先后、欧阳修前。黄昇《花庵词选》云:字安世,名寿域。有陆贻典校本《杜寿域词》。与《四库总目提要》卷二OO谓其词“往往失之浅俗,字句尤多凑泊”。
●菩萨蛮
杜安世
游丝欲堕还重上,春残日永人相望。
花共燕争飞,青梅细雨枝。
离愁终未解,忘了依前。
拟待不寻思,则眠梦见伊。
杜安世词作鉴赏
这首闺怨词抓住具有特征性的事物,含蓄委婉,独具特色。
起笔“游丝欲堕还重上”,词人就抓住空中飘摇不定的“游丝”来大做文章,是颇具匠心的。“游丝”,也就是“睛丝”、“飞丝”、“烟丝”,是一种虫类吐出的极细的丝缕,飘浮空气之中,如果天气睛朗,阳光璀灿,有时还可发现这种“游丝”空中闪着水晶般透明的耀眼的光泽。作者通过这一细微的事物反映出痴情少女内心的微妙的波动,反映出这位少女对春天、对青春和对生活的热爱。此词“游丝”一句,含蓄曲折,一语双关。它表面上似写景,实际却写少女的心境,用的是“谐音隐语”手法。词里“游丝”,正是有意与“相思”的“思”字双关。这一句形象地说明,少女的相思之情跟天上飘飞不定的“游丝”一样,一忽儿,象是要坠落下来;一忽儿,又扶摇直上。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也因此卷起了感情的涟漪。这不仅增强了词的韵味,同时它还把词中的景、事、情串接一起,使全词意境和谐完整。
第二句:“春残日永人相望”。说此情况下,“相望”的时间也随之增长了。“春残”,点明季节,春归而人未归。“日永”,白昼廷长。“花共燕争飞,青梅细雨枝”二句是对“春残”的补充,同时,它又是“人相望”的必然结果。虽然这位少女“相望”的是“人”,但因“人”千里之外,可望而不可及,她所能见到的便只能是落红伴着双飞的紫燕纷纷飘坠,是被雨滋润过的梅枝上的青青梅子。这两句还兼有映衬与象征作用。花落春归,燕已飞回,而人却杳无归期。
过片“离愁”二字,很自然地成为上下片转折过渡的关键,并具有画龙点睛的妙用。“离愁”与“游丝”上下呼应。“离愁”因有“游丝”的映衬而显得鲜明具体,“游丝”以“离愁”为内涵愈加显得充实。因之,即使相望很久,都未能冲淡她的“离愁”,故曰“终未解”。不仅如此,词人还补足一句:“忘了依前。”“忘了”二字之下省略了一个宾语,即末句的“伊”。即使你想方设法去忘却他,可他还是跟从前一样,清清楚楚地再现于你的眼前,再现于你的心头。
接着又写了两句:“拟待不寻思,刚眠梦见伊。”以申明此意。“不寻思”即“忘了”,“梦见伊”即“依前”。作者不是正面表达她渴望与所思之人梦中相会,而是以“拟待不寻思”先跌一笔,再以“刚眠梦见伊”点出正意,来一个否定之否定,运笔新奇,因而就更引人入胜。
这首词格调清新自然,情真意切,运思手法颇得民歌风韵,有语浅而意深之妙。
●卜算子
杜安世
樽前一曲歌,歌里千重意。
才欲歌时泪已流,恨应更、多于泪。
试问缘何事?
不语如痴醉。
我亦情多不忍闻。
怕和我、成憔悴。
杜安世词作鉴赏
这首词类白居易之《琵琶行》,写的是作者闻歌伤怀之感。
上片写歌女的演唱,相当于白诗对琵琶女演奏的叙写。“樽前一曲歌,歌里千重意”,一曲歌而能具千重意,想必亦能说尽胸中无限事;而这“无限事”又必非乐事,当是平生种种不得意之恨事。这是从后二句中“恨”“泪”等字可得而知的。首二句巧妙地运用了对仗加顶真的修辞,比较一般的“流水对”更见跌宕多姿,对于歌唱本身亦有模似效用。“才欲歌时泪已流”一句乃倒折一笔,意即“未成曲调先有情”。
“恨应更、多于泪”,又翻进一笔,突出歌中苦恨之多。白居易诗对音乐本身的高低、疾徐、滑涩、断连等等,有极为详尽的描摹形容。而此词抓住歌者形态特点层层推进,启发读者去想象那歌声的悲苦与宛转。
“试问缘何事?不语如痴醉”,对歌女的悲凄身世作了暗示,相当于琵琶女放拨沉吟、自道辛酸的大段文字。但白诗中的详尽的直白,此完全作了暗示的处理。当听者为动听的演唱感染,希望进一步了解歌者身世时,她却“不语如痴醉”。这样写大有“此时无声胜有声”之妙。
末三句写词人由此产生同情并勾起自我感伤,相当于白居易对琵琶女的自我表白。但此词却只说“我亦情多不忍闻”,好象是说歌女不语也罢,只怕我还受不了呢。由此可知,这里亦有一种同病相怜、物伤其类的感情,因此以至于“怕和我、成憔悴”。
和白居易《琵琶行》不同的是,这首词善抒情,妙悬念的设置,化实为虚,得其空灵。同时,此词运笔颇饶顿挫,上片用递进写法,下片则一波三折,读来引人入胜。
●鹤冲天
杜安世
清明天气,永日愁如醉。
台榭绿阴浓,薰风细。
燕子巢方就,盆池小,新荷蔽。
恰是逍遥际。
单夹衣裳,半笼软玉肌体。
石榴美艳,一撮红绡比。
窗外数修篁,寒相倚。
有个关心处,难相见,空凝睇。
行坐深闺里,懒更妆梳,自知新来憔悴。
杜安世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北宋前期词人杜安世的作品,词风与柳永相近,长铺叙,少粉饰,是一首典型的闺怨词。
上片重点铺叙居住的环境和时序景致,也写出了环境中的人物。“清明天气,永日愁如醉”,点出人物清明天气中的感受。清明是春分之后的一个节令,此时已入暮春,梅、杏、桃等花相继调谢,最容易引起思妇离人的愁怀。“愁如醉”,兼状愁人的内心感受和外表现。愁绪袭来,内心模模糊糊,外表则显现为表情呆滞。愁人是容易感到日长的,何况清明之后,白昼又确实是逐渐地长了起来,故曰“永日愁如醉”。
接着,作者笔锋一转,描写闺人所居住的环境。“台榭绿阴浓”至“新荷蔽”数句,活画出一幅春末夏初的园林美景。暖风轻拂;台榭的周围,绿树成荫;归来的燕子,新巢已经筑成;小小的池塘,长满了青青的荷叶。如此美景,“恰是逍遥际”,作者认为正是优游自地赏玩景物的好时光!但是却只“单夹衣裳,半笼软玉肌体。”词的抒情女主人公,一位肌肤柔软洁白的佳人披着件薄薄的夹衣,呆呆地站立那里。“半笼”两字,见出她披衣时的漫不经心;而开头“永日愁如醉”句已作了提示,这里作一呼应,写出她神情呆滞之状。另外,此处作者把写人和写景的关系处理得很好。优美的环境,衬托着美丽的闺人,恍如绿叶丛中簇拥着牡丹,相得益彰;同时环境和人物又构成了反衬:景物自佳而人物自愁,节奏并不协调,于是更显出了人物的愁绪之重。
下片着重写闺人的幽怨情怀和憔悴情态,但却从景物写起:“石榴美艳,一撮红绡比。”这是以“红绡”比石榴花之红以状其美。石榴夏季开花,花常呈橙红色,故白居易《题孤山寺山石榴花示诸僧众》诗云:“石榴花似结红巾,容艳新妍占断春。”以红色的织物比石榴花,大概就从这里开始,作者看来是受到过白诗的启发的;其后苏东坡也有“石榴半吐红巾蹙”(《虞美人》)之句。文学上的继承借鉴而又有所变化,就是如此。这两句是继续写园林美景,词意更见错综。
“窗外数修篁”两句,是实写,也是虚写。实写就是女主人公的窗外大概真的有几竿修竹;因为中国的园林中,竹子是必不可少的。虚写就是她并不一定真的去相倚;这里用了杜甫《佳人》诗中的意境:“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说明她也具有自怜幽独的怀抱而已。这两句,既是写景,也是写人,其作用是从写景过渡到写人,而且本身已具有丰富的幽怨内涵。
紧接着上面两句,作者揭示了女主人公心灵幽怨满怀、行动呆滞,是因为“有个关心处,难相见,空凝睇。”意即有一个她关心的人,却难以相见,只能白白地盼望。这行文上是水到渠成的一笔,对女主人公的情怀、表现那么多,其原因也该有一个交代了。
结语三句:“行坐深闺里,懒更妆梳,自知新来憔悴。”是对女主人公情态的进一步刻画,也是对这个人物形象的补足性刻画。她深闺里行坐不安,形容憔悴,没有什么心思去梳妆打扮。经过了最后这几句的进一步刻画,一位因怀念远人而憔悴幽怨的闺中少妇的形象,呼之欲出了。
这首词,前片着重写景,后片着重写人,但又紧紧围绕着一个中心,即闺怨。这样,词的气脉就一气贯串,不枝不蔓,人物形象也渐趋完满。
李师中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李师中(1013-1078)字诚之,楚丘(今山东曹县)人,徙居郓(今山东郓城)。年十五,即上书议论时政,由是知名。后中进士。累官提点广西刑狱,摄帅事。熙宁初,历河东转运使,知秦州、舒州、瀛州。后为吕惠卿所排,贬和州团练副使安置。元丰元年卒,年六十六。《宋史》、《东都事略》有传。词存《菩萨蛮》一首。
●菩萨蛮
李师中
子规啼破城楼月,画船晓载笙歌发。
两岸荔枝红,万家烟雨中。
佳人相对泣,泪下罗衣湿。
从此信音稀,岭南无雁飞。
李师中词作鉴赏
此词作于词人岭南卸任之时。全词景色清丽,感情深挚,意境深远。
词为“题别”而作,通篇围绕一个“别”字做文章。上片起句写临别前情景。词人将要离开广西了,黎明之前子规鸟就不住地啼呜,把他从梦中唤醒。他举头看看窗外,一弯残月高挂西天,好象是被子规啼破了似的。这一句写出了早起之景、临别之时第、归去之思和离别之情。乍看上去,出语自然;细细吟味,含意无穷。第二句写词人乘着华丽的官船将要出发,虽为写实,但实中带虚,所谓“晓载笙歌”者,乃是以“笙歌”兼指吹奏笙歌的乐妓,用语甚美,耐人寻味。三、四两句尤为入妙。画船清澈的江中从容而行,只见两岸荔枝,娇红欲滴;蒙蒙烟雨,笼罩万家。这完全是画境,同时也是诗境,读之令人陶醉。
过片二句写别情。佳人,谓画船中乐妓。这里不仅补足“笙歌”一词之意,而且进一步发抒离思。一位清正的地方官将要离任了,佳人也无法挽留,与词人相对而泣,滚滚热泪,湿透罗衣。这里让佳人把惜别的泪水倾泻出来,虽不够含蓄,但热烈真诚。
结尾二句,系预想别后情景,对不可能继续通信表示耽心。“岭南无雁飞”,据陆佃《埤雅》云,雁飞不过衡阳,因南地极燠。广西岭南,故鸿雁更难飞到。此处运用鸿雁传书的典故,符合当地特点,显得十分妥贴。
此词妙选词炼字、首句“子规啼破城楼月”中的“破”字便是范例。子规、城楼、月,本是三个互不相干的概念,然着一“破”字,遂连成一体,形成浑一的境界。
蔡挺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蔡挺(1014-1079)字子政,宋城(今河南商丘)人。景祐元年(1034)进士,官至直龙图阁,知庆州,屡拒西夏犯边。神宗即位,加天章阁待制,知渭州。治军有方,甲兵整习,常若寇至。熙宋五年(1072),拜枢密副使,元丰二年卒,年六十六,谥敏肃。《宋史》、《东都事略》有传。《宋史》本传称挺“渭久,郁郁不自聊,寓意词曲,有‘玉关人老’之叹”。魏泰《东轩笔录》卷六称其词“盛传都下”。
●喜迁莺
蔡挺
霜天秋晓,正紫塞故垒,黄云衰草。
汉马嘶风,边鸿叫月,陇上铁衣寒早。
剑歌骑曲悲壮,尽道君恩须报。
塞垣乐,尽橐鞬锦领,山西年少。
谈笑。刁斗静,烽火一把,时送平安耗。
圣主忧边,威怀遐远,骄虏尚宽天讨。
岁华向晚愁思,谁念玉关人老?
太平也,且欢娱,莫惜金樽频倒。
蔡挺词作鉴赏
这首《喜迁莺》慷慨雄豪,是作者人品与词品的绝妙象喻。《宋史》本传说蔡挺“渭久,郁郁不自聊,寓意词曲,有‘玉关人老’之叹”。全词以边塞生活为主体,昂扬向上的主调中,也流露出了一缕淡淡的忧愁。
上片从平淡处入手,以边塞秋景自然引起。此处的景物都是虚写,旨渲染塞上所特有的荒寒寂寥。“霜天秋晓,正紫塞故垒,黄云衰草”三句,从静态的方面来摹写。边塞秋晓,霜空无际,冷气袭人。步出帐外,只见晓色中隐约可见的故垒和低压的黄云下那随风曳的枯草衰蓬。继之而下的“汉马嘶风,边鸿叫月”两句是从动态的方面着笔。通过“叫”字与“嘶”字对举,把边塞的风貌活生生地展示眼前。“陇上铁衣寒早”一句,以“陇上”和“寒早”
与前面的秋景相应和,同时自然地以“铁衣”二字引出戌边上卒。因此,这之后便以“剑歌骑曲悲壮”直接叙写守边少年慷慨报国的豪情。“尽道君恩须报”一句顺势而下,豪侠之气冲纸而出。而当时仁宗皇帝对戍边士卒也能体恤。据《宋史。仁宗本纪》载,庆历二年冬,诏恤将校阵亡,其妻女无依者养之宫中;四年六月,诏诸军因战伤废停不能自存及死事之家孤老,月给米人三斗;五年三月,诏边兵第赐缗钱。朝廷如此,将士们自然会舍生忘死加以报效,因此他们的情绪是积极向上的。于是,作者吟出“塞垣乐,尽橐鞬锦领,山西年少”这样有激情、有气势的词句。橐鞬是装甲胄、弓箭的袋子,锦领指战袍。这里是说衣甲鲜明的少年将士深觉从军守边之乐。因何特指山西?这是暗用《汉书。赵充国传赞》“秦汉以来,山东出相,山西出将”的成语。山西,指华山或太行山以西地区。上片由写景到写人,情绪则由低抑到高昂。
下片“谈笔”二字须与“刁斗静”相连理解,才能得其真意,这不是一般生活中的谈笑,而是说从容镇定之间就把边事平定了。当然,就宋与西夏之间的当时局势说,还只是做到了紧守边关,保得边境无事。“刁斗静”是说夜间不必击刁斗以警戒:“烽火一把,时送平安耗”,也是这个意思。唐代边塞烽火台每夜放烟一炬,称为“平安火”。这几句一方面写出了当时的大好形势,另一方面对前面表现出来的昂扬士气做了一个不露痕迹的补充收结。
“圣主忧边,威怀遐远,骄虏尚宽天讨”,这几句是说朝廷采取守边的策略,对化外之民,想用仁义去感化他们,不用武力去镇压,等待他们自己来归顺。这三句又为后面的两句作好铺垫。“岁华向晚愁思,谁念玉关人老”二句,一反前情,忽作悲愁之语。其实,这正是词人“渭久,郁郁不自聊”的结果。由于作者后半生多穷荒边塞,且多属太平时期,因此,他自然会生出岁晚难归、年华空逝的叹息。
全词以“太平也,且欢娱,莫惜金樽频倒”作结,对前面表露出的两种不同情绪都起到了回应的作用。一方面,因为边境平静,使得少年壮士有此“金樽频倒”的豪情。另一方面,这又是作者因归去无望,暂且把酒自宽的情绪。
这首边塞词气势昂扬,因有作者经历为本,其豪情则更为真切感人。
司马光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号迂夫,晚号迂叟,陕州夏县(今属山西)涑水乡人,世称涑水先生。宝元元年(1038)进士,签判武成军,累迁大理寺丞、起居舍人。仁宗末年任天章阁待制兼侍之中知谏院。神宗初,官翰林学士、御史中丞。反对与王安石变法,出知永兴军,判西京御史台。后闲居洛阳,专修《资治通鉴》。哲宗立,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相位八月而卒,年六十八,赠太师、温国公,谥文正。《宋史》有传。其著作主要有《资治通鉴》二百九十四卷,另有《司马文正公集》八十卷。词存三首,均写艳情。
●西江月
司马光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司马光词作鉴赏
司马光不以词作著名。然而,北宋词风甚盛之时,一些名臣如韩缜、韩琦、范仲淹都能事业之余写出很好的词,司马光也不例外。他的词作不多,今天遗留下来的只有三首,多系风情之作。其词不加虚饰,直抒胸臆,继承了“国风好色”、“《小雅》怨悱”的优良传统。此词中的“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即是写情的佳句。这说明,司马光并非假道学,而能表达真率的感情。
上片写宴会所遇舞妓的美姿,下片写对她的恋情,开头两句,写出这个姑娘不同寻常:她并不浓妆艳抹,刻意修饰,只是松松地换成了一个云髻,薄薄地搽了点铅粉。次两句写出她的舞姿:青烟翠雾般的罗衣,笼罩着她的轻盈的体态,象柳絮游丝那样和柔纤丽而飘忽无定。下阕的头两句陡然转到对这个姑娘的情上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上句谓见后反惹相思,不如当时不见;下句谓人还是无情的好,无情即不会为情而痛苦。以理语反衬出这位姑娘色艺之可爱,惹人情思。最后两句写席散酒醒之后的追思与怅惘。
这首小令只幅之内把惊艳、钟情到追念的全过程都反映出来,而又能含蓄不尽,给人们留下想象的余地,写法别致。它不从正面描写那个姑娘长得多么美,只是从发髻上、脸粉上,略加点染就勾勒出一个淡雅绝俗的美人形象;然后又体态上、舞姿上加以渲染:“飞絮游丝无定”,连用两个比喻把她的轻歌曼舞的神态表现出来。而这首词写得最精彩的还是歇拍两句。当他即席动情之后,从醉中醒了过来,又月斜人静的时候,种种复杂的感受都尽括“深院月斜人静”这一景语中,达到了“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境界。
从结构上说,词的上片写其人其境,营造出惝恍飘忽,扑朔迷离的意境,下片写自己的感受,性灵流露,雅而不俗,余味深长。全词造句自然,意不晦涩,语不雕琢,随手写来,妥贴停匀,足见司马光作词虽为余技,却也显示出学识之厚与感情之富。
●阮郎归
司马光
渔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闲。
绮窗纱幌映朱颜,相逢醉梦间。
松露冷,海霜殷。
匆匆整棹还。
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寻此路难。
司马光词作鉴赏
《阮郎归》又名《宴桃源》、《醉桃源》、《碧桃春》等,此词咏其本意。典出汉刘晨、阮肇遇仙之事,此调常用来写冶游、艳遇,这首词也是如此。
“渔舟容易入春山,仙家日月闲。”写一叶渔舟,于无意间进入春山仙境,领略到与人世间不同的悠闲岁月。“容易”,轻易。其所以能轻易地进入仙境,正表示有某种因缘使然。“春山”,则暗示山中花事繁闹,春景宜人,刘、阮故事中也有“气候草木常是春时”的描述。这两句流露出初入仙境时一种意外的欣喜和新奇的感受。“绮窗纱幌映朱颜”,绮窗,雕花的窗户。纱幌,薄纱窗帘。朱颜,指年轻美貌的女子。作者不正面写女子的姿容,而透过玲珑的雕花窗和掩映的薄窗纱剪出她的倩影,用笔空灵,缥缈若仙。紧接一句“相逢醉梦间”,则承上句蒙胧恍惚之境,写艳遇的心理,面对天仙般的女子,只觉得醺醺如醉,忽忽如梦,不知是真还是幻。
过片“松露冷,海霞殷”二句,以松间夜露和海上朝霞,写山中晨昏景色的变化,暗示时序推移,离别之时将至。写景静中有动,且为下句“匆匆整棹还”暗中过渡。整理舟船,匆匆欲归,是写尘心未泯,仙缘已尽。但也可以另作一解,即所谓“欢愉之日苦短”,感到欢会未久,却匆匆就要归去,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惋惜和追迹之情。“落花寂寂水潺潺,重寻此路难”,慨叹别后桃源路渺,无从相见了。寂寂落光,潺潺流水,回应开头春山渔舟,表示时移境换,且暗喻前情已如水流花落,一去不返。
这首小词风格婉丽,见出一代名臣司马光的别样情怀。
韩缜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韩缜(1019-1097)字玉汝,原籍灵寿(今属河北)人,徙雍丘(今河南杞县)。韩绛、韩维之弟。庆历进士。英宗时任淮南转运使,神宗时曾知枢密院事。哲宗立,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罢知颍昌府。绍圣四年卒,年七十九,谥庄敏,封崇国公。《宋史》、《东都事略》有传。《全宋词》录其词一首。
●凤萧吟
韩缜
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
绣帏人念远,暗垂珠露,泣送征轮。
长行长眼,更重重、远水孤云。
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
销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
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
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
遍绿野,喜游醉眼,莫负青春。
韩缜词作鉴赏
此词借咏芳草以寄托别离情绪。全词以芳草为中心,尽管字面上没有“草”的字眼,而“连绵无际”、“陌上”、“珠露”、“长亭”、“王孙”、“池塘”、“绿妒”、“香茵”、“芳意”、“绿野”等词,无一不写草,所以离情也处处由芳草带出。词中表现上用了正比和反比手法,即描写芳草越繁华茂盛,带出的离愁越浓越沉重;描写芳草越生机勃勃,反映主人公的心绪越萧瑟悲凉。
起首二句先从游子远归即赋别离说起。春风如醉,香气似熏;陌上相会,情意绵绵,此处系用江淹《别赋》句意:“闺中风暖,陌上草熏。”遗憾的是游子来去匆匆,才相会又将赋别离,惜别者的眼中,那连绵不断的碧草,似乎深锁着无限离愁,使人触景伤情。接着“绣帏”三句,形容游子归来以后旋即匆匆离去。这里主要点出深闺思妇垂泪泣送的形象,同时还体现出露滴如珠泪的碧草之神,所谓“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别赋》)真是深闺念远,南浦伤别,可以说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了。此处用拟人手法将碧草化作多情之人,亦似为离别而垂泣,如此以来化静为动,增添了伤离的黯然气氛。
“长行”两句,将镜头从深闺转到旅途中的游子经历。他行行重行行,不见伊人倩影,但见遍地芳草,远接重重云水,这里以云水衬出春野绿意。一“孤”字暗示了睹草思人的情怀。下面随即折回描写思妇形象,“但望极”两句,是写她独上危楼、极目天际,但见一片碧色,却望不到游子的身影。此处即用“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句意,道出了思妇空自怅望的别恨。
下片“销魂”三句,是回忆当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本为谢灵运的名句,词人忆及昔日同游池畔,旋赋别离,句中不仅深有沧桑之感,而且也没有离题。记得那时她姗姗而行,罗裙轻拂,使绿草也不禁生妒;这是反用牛希济“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词意,以绿草妒忌罗裙之碧色,来衬托出伊人之明媚可爱,从而由草及人,更增添了对她的怀念之情。“恁时”三句,仍是回忆。“恁时”即“那时”,连上“曾行处、绿妒轻裙”时事。他轻携素手,絮飞花乱的暮春季节里,漫步于如茵绿草之间。而眼前的如茵绿草,又使他兴起无限感喟。“朱颜”两句,从刘希夷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化出,时光流逝,人事已非,相逢不知何日。自己年华已经渐老,只有芳草却是春风吹过而新绿又生。结末呼应上文,愿人们毋须触景伤情,当春回大地、绿满田野之时,可以放怀宴游,到那时可不要辜负了青春好时光。这首词妙巧用拟人手法,把点点离愁都化作可感之物。全词颇具空灵之美。
阮逸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阮逸女」阮逸,字天隐,建州建阳(今属福建)人。天圣五年(1027)进士。景祐二年(1035),典乐事。庆历中,以诗得罪,除名贬窜远州。皇祐中,特迁户部员外郎。与胡瑗合著有《皇祐新乐图记》。
其女事迹不详,词存一首。
●花心动·春词
阮逸女
仙苑春浓,小桃开,枝枝已堪攀折。
乍雨乍晴,轻暖轻寒,渐近赏花时节。
柳摇台榭东风软,帘栊静,幽禽调舌。
断魂远,闲寻翠径,顿成愁结。
此恨无人共说。
还立尽黄昏,寸心空切。
强整绣衾,独掩朱扉,枕簟为谁铺设。
夜长更漏传声远,纱窗映、银缸明灭。
梦回处,梅梢半笼残泪。
阮逸女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闺妇春恨词。
上片写少妇花香鸟语的初春景色中所生发的无限春愁。“仙苑春浓三句,将一幅春花初绽的画面,展现人们的眼前。小桃是桃花的一个品种,上元前后即开花,妆点着浓郁的春意,一枝枝花光彩照人,含露欲滴,正是已堪攀折的小桃,震颤了抒情女主人公的情弦,使她产生了缠绵悱恻的情思。”乍雨乍晴“三句,既是眼前景,又回映当年事。这样的”赏花时节“,她们曾经徘徊花径柳下,互诉衷曲,互相祝愿,而现却是桃花依旧,故人千里,自然是难以为怀的。偏偏那无力的东风,曳着花台月榭的垂柳;柳浪深处,传来了”幽禽“的软语,使她感到更加难以为情。”断魂远“以下的结语,自然而有神韵,是上文蓄势的结果。”翠径“,是芳草杂花丛生的小径。小桃依旧,幽禽如故,而往日的芳踪,当年的旧梦,已不可复寻,怎不让人愁肠百结!真是一步一态,一态一变,丽情密藻,尽态极妍,构成了美丽的画面,组成了丰富的内容。
下片写少妇独处深闺,幽梦难寻,灯尽梦回,更觉寂寞难堪。过片“此恨无人共说”,紧承“顿成愁结”。“此恨”是指春色恼人,幽禽调舌,引起她的千种幽情、百端离恨。黄昏是离人最难为怀的,它是“倦鸟归巢”的时候,也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所以历来的词人往往以黄昏为背景,来描写少妇的哀怨。此处,写少妇立尽了黄昏,而游子犹天涯,使得她不得不怀着绝望的心情去“强整绣衾,独掩朱扉”,一想到眼前的形单影只,枕冷簟寒,便又心灰意冷起来,发出到底“为谁铺设”的怨语。一句话,把这个少妇刹那间的矛盾心情充分揭示了出来。那漫漫的长夜、那声声的更鼓,从远处传到了她的耳中,惊醒了她片时的春梦。她打开惺忪的睡眼,只见碧纱窗下,乍明乍灭的残灯那里眨眼。这个凄凉的夜、孤寂的夜,使人感到“春色迷人恨更赊”。“梦回处,梅梢半笼残月”,结句情景交融,余味无穷,让抒情主人公的丝丝哀愁,缕缕离恨,这隐约凄迷的景色中流露出来,比起一般的直抒胸臆,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全词用铺叙的手法,从寻梦到梦回,层层敷衍,节节转换,情景交融,刻画入微,把写景、叙事、抒情打成一片,而又前后呼应,段落分明,成功地反映了一个少妇独处深闺的寂寞心情,是长调中富有韵味的佳作。
王安石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西)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授签书淮南判官。仁宗嘉祐三年(1058),入为三司度支判官,上书仁宗,提倡变法。神宗即位,任翰林学士兼侍讲,再次上书,力主革新。熙宁二年(1069),拜参知政事,设制置三司条例司,主持变法,积极推行农田、水利、青苗、均输、保甲、免役、市易、保马、方田等新法。次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七年,出知江宁府。八年,再相,次年复罢。十年(1077)封舒国公。元丰二年(1079),复拜尚书左仆射,改封荆国公。晚年退居江宁(今江苏南京)城外半山园,自号半山老人。元祐元年卒,年六十六,赠太傅。绍圣中,谥文。崇宁三年(1104),追封舒王。《宋史》、《东都事略》有传。自少博极群书,工诗擅文,有《临川先生集》一百卷,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全宋词》用《彊村丛书》本《临川先生歌曲》增补,凡二十九首。
●菩萨蛮
王安石
数间茅屋闲临水,窄衫短帽垂杨里。
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
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
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
王安石词作鉴赏
此词为作者晚年隐居江宁半山之作。《能改斋漫录》云:“王荆公筑草堂于半山,引入功德水作小港,其中叠石作桥,为集句填菩萨蛮。”全篇用前人诗句杂缀成词,使之如出己口,真正为自己表情达意服务,叙写自己的闲适生活与故作放达的情怀。
开首“数间茅屋闲临水,窄衫短帽垂杨里”二句明白地表示自己目前的生活环境与身份。往昔重楼飞檐、雕栏画栋的官宦居处换成了筑篱为墙,结草作舍的水边茅屋;如今窄衫短帽的闲人装束取代了过去的冠带蟒服。作者从九重宸阙的丹墀前来到了水边桥畔的垂杨里。对于这种遭际的变化,王安石似乎采然种安然自适的态度。一个“闲”字渲染出淡泊宁静的生活环境,也点出了作者摆脱宦海远离风尘的村野情趣。两句闲雅从容,虽然是从前人诗句中摘录而成,但指事类情,贴切自然,不啻如出己口。
接着“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两句是写景:一夕春风来,吹开万紫千红,风光正似去年。但是,作为一个曾经锐意改革的政治家,他对花事依旧、人事已非的感慨,就不仅仅是时光流逝、老之将至的叹息,更包含着他壮志未酬的忧愁。因此,即使看似闲适的生活里,自然界的月色风声,都会引起这位政治家的敏感与关注,而被赋予某种象征的意义:“梢梢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作者醉酒昼寝,再不必随班上朝参预政事,生活是如此闲逸,但是,酒醒梦回,陪伴他的并不是清风明月,而是风吹云走、月翳半规的昏沉夜色。
最后二句自然地归结到闲情上:“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作者自问自答,写得含蓄而余韵悠长。据冯贽《云仙杂记》引《高隐外书》云:“顒携黄柑斗酒,人问何之,曰:”往听黄鹂声。此俗耳针砭,诗肠鼓吹,汝知之乎?‘“可见王安石的寄情黄鹂,不仅是表现鸟语花香中的闲情逸趣,更是显示自己孤介傲岸、超尘拔俗的鲠直人格。
此词与王安石晚年的诗作相似,以精炼的笔墨描绘了美丽如画的湖光山色。词中营造出清隽秀丽、悠闲恬静的意境,以此来抒发洒脱放达之情,以求得精神上的慰安和解脱。词人描绘春景时,无典故,不雕琢,语言清新、自然,数笔就勾出一幅鲜明秀丽、清俊娴静的画面,其中有日景、夜景,有青山绿水、花红柳翠的明丽色彩,也有流水潺潺、黄鹂鸣啭的声响,而作者的形象就淡入这画面中。全词安逸恬淡的生活情景中寄寓着政治家的襟怀心志,娴雅流丽的风格中显示出作者的才情骨力,体现了王安石词素洁平易而又含蓄深沉的词风。
●浪淘沙令
王安石
×吕两衰翁,历遍穷通。
一为钓叟一耕佣。
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
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
兴亡只笑谈中。
直至如今千载后,谁与争功!
王安石词作鉴赏
这首词歌咏伊尹和吕尚“历遍穷通”的遭际和名垂千载的功业,以抒发作者获得宋神宗的知遇,政治上大展宏图、春风得意的豪迈情怀。它不同于一般古代诗人词客种笼统空泛的咏史作品,而是一个政治家鉴古论今的真实思想感情的流露。全词通篇叙史论史,实则以史托今,蕴含作者称赞明君之情,这正是本篇的巧妙之处。
起句“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从穷、通两个方面落笔,写伊尹、吕尚前后遭际的变化。伊尹,原名挚;尹,是他后来所担任的官职。传说他是伊水旁的一个弃婴,以“伊为氏,曾佣耕于莘(《孟子。万章》):”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莘,古国名,其地今河南开封附近(,商汤娶有莘氏之女,他作为陪嫁而随着归属于商,后来得到汤王的重用,才有了作为。吕尚,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号”太公望“。传说他直到晚年还是因顿不堪,只得垂钓于渭水之滨,一次,恰值周文王出猎,君臣才得遇合,他先辅文王,继佐武王,终于成就了灭商兴周之大业。伊、吕二人的经历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们都是先穷而后通,度过了困窘之后才遇到施展抱负的机会的,所以说他们”历遍穷通“;吕尚显达的时候,年岁已老了,所以称作”衰翁“。封建时代的士人由穷到通,总有一定的偶然因素、侥幸成分,也就是说,能够由穷到通的毕竟是少数,此并言”伊吕两衰翁“,伊尹佐汤时年老下否,书无明文,此是连类而及。值得思考的问题是:”若使当时身不遇。“作者颇有自许之意。”若使“即假如。当伊、吕为耕佣、钓叟之时,假如不遇商汤、周文,则英雄终将老死岩壑。伊、吕是值得庆幸的,但更多的士人的命运却是大可惋惜的,因为那些人没有被发现、被赏识、被任用机会,他们是”老了“的英雄,亦即被埋没了的英雄。
下片,“汤武偶相逢”中的“偶”已经点明了“君臣遇合”的偶然性,可是,一旦能够遇合,那就会出现“风虎云龙”的局面。《易。乾。文言》:“云从龙,风从虎,对人作而万物睹。”意思是说,云跟随着龙出现,风跟随着虎出出,人世间如果出现了圣明的君主,那末,谈笑之间就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兴王道、建国家的大事业。伊、吕有真实的本领,果然能够做出一番事业来,这样,才真正称得起是人才。因这这是问题的实质之所,所以“兴王”一句全词中是很有分量的。结尾,也是对这一句的引申,说伊、吕不仅功盖当世,至今超越千载,也没有人能够与之匹敌。歌颂伊、吕的不朽功业的背后,伊、吕的遭适明主和建立功业对于王安石来说,无疑是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他从中受到了鼓舞,增强了推行变法的决心和勇气。
●渔家傲
王安石
灯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撩乱。
闻说洊亭新水漫,骑款段,穿云入坞寻游伴。
却拂僧床褰素幔,千岩万壑春风暖。
一弄松声悲急管,吹梦断,西看窗日犹嫌短。
王安石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退隐之后定林院生活的一个剪影式写照。
上片写一次骑驴春游,起拍二句点明节令,描绘钟山春意盎然的景象。灯火,指元宵节彩灯。宋时元夜灯节,热闹异常。蔡绦《铁围山丛谈》:“上元张灯,天下止三日。”当时收灯后,又有出城探春的习俗,而江南孟春,不同于北方,往往收灯后便已芳草如茵、春意满野。而钟山一带,竹木葱茏,万花竞秀,景色更为诱人。“撩乱”,写出山花争奇斗艳,撩惹行人。“灯火已收”而山花满眼,用笔正所谓扫处还生。这二句,即写了江宁附近的季候特征,又点出作者居住的山中环境。美景良辰,引逗起词人览赏春色的兴致,于是笔锋一转,由“闻说”领起以下三句,写洊(jiàn)亭之游。洊亭钟山西麓,溪水青青,花木如绣,是作者喜爱游赏的风景胜地。王安石《马死》诗李壁注引《建康续志》云:“金华俞紫琳清老,尝冠秃巾,扫搭服,抱《字说》,逐公之驴,往来法云、定林,过八功德水,逍遥洊亭之上。”“新水漫”,说明是雨后,经春雨洗礼,郊原格外清新。
款段,马行迟缓貌。语出于《后汉书。马援传》“乘下泽车,御款段马”,李贤注:“款犹缓也,言形段迟缓也。”后借指驽马。这里作者实用以指他所骑的毛驴,亦取其“形段迟缓”之意。作者退居江宁时,神宗赐他一匹马,后来马死了,他外出旅游就骑毛驴。“蹇”谓蹇驴。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二载,王安石江宁,“筑第于白门外七里,去蒋山亦七里,平日乘一驴,从数僮游诸山寺。欲入城则乘小舫,泛潮沟以行,盖未尝乘马与肩舆也。”这次正是骑毛驴野游,心闲意静,恬然自若,什么升沉得失、尧桀是非,仿佛早抛至九霄云外,其精神超然尘外。定林寺左右,峰峦复沓,后环屏风,前障桂岭,其间云雾缭绕,跨驴绕行山径,时要通过云层,故曰“穿云”。山间谷壑毗连,四周峦嶂如屏,形成不少花木丛生的天然坞堡,如定林寺附近有道士坞,洊亭附近有桃花坞等。
词人行经此种地带,不免停辔徜徉,访胜探幽,故曰“入坞”。才行高冈,又入低谷,故曰“穿云入坞”。
不畏云雾迷茫,不避谷堐低湿窈深,不计山路崎岖回环,而去寻访游伴,探奇览胜,一句中连用“穿”、“入”、“寻”三个动作词,充分表现了词人一心寻春的浓厚游兴,描绘出他自命“山野之人”的生活情趣。
下写僧斋昼寝,词人游兴已尽,依然回归山寺,就床而卧。过片另起一意,意脉不断。却,还也,仍也。上写游山,此写憩寝,事有转折,故用“却”字。
因为孤身栖居山寺,故要拂拭僧床,撩起白色的帷帐。“僧床”、“素幔”,写明作者生活清寂雅素,也突出了寄身山寺的生活特点。“千岩万壑”承上“山南山北”,“春风暖”回应“正月半”。值此东风骀荡,春光融融,词人怡然自适的心境也仿佛与大地春色融契而为一,加之游山的困乏,于是他渐渐沉入静谧而深稳的梦中。不知何时,山间的一派松涛之声,把他从酣梦中惊醒,抬眼望去,红日照临西窗,而词人的睡意犹未足。煞拍三句写梦醒。“悲急管”,谓松涛犹如急切的笛声,深山中呜咽地悲鸣,仍切山林环境下笔,松声带有作者的感情色彩。
这首写政治家兼文学家的王安石,野游寻春与大自然的默契中,得到了心境的恬静,沉入了暂时的酣眠,然而,一时的心理平衡,却被四周突然闯入的急切悲凉的松涛声所打破,无怪乎作者起看日光,不能不嫌梦境之短了,这正隐隐透露了作者身虽幽闲而内心并不平静的精神状态。全篇即事写景,全以白描手法勾勒,物象清幽,气韵萧散,充满脂腻粉香的北宋前期词坛上,这首词颇有一枝独秀的风致。
●渔家傲
王安石
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
茅屋数间窗窈窕。
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
午枕觉来闻语鸟,欹眠似听朝鸡早。
忽忆故人今总老。
贪梦好,茫然忘了邯郸道。
王安石词作鉴赏
王安石晚年这首山水词所表现的是一种恬静的美,就中反映出他退出政治舞台后的生活情趣和心情:对世途感到厌倦,而对大自然则无限向往,动辄借自然景物以抒发自己的幽怀。全词以景起,以情结,而情与景之间,由茅屋午梦加以沟通,使上下片写景与抒情之间不觉截然有分界。
起首二句写得极为娟秀,为人所称誉,乃融化他人诗句而来。吴聿《观林诗话》记王安石“尝于江上人家壁间见一绝,深味其首句‘一江春水碧揉蓝’,为踌躇久之而去,已而作小词,有‘平岸小桥千嶂抱,柔蓝一水萦花草’之句。盖追用其词。”此见词人善于融炼诗句,浑然天成。他用“一水”来概括“一江春水”,添“萦花草”三字烘托春光烂漫,丰富了原句的内容,提取原诗菁花,调合得巧妙自然。“柔蓝一水”,形容水色清碧,“柔”下得轻盈贴切,形象生动,使词的画面呈现出一种美丽、清新、宁静的色彩美。“茅屋数间窗窈窕”三句,以“窈窕”形容窗的幽深,反映出茅屋“千嶂抱”着的竹林里的深窈秀美。他同期写的《竹里》诗可与此参读:“竹里编茅倚石根,竹茎疏处见前村。闲眠尽日无人到,自有春风为扫门。”此即词中“茅屋数间”的一般情景。“茅屋”三句,包涵了《竹里》诗的全部情景,但情韵连续,融成一片,更见精严。“午枕觉来闻语鸟”一句,见出词人那种与花鸟共忧喜、与山水通性情的悠闲的情致与恬淡的心境。“欹眠”句,从睡醒闻鸟声,联想到当年从政早朝时“骑马听朝鸡”,恍如隔世。这并非久静思动,却是绚烂归于平淡后常有的心理反应。
其比较的结果,马上的鸡声还是比如今枕上的鸟声动听。此意由下文再补足。“忽忆故人今总老”,反衬自己之已老。而今贪爱闲话的午梦,已丢却卢生邯郸道上所作的“建功树名,出将入相”的黄粱幻梦(见唐沈既济《枕中记》)。王安石二次罢相隐居金陵以后,心境渐渐平淡下来。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王荆公不爱静坐,非卧即行。晚卜居钟山谢公墩,畜一驴,每食罢,必日一至钟山,纵步山间,倦则即定林而睡,往往至日昃及归。”这种旷日的游历体察,引发词人创作了不少描写水光山色的景物词。这首词,艺术的锤炼上比早年更为成熟。历来的评论家,极推崇王安石晚年写景抒情的小诗,而往往忽略这类风格的词。其实,这首得比其同类的诗还要出色。此词的主要特色,是善于融诗入词。
●千秋岁引
王安石
别馆寒砧,孤城画角,一派秋声入廖廓。
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
楚台风,庾楼月,宛如咋。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
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王安石词作鉴赏
此词的创作年代不详,但从词的情调来看,很可能是王安石推行新法失败、退居金陵后的晚年作品,因为它没有《桂枝香》的豪雄慷慨,也没有《浪淘沙令》的踌躇满志。全词采用虚实相间的手法,情真心切、恻恻动人、空灵婉曲地反映了作者积极的人生中的另一面,抒发了功名误身、及时退隐的的慨叹。
上片以写景为主,像是一篇凄清哀婉的秋声赋,又像是一幅岑寂冷隽的秋光图。旅舍客馆本已令羁身异乡的客子心中抑郁,而砧上的捣衣之声表明天时渐寒,已是“寒衣处处催刀尺”的时分了。古人有秋夜捣衣、远寄边人的习俗,因而寒砧上的捣衣之声便成了离愁别恨的象征。“孤城画角”则是以城头角声来状秋声萧条。画角是古代军中的乐器,其音哀厉清越,高亢动人,诗人笔下常作为悲凉之声来描写。
“孤城画角”四字便唤起了人们对空旷寥阔的异乡秋色的联想。下面接着说:“一派秋声入寥廓”,“一派”本应修饰秋色、秋景,而借以形容秋声,正道出了秋声的悠远哀长,给人以空间的广度感,“入廖廓”的“入”字更将无形的声音写活了。开头三句以极凝练的笔墨绘写秋声,而且纯然是人为的声响,并非是单纯的自然声气。
下两句主要写作者目之所见。燕子东归,大雁南飞,都是秋日寻常景物,而燕子飞往那苍茫的海上,大雁落向平坦的沙洲,都寓有久别返家的寓意,自然激起了词人久客异乡、身不由己的思绪,于是很自然地过度到下面两句的忆旧。
“楚台风”用典。宋玉《风赋》中说:楚王游于兰台,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庾楼月”亦用典。《世说新语。容止》中说:瘐亮武昌,与诸佐吏殷浩之徒上南楼赏月,据胡床咏谑。这里以清风明月指昔日游赏之快,而于“宛如昨”三字中表明对于往日的欢情与佳景未尝一刻忘怀。
下片即景抒怀,说的是:无奈名缰利锁,缚人手脚;世情俗态,耽搁了自的生活。风流之事可惜总被抛一边。“当初”以下便从“风流”二字铺展开去,说当初与心上之人海誓山盟,密约私诺,然终于辜负红颜,未能兑现当时的期约。“华表语”用了《搜神后记》中的故事:辽东人丁令威学仙得道,化鹤归来,落城门华表柱上,唱道:“有鸟有鸟丁令威,去象千年今来归。城廓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这里的“华表语”就指“去家来归”云云。“秦楼”本指妇女的居处,汉东府《陌上桑》中说:“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楼即为美貌坚贞的女子罗敷的居处。李白的《忆秦娥》中说:“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也以秦楼为思妇伤别之处,因而此处的“秦楼约”显系男女私约。这里王安石表面上写的是思念昔日欢会,空负情人期约,其实是借以抒发自己对政治的厌倦之情、对无羁无绊生活的留恋与向往。因而这几句可视为美人香草式的比兴,其意义远一般的怀恋旧情之名,故《寥园词选》中说此词“意致清迥,翛然有出尘之想。”词意至此也已发挥殆尽,然末尾三句又宕开一笔作结,说梦回酒醒的时候,每每思量此情此景。梦和酒,令人浑浑噩噩,暂时忘却了心头的烦乱,然而梦终究要做完,酒也有醒时。一旦梦回酒醒,那忧思离恨岂不是更深地噬人心胸吗?这里的梦和酒也不单纯是指实的梦和酒。人生本是一场大梦,《庄子。齐物论》上说只有从梦中醒来的人才知道原先是梦。而世情浑沌,众人皆醉,只有备受艰苦如屈原才自知独醒。因而,此处的“梦阑酒醒”正可视为作者历尽沧桑后的憣然反悟。
作为一代风云人物的政治家,王安石也并未摆脱旧时知识分子的矛盾心理: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两者中间徘徊。他一面以雄才大略、执拗果断著称于史册;另一面,激烈的政治漩涡中也时时泛起激流勇退、功名误身的感慨。这首小词便是他后一方面思想的表露。无怪明代的杨慎说:“荆公此词,大有感慨,大有见道语。既勘破乃尔,何执拗新法,铲除正人哉?”(《词品》)杨慎对王安石政治上的评价未必得当,但以此词为表现了作者思想中与热衷政治相反的另一个侧面,却还是颇有见地的。
●桂枝香
王安石
登临送目。
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王安石词作鉴赏
此词抒发金陵怀古人之情,为作者别创一格、非同凡响的杰作,大约写于作者再次罢相、出知江宁府之时。词中流露出王安石失意无聊之时颐情自然风光的情怀。
全词开门见山,写作者南朝古都金陵胜地,于一个深秋的傍晚,临江揽胜,凭高吊古。他虽以登高望远为主题,却是以故国晚秋为眼目。“正”、“初”、“肃”三个字逐步将其主旨点醒。
以下两句,借六朝谢家名句“解道‘澄江净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之意,点化如同已出。即一个“似练”,一个“如簇”,形胜已赫然而出。然后专写江色,纵目一望,只见斜阳映照之下,数不清的帆风樯影,交错于闪闪江波之上。细看凝眸处,却又见西风紧处,那酒肆青旗高高挑起,因风飘拂。帆樯为广景,酒旗为细景,而词人之意以风物为导引,而以人事为着落。一个“背”字,一个“矗”字,用得极妙,把个江边景致写得栩栩如生,似有生命其中。
写景至此,全是白描,下面有所变化。“彩舟”、“星河”两句一联,顿增明丽之色。然而词拍已到上片歇处,故而笔亦就此敛住,以“画图难足”一句,抒赞美嗟赏之怀,颇有大家风范。“彩舟云淡”,写日落之江天:“星河鹭起”,状夕夜之洲渚。
下片另换一幅笔墨,感叹六朝皆以荒淫而相继亡覆的史实。写的是悲恨荣辱,空贻后人凭吊之资;往事无痕,唯见秋草凄碧,触目惊心而已。“门外楼头”,用杜牧《台城曲》句加以点染,亦简净有力。
词至结语,更为奇妙,词人写道:时至今日,六朝已远,但其遗曲,往往犹似可闻。此处用典。“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此唐贤小杜于“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时所吟之名句,词人复加运用,便觉尺幅千里,饶有有余不尽之情致,而嗟叹之意,千古弥永。
章楶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章楶(1027-1102)字质夫,建州浦城(今属福建)人。治平二年(1065)进士,知陈留县。历任提点湖北刑狱、成都路转运使。元祐初,以直龙图阁知庆州。哲宗时改知渭州,有边功。建中靖国元年(1102),除同知枢密院事。崇宁元年卒,年七十六,谥庄简,改谥庄敏。《宋史》有传。《全宋词》录其词二首。
●水龙吟
章楶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
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
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
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
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
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章楶词作鉴赏
这首咏柳花的词曾被苏轼赞为妙绝,但词史上,人们多赞赏东坡的和柳花词,而对这首原作却颇多微词。实际上,这首词清丽和婉,不失为词中精品。
首句“燕忙莺懒芳残”开篇点题,写燕忙于营巢,莺懒于啼唱,繁花纷纷凋残,表明季节已是暮春:“堤上”,指明地点:“柳花飘坠”,点明主题。
破题之后,用“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紧接上句,把柳花飘坠的形状作了一番渲染。它为下文铺叙,起了蓄势的作用。韩愈《晚春》诗云:“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意思是说:“杨花(即柳花)和榆荚一无才华,二不工心计;不肯争芳斗艳,开不出千红万絮的花。韩愈表面上是贬杨花,实际上却暗寓自己的形象,称许它洁白、洒脱和不事奔竞。章楶用这个典故,自然也包含这层意思。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写到此,词人竟把柳花虚拟成一群天真无邪、爱嬉闹的孩子,悠闲地趁着春天的游丝,象荡秋千似地悄悄进入了深邃的庭院。春日渐长,而庭院门却整天闭着。柳花活似好奇的孩子一样,想探个究竟。这样,就把柳花的形象写活了。
“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柳花紧挨着珠箔做的窗帘散开,缓缓地想下到闺房里去,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旋风吹起来。这几句深得南宋黄昇和魏关之的欣赏。黄昇说它“形容居”(《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评);魏庆之说它“曲尽杨花妙处”,甚至认为苏轼的和词也“恐未能及”(《诗人玉屑》卷二十一)。当然,把这首词评苏轼和词之上是未免偏爱太过;但说它刻画之工不同寻常,那是确实不假。这几句除了刻画出柳花的轻盈体态外,还把它拟人化了,赋予它以“栩栩如生”的神情,真正做到了形神俱似。
下片改从“玉人”方面写:“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霑琼缀。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
唐圭璋等《唐宋词选注》称此词为“闺怨词”,估计就是从这里着眼的。到这里,“玉人”已成为词中的女主人公,柳花反退居到陪衬的地位上了。但通篇自始至终不曾离开柳花的形象着笔,下片无非是再通过闺中少妇的心眼,进一步摹写柳花的形神罢了。柳花终于钻入了闺房,粘少妇的春衣上。少妇的绣花床很快被落絮堆满,柳花象无数香球似地飞滚着,一会儿圆,一会儿又破碎了。这段描写,不仅把柳花写得神情酷肖,同时也把少妇惝恍迷离的内心世界显现出来。柳花少妇的心目中竟变成了轻薄子弟,千方沾惹,万般追逐,乍合乍离,反覆无常。
“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这几句既着意形容柳花飘空坠水时为蜂儿和鱼所贪爱,又反衬幽闺少妇的孤寂无欢。
“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借两个典故,既状写柳花飘坠似泪花,又刻画少妇望不见正“章台走马”的游冶郎时的痛苦心情。章台为汉代长安街名。《汉书。张敞传》:“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颜师古注谓其不欲见人,以扇自障面。后世以“章台走马”指冶游之事。唐崔颢《渭城少年行》:“斗鸡下杜尘初合,走马章台日半斜。章台帝城称贵里,青楼日晚歌钟起”,即其一例。至于柳与章台的关系,较早见于南朝梁诗人费昶《和萧记室春旦有所思》:“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已映章台陌,复扫长门扉。”唐代传奇《柳氏传》又有“章台柳”故事。
这首词若有不足,当是上下片主题不一,从而造成了形象的不集中。然而瑕不掩瑜,此词仍值用心玩味。
王安国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安国(1028-1074)字平甫,临川(今江西抚州)人,王安石之弟。熙宁初,赐进士及第,除西京国子教授,历崇文院校书、秘阁校理。与兄政见不合,反对新法。后为吕惠卿所陷,放归田里。熙宁七年卒,年四十七。《东都事略》有传,《宋史》附于《王安礼传》。《全宋词》录其词三首。
●减字木兰花
王安国
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
月破黄昏,帘里余香马上闻。
徘徊不语,今夜梦魂何处去。
不似垂杨,犹解飞花入洞房。
王安国词作鉴赏
这首小词写闺怨情愁,委婉动人,以含蓄见长。
词一开始,就以清丽之笔绘出一幅风光旖旎的图画:“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画桥如虹,流水如带,春雨潇潇,落红成阵,好一派暮春景象!这一切,又统统笼罩穿破黄昏雾霭的月光下,好似披上一层轻柔的薄纱,更显得清幽淡雅。就这样一个月白风清、如诗如画的夜晚,画桥流水旁边,落红缤纷的小路上,词中的主人公与他倾心爱慕的女子邂逅了。男主人公的马儿接近香车的那一霎间,他心情的兴奋和激动是不言而喻的。这里虽未对女子作正面刻画但透过传出帘外的“余香”,依稀可以想见女子娟好的容貌和绰约的风姿。
下片转笔写主人公车去人走之后的心境。他先是“徘徊不语”,继而怅然若失,“今夜梦魂何处去”,语气极为凄惋。他因不知所之而“徘徊”,因无可告语而“不语”,因今宵难遣而梦魂不安。此时此刻,周围的一切,诸如小桥流水,春花明月,仿佛都一下子黯然失色。再也唤不起他的半点兴致,只有眼前飞过的片片杨花引起了他的注意。目送着无拘无束、飞来飞去的杨花,他不禁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发出深沉的叹息:“不似垂杨,犹解飞花入洞房。”说杨花能够穿帘入户,追随自己的意中人飞进洞房,而自己却连梦魂都不得去。这两句既是写景,又是抒情,通过奇特的联想、看似无理的比喻,含蓄委婉地传达出主人公的一往情深。
●清平乐·春晚
王安国
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
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
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
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杨花。
王安国词作鉴赏
此词交叉地写听觉与视觉的感受,从音响与色彩两个方面勾勒出一幅残败的暮春图画,表达了词人伤春、惜春、慨叹美好年华逝去的情怀,寄寓了作者深沉的身世感慨。全词融情于景,写景中融进了自己的生活,写出了自己的性情与风骨,堪称一首出类拔萃的伤春词。
词题为《春晚》,顾名思义是写残春景象。“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作者一起笔就写由于“昨夜雨疏风骤”,南园今朝满地残红了。词人面对这万花凋谢的景象,自然不胜伤感。此时耳边传来了黄莺儿不停的啼唱,于是,他仿佛感觉到多情的莺儿也正为落花发愁,苦劝春天不要归去呢。“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好象词人叹息。写莺语的“费尽”,实是衬托出词人的失落感,因为花开花谢,春去秋来,是自然规律与莺儿无关。妙词人赋予禽鸟以人的感情,不直说自己无计留春之苦,而是借莺儿之口吐露此情,手法新巧而又饶有韵味。
开头从听莺声写起,转而便诉诸视觉。一夜风雨过后,园花凋谢,残红败蕊,满地飘零,狼藉不堪。百花盛开时,灿烂本如宫锦,可惜如今给糟塌得不成样子了!“满地残红”自是残春时节的典型景色,比之美好宫锦之被污损,词人痛惜之情可见。
下面又从视觉转到听觉上来:正当词人目睹这如花似锦的春天匆匆消逝,心中无限惆怅之时,仿佛从远处传来歌女小怜之辈弹奏琵琶的声音,“弦弦掩抑声声思”,那弦弦声声正是惜春惜花之情。小怜,即北齐后主高纬宠幸的冯淑妃,因她“慧黠能弹琵琶,后代诗人常用以借指歌女。本词中”小怜初上琵琶“,是从李驾《冯小怜》诗”湾头见小怜,请上琵琶弦“句化出。这琶琶之声哀婉动人,当此即将逝去的春宵,有多少闺中佳人长夜不眠,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飞越千里关山,追寻天涯游子。这里,作者抒写的是由春天的匆匆归去而引起的年华虚度之感,隐隐寄托着一种美人迟暮、英雄末路的悲慨。
最后,词人写到眼前触目皆是的杨花——这一暮春特有的风光:只见那如雪的飞花飘扬,是那样的自由自,可始终不肯飞入那权贵人家的画堂朱户。
古来伤春愁秋的诗词多得不可胜数。这类被人嚼烂了的题材,却是历代不乏佳篇,非但不使人感到老一套,相反,永远有新鲜之感。王安国这首《清平乐》就是这样的好词。
孙洙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孙洙(1031-1079)字巨源,广陵(今江苏扬州)人。皇祐元年(1049)进士,授秀州法曹。迁集贤校理、知太常礼院,兼史馆检讨、同知谏院。熙宁四年(1071),出知海州,元丰中官至翰林学士。元丰二年卒,年四十九。《宋史》、《东都事略》有传。著有《孙贤良集》,已佚。《全宋词》录其词二首。
●菩萨蛮
孙洙
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催人去!
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
回头凝望处,那更廉纤雨。
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
孙洙词作鉴赏
起首“楼头尚有三通鼓,何须抵死摧人去!”这两句是牢骚话:刚刚二更时分,城楼上还要敲三通鼓才天亮,何必这么死命地催人走呢!据宋洪迈《夷坚甲志》卷四,翰林学士孙洙某晚正太尉李端愿家欢宴,有美女侍妾奏乐助兴,恰逢此时朝廷宣召,心下不愿,故出怨语。“何须抵死催人去”就是本此而发的牢骚。说:“尚有三通鼓”,而不说已过二更,表示离天亮还早,希望多玩一会儿。但留连不舍之意横遭阻抑,自然转化为憾恨之情。“抵死”,犹言死命、拚命,形容竭力。对于皇帝宣召,竟是如此不情愿,可见这夜宴是何等令人留恋。“上马苦匆匆,琵琶曲未终”,一边匆匆上马,一边却还恋顾那美妙的琵琶声,深以未听到曲终为憾。琵琶的诱人魅力来自那位弹奏的女子,言外蕴含着对其人的深情眷恋。然而迷人的女乐,终究抵不住皇命的催逼,他只得无可奈何地上马离去了,但那声声琵琶似乎一直萦绕耳际。上片四句,一气流注,节奏快速,皇命催人、刻不容缓的气氛顿出,从而反衬出词人不愿从命而又不敢违命的矛盾感情。
过片写主人公恋恋不舍,人虽已上马,心尚留筵间,一路上还出神地回头凝望。但马跑得快,老天更不凑趣,又下起蒙蒙细雨,眼前只觉一片模糊,宛如织就一张漫天的愁网,连人带马给罩住了。“廉纤雨”,蒙蒙细雨。“无边丝雨细如愁”,这廉纤细雨,既阻断了视线,又搅乱了心绪;借景语抒情,情景凑泊而有酝藉之致。“漫道玉为堂,玉堂今夜长!”玉堂,翰林院的别称。玉堂供职是作者平时所自以为宋宠的,今夜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聊和索寞。从一个充满美酒清歌的欢乐世界,硬生生地被抛到宫禁森严的清冷官署,其懊丧和恼恨可想而知。“玉堂今夜长”,大有长夜难捱之感。对照开头“城头尚有三通鼓”,同时对于时间的感受,竟有如此不同的心理变化。这一起一结也自然形成两种情境的鲜明对比,使这首小词首尾相顾,有回环不尽之妙。
晏几道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晏几道(约1030—约1106)字叔原,号小山,临川(今属江西)人,晏殊第七子。曾任太常寺太祝。熙宁七年(1074),以郑侠上书反对王安石变法事,受株连下狱。元丰五年(1082),为颍昌府许田镇监官,“年未至乞身,退居京师赐第”(《碧鸡漫志》卷二)。晚年家境贫寒。有《小山词》一卷。文学与其父晏殊齐名,世称“二晏”。
●蝶恋花
晏几道
初撚霜纨生怅望。
隔叶莺声,似学秦娥唱。
午睡醒来慵一饷,双纹翠簟铺寒浪。
雨罢苹风吹碧涨。
脉脉荷花,泪脸红相向。
斜贴绿云新月上,弯环正是愁眉样。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情景交融、以景衬情,抒写了一位女郎午睡醒后的闲愁。词的上片借细节和衬景构成一幅和谐的闺中闲眠图,这一景境中融入闺中人独处空闺的闲愁;下片纯以花月状人,句句辞兼比兴,处处意存双关。全词室内景物、户外景色交相辉映,女主人公的容态与自然景致相得益彰,组成了一个浑然一体的优美意境。起首一句塑造出一位幽怨缱绻的闺中女子形象。她手执洁白的纨扇,无语凝思,怅然怀想。她也许是思念远方的情人,也许是伤惋青春的易逝。此处暗用李白《折荷有赠》之“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的意境。“撚”意为用手指轻轻搓转,表现执扇时怅然无绪的情态,极为传神。“初”、“生”二字,前后关联,暗示因节序变换,令闺中人顿生新的怅望之情。空闺独守,本已寂寞难耐,偏又有“隔叶莺声”,撩人意绪。“似学秦娥唱”句把莺声比似学秦娥之唱。扬雄《方言》:“娥,好也。秦晋之间,凡好而轻者谓之娥。”此言年轻貌美的女子,其歌声之美可知。以莺声之欢快,反衬人心之怅恨,命意与着笔确有含蓄蕴藉之妙。莺啼婉啭,是实处着笔;闺中索寞,则是虚处命意,运实于虚,终无一字点破。“午睡醒来”二句,深化闺中女郎百无聊赖的孤寂情状。她午睡醒后,好一会儿还娇困无力,那铺床上的双纹翠席,尤如平展着清凉的细浪。这两句点明睡醒,而由翠簟联想起寒浪,又引出了下片的出户看花。
下片转写户外优美的自然场景:夏雨初霁,徐徐的和风吹拂着新涨的碧水,那水中荷花,带着晶莹的雨珠,亭亭玉立,曳生姿。“碧涨”,是由上片的“寒浪”引出,“寒浪”是虚喻,“碧涨”是实写,前虚而后实,意脉不断,运意十分灵活。“脉脉”二句,更是传神入化之笔。作者赋予雨后荷花以人的风韵和感情,它含情脉脉,泪珠脸,有情有思。这个比喻中的荷花已跳出物象,“红相向”三字,似写朵朵红荷,曳相映,实写荷花带雨,向人脉脉欲语;人带泪珠,对之黯然神伤。是花是人,迷离莫辨,已达到物与人交融、浑然合一的境地。结拍二句,时间由午后过渡到夜晚,写新月初上的景象。作者于依托明月遥寄相思的传统作法上,又自出新意,别开境界。“绿云”明指夜空浮云,暗喻女郎乌发。“新月”傍云而上,尤如女郎愁眉,蹙于乌发之下。新月弯弯,犹似愁眉。作者运用双关的委婉手法,既借月夜之景,抒写怀人之情;又避开对形象作直露的绘形勾貌,而是以新月状人之愁眉,通过景物的暗示性和象征性,使情与境谐,气氛浓重。
此词情景相生而又契合无间,设喻新巧而又隽永传神,具有独特的意境,充分体现了小晏词“词情婉丽”、“曲折深婉”的特色。
●蝶恋花
晏几道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晏几道词作鉴赏
起首三句:“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是说梦游江南,梦中始终找不到离别的“心上人”。“行尽”二字,状梦境倏忽和求索之苦;求索之苦又反映思念之深,出于梦中的潜意识活动,深更可知。“烟水路”三字写出江南景物特征,使梦境显得优美。上下句“江南”叠用,加深感情力量。接着两句:“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这两句写得最精采,它表示梦中找不到“心上人”的“消魂”情绪无处可说,已经够难受;醒来寻思,加倍“惆怅”,更觉得这“消魂”的误人。“消魂”二字,也是前后重叠;但重叠中又用反跌机势,递进一层,比“江南”一词的重叠,更为曲折,自然也就倍增绵邈。这种以反跌为递进的句法,词中也不多见。词之上片,写梦中无法寻觅到离人。
下片转写寄信事。起三句:“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说的是写了信要寄无从寄出,寄了也得不到回音。相思之情,真到了无可弥补、无可表达的地步了,那只好借音乐来排遣。结尾两句:“欲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用的乐器是秦筝。古筝弦、柱十三,每根弦有柱支撑,“柱”左右移动以调节音高,弦急则高,弦缓则低。他借低音缓弦抒发伤别的情怀,移遍筝柱不免是“断肠”之声。以“缓弦”、“移柱”来表达其“幽怀难写”,可见以行动写心理,自有其妙处。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称小晏亦是“古之伤心人”,所以写出来的词,“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这首词就有这种淡而有味,浅而有致的独特风格。
●蝶恋花
晏几道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
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
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
晏几道词作鉴赏
晏几道由于“不受世之轻重”,“遂陆沉下位,无效国之机缘,只好流连歌酒而自遣,成为古之伤心人。”他的词作,大多工于言情,颇得后人称颂。其词惆怅感伤的基调、超乎寻常的艺术技巧,具有永不消退的艺术魅力,即以此词而论,就颇能打动读者,给人以美的享受。昔日欢情易逝,今日幽怀难抒,来日重逢无期,往复低徊,沉郁悲凉,都这首抒写离情别绪的怀旧词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开篇忆昔,写往日醉别西楼,醒后却浑然不记。这似乎是追忆往日某一幕具体的醉别,又象是泛指所有的前欢旧梦,实虚莫辨,笔意殊妙。晏几道自作《小山词序》中说他自己的词,“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沈祖棻《宋词赏析》借此评这句词“极言当日情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不可复得”,“抚今追昔,浑如一梦,所以一概付之‘不记’”,是善体言外之意的。不过,这并不妨碍词人构思时头脑中有过具体的“醉别西楼”的回忆。
二、三句袭用其父晏殊《木兰花》“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词意。两句用春梦、秋云作比喻,抒发聚散离合不常之感。春梦旖旎温馨而虚幻短暂,秋云高洁明净而缥缈易逝,用它们来象征美好而不久长的情事,最为真切形象而动人遐想。“聚散”偏义于“散”,与上句“醉别”相应,再缀以“真容易”三字,好景轻易便散的感慨便显得非常强烈。这里的聚散之感,似主要指爱情方面,但与此相关的生活情事,以至整个往昔繁华生活,也自然包括内。
上片最后两句,转写眼前实境。斜月已低至半窗,夜已经深了,由于追忆前尘,感叹聚散,却仍然不能入睡,而床前的画屏却烛光照映下悠闲平静的展示着吴山的青翠之色。这一句似闲实质,正是传达心境的妙笔。心情不静、辗转难寐的人看来,那画屏上的景色似乎显得特别平静悠闲,这“闲”字正从反面透露了他的郁闷伤感。
过片三句承上“醉别”、“衣上酒痕”,是西楼欢宴时留下的印迹:“诗里字”,是筵席上题写的词章。它们原是欢游生活的表征,只是如今旧侣已风流云散,回视旧欢陈迹,翻引起无限凄凉意绪。前面讲到“醒不记”,这“衣上酒痕诗里字”却触发他对旧日欢乐生活的记忆。至此,可知词人的聚散离合之感和中宵辗转不寐之情由何而生了。
结拍两句,化用杜牧《赠别》“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诗意,直承“凄凉意”而加以渲染。人的凄凉,似乎感染了红烛。它虽然同情词人,却又自伤无计消除其凄凉,只好寒寂的永夜里空自替人长洒同情之泪了。小杜诗里的“蜡烛”,是人与物一体的,实际上就是多情女子的化身;小晏词中的“蜡烛”,却只是拟人化的物,有感情、有灵性的物,两者各具其妙。
此词为离别感忆之作,全词充满无可排遣的惆怅和悲凉心绪。作者用拟人化的手法,从红烛无法留人、为惜别而流泪,反映出自己别后的凄凉心境,结构新颖,词情感人,很能代表小山词的风格。
●临江仙
晏几道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感旧怀人的名篇,当为作者别后怀思歌女小蘋所作。词之上片写“春恨”,描绘梦后酒醒、落花微雨的情景。下片写相思,追忆“初见”及“当时”的情况,表现词人苦恋之情、孤寂之感。全词怀人的月时,也抒发了人世无常、欢娱难再的淡淡哀愁。
上片起首两句,写午夜梦回,只见四周的楼台已闭门深锁;宿酒方醒,那重重的帘幕正低垂到地。“梦后”、“酒醒”二句互文,写眼前的实景,对偶极工,意境浑融。“楼台”,当是昔时朋游欢宴之所,而今已人去楼空。词人独处一室,寂静的阑夜,更感到格外的孤独与空虚。企图借醉梦以逃避现实痛苦的人,最怕的是梦残酒醒,那时更是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了。这里的“梦”字,语意相关,既可能是真有所梦,重梦到当年听歌笑乐的情境,也可泛指悲欢离合的感慨。起二句情景,非一时骤见而得之,而是词人经历过许多寥寂凄凉之夜,或残灯独对,或酽酒初醒,遇诸目中,忽于此时炼成此十二字,如入佛家的空寂之境,这种空寂,正是词人内心世界的反映。
第三句转入追忆。“春恨”,因春天的逝去而产生的一种莫名的怅惘。“去年”二字,点明这春恨的由来已非一朝一夕的了。同样是这春残时节,同样恼人的情思又涌上心头。“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写的是孤独的词人,久久地站立庭中,对着飘零的片片落英;又见双双燕子,霏微的春雨里轻快地飞去飞来。“落花”、“微雨”,本是极清美的景色,本词中,却象征着芳春过尽,伤逝之情油然而生。燕子双飞,反衬愁人独立,因而引起了绵长的春恨,以至梦后酒醒时回忆起来,仍令人惆怅不已。这种韵外之致,荡气回肠,令人流连忘返。“落花”二句,妙手天成,构成一个凄艳绝伦的意境。
过片是全词枢纽。“记得”,那是比“去年”更为遥远的回忆,是词人“梦”中所历,也是“春恨”的原由。小蘋,歌女名,是《小山词。自跋》中提到的“莲、鸿、蘋、云”中的一位。小晏好以属意者的名字入词,小就是他笔下的一个天真烂漫、娇美可人的少女。本词中特标出“初见”二字,用意尤深。梦后酒醒,首先浮现脑海中的依然是小蘋初见时的形象,当时她“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她穿着薄罗衫子,上面绣有双重的“心”字。此处的“两重心字”,还暗示着两人一见钟情,日后心心相印。小蘋也由于初见羞涩,爱慕之意欲诉无从,唯有借助琵琶美妙的乐声,传递胸中的情愫。弹者脉脉含情,听者知音沉醉,与白居易《琵琶行》“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同意。“琵琶”句,既写出小蘋乐技之高,也写出两人感情上的交流已大大深化,也许已经无语心许了。
结拍两句不再写两人的相会、幽欢,转而写别后的思忆。词人只选择了这一特定情境:当时皎洁的明月映照下,小蘋,像一朵冉冉的彩云飘然归去。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又,白居易《简简吟》:“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彩云,借以指美丽而薄命的女子,其儒仍从《高唐赋》“旦为朝云”来,亦暗示小蘋歌妓的身分。
结两句因明月兴感,与首句“梦后”相应。如今之明月,犹当时之明月,可是,如今的人事情怀,已大异于当时了。梦后酒醒,明月依然,彩云安?空寂之中仍旧是苦恋,执着到了一种“痴”的境地。
这是晏几道的代表作。内容上,它写的是小山词中最习见的题材——对过去欢乐生活的追忆,并寓有“微痛纤悲”的身世之感;艺术上,它表现了小山词特有的深婉沉着的风格。可以说,这首词代表了作者词的艺术上的最高成就,堪称婉约词中的绝唱。
●临江仙
晏几道
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罗裙香露玉钗风。
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
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酒醒长恨锦屏空。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系作者为思念一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子而作,全词写情婉转而含蓄。作者正面写了与女子的初见与重逢,而对于两人关系更为接近后的锦屏前相叙一节却未作正面表现,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梦中相寻一节也写得很空朦,含蓄地暗示了多量的情感内涵,把心中的哀愁抒写得极为深沉婉曲。
上片叙写与女子初见及其后交往,通过描写穿戴、刻画神态表现女子之美。
起首一句,写有一天女子同别的姑娘阶前斗草的时候,词人第一次看见了她。斗草,据《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而柳永《木兰花慢》清明词云“盈盈,斗草踏青”,则春日亦有此游戏。“穿针楼上曾逢”,转眼又到了七夕。七夕,女子楼上对着牛郎织女双星穿针,以为乞巧。《西京杂记》说:“汉彩女尝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这种风俗就从汉代一直流传下来。这天晚上,穿针楼上,他又同她相逢了。“罗裙香露玉钗风”以下三句,是补叙两次见面时她的情态。她的裙子沾满了花丛中的露水,玉钗头上迎风微颤。她“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靓妆才罢,新画的眉间沁出了翠黛,她突然看到了他,粉脸上不禁泛起了娇红。以上既有泛写,又有细腻的刻画,一位天真美丽的女子形象如目前。末句一“羞”字,已露情意。
过片“流水”一联说随着时光的流逝,共同生活结束了,姑娘不知流落何方。“春”也是象征他们的欢聚,可惜不能长久。“行云终与谁同”,用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见《高唐赋》)的典故,说她像传说中的神女那样,不知又飘向何处,依附谁人了。“酒醒长恨锦屏空”,人是早已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可是,那情感却一直留了下来。每当夜阑酒醒的时候,总觉得围屏是空荡荡的,他永远也找不回能够填满这空虚的那一段温暖了。正因为她象行云流水,不知去向,所以只好梦里相寻了。“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春雨飞花中,他独个儿跋山涉水,到处寻找那女子。尽管这是梦里,他仍然希望能够找到她。此处以梦境相寻表现了词人对自己深爱过的女子深沉的爱恋和思念。
晏几道是一位没落的贵公子。然而,他与绝大多数玩弄、侮辱女性、不把女性当人看的封建士大夫不同,许多作品中能以同情的、严肃的态度塑造底层女子的形象。此词便表现出词人不能自己的真情实感,有意无意地揭示出他心中有一种对美好事物执着追求的崇高情操。
●鹧鸪天
晏几道
彩袖殷勤捧玉锺,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晏几道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脍炙人口的名作,写词人与一个女子的久别重逢。上片回忆当年佳会,用重笔渲染,见初会时情重;过片写别后思念,忆相逢实则盼重逢,相逢难再,结想成梦,见离别后情深;结尾写久别重逢,竟然将真疑梦,足见重逢时情厚。通篇词情婉丽,读来沁人心脾。晁补之称赞小晏不蹈袭人语,风度闲雅,自成一家,举出“舞低杨柳楼心月”一联,说“知此人必不生于三家村中者。”(见《侯鲭录》)
刘体仁《七颂堂词绎》中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叔厚云:”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此诗与词之分疆也。“上片叙写当年欢聚之时,歌女殷勤劝酒,自己拚命痛饮,歌女杨柳围绕的高楼中翩翩起舞,摇动绘有桃花的团扇时缓缓而歌,直到月落风定,真是豪情欢畅,逸兴遄飞。词中用词绚烂多彩,如”彩袖“、”玉锺“、”醉颜红“、”杨柳楼“、”桃花扇“等。但是,所有这一切又都是追忆往事,似实却虚,所以更有了一种如梦如幻的美感。
下片叙写久别重逢的惊喜之情。“银釭”即是银灯:“剩”,只管。末二句从杜甫《羌村》诗“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两句脱化而出,但表达更为轻灵婉折。这是因为晏几道作此词是承平之世,而久别重逢的对象亦是相爱的歌女,情况不同,则情致各异。词中说,别离之后,回想欢聚时境况,常是梦中相见,而今番真的相遇了,反倒疑是梦中。情思委婉缠绵,辞句清空如话,而其妙处更于能用声音配合之美,造成一种迷离惝恍的梦境,有情文相生之妙。
这首词的艺术手法是上片利用彩色字面,描摹当年欢聚情况,似实而却虚,当前一现,倏归乌有;下片抒写久别相思不期而遇的惊喜之情,似梦却真,利用声韵的配合,宛如一首乐曲,使听者也仿佛进入梦境。全词不过五十几个字,而能造成两种境界,互相补充配合,或实或虚,既有彩色的绚烂,又有声音的谐美,足见晏几道词艺之高妙。
●鹧鸪天
晏几道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
玉笙声里鸾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
终易散,且长闲。
莫教离恨损朱颜。
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写离愁别恨,哀婉动人。
起二句,写的是昨夜里一番沉醉,今朝酒醒,又是春残时候,只见野棠梨上的宿雨,恰似离人的悲泪一样纵横。“一醉”,写昨夜借酒以遣寂寞之怀:“春又残”,本与醉醒之事全无干涉,词中把它们勾合一起,一谓酒醒之后,雨飘花落的情景,触眼生悲,词人蓦地感到,春天真的过去了;再谓往日的欢娱,如昨梦前尘,一切美好的情事全都消失了。如小晏词集自序云:“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春残,以“野棠梨雨”表之,而带雨的棠梨又暗喻流泪的人。次句从白居易《长恨歌》“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化出,然情景交融,自有一番摇人心魄之独特魅力。三、四句写与情人别后的情景:悠扬的玉笙声里,孤鸾空自哀怨;罗幕中余馥郁,去燕犹未归来。“鸾”,谓孤鸾,失偶的鸾鸟,这里当为词人自喻。又古乐曲有《孤鸾》之曲,其声哀怨,故“鸾空怨”三字,语意相关。“罗幕”,指房中的帷幕。燕子穿过高楼的重重帘幕,回到旧日巢中,常用来喻游子回归,而此词谓“燕未还”,则指离别了的情人还未回来。这两句写的是帘下百无聊赖地吹笙,想念着远别的情人,心中充满了哀怨。
过片三句,拓开一笔,强自解慰,尤言:既已知道欢聚易散,不如暂且悠闲中度日吧,莫让离愁别恨损害了青春美好的容颜。这里故作退让,用表面豁达的语言来表现怨极而无可奈何的心境。可是这古之伤心人呢?能真正觉悟的他还是要让那千万缕割不断的情丝去牵系着自己:“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这是一句彻骨情语。“鸳鸯锦”,指绣有鸳鸯图案的锦被,象征着男女的和合。“西楼”,是词人青年时欢会之地,小晏词中屡见。春寒料峭,长夜漫漫,西楼怅卧,谁共晨夕?当初“共展鸳鸯锦”的美好时光,已一去不复返了,所余下的只是永久的孤独和哀伤。
这首以长调章法入于小词,处处呼应。“一醉醒来”,已伏下“西楼此夜寒”一笔:“鸾空怨”、“燕未还”,已伏下“谁堪共展鸳鸯锦”一笔。这一切又都和词人内心的感觉一一对应。
●鹧鸪天
晏几道
醉拍春衫惜旧香。
天将离恨恼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云渺渺,水茫茫。
征人归路许多长。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对作者往日欢歌笑乐的回忆中,流露出他对落拓平生的无限感慨和微痛纤悲。
上片于室内的角度写离恨。起首两句抒写离恨的无法排遣。“旧香”是往日与伊人欢乐的遗泽,乃勾起“离恨”之根源,其中凝聚着无限往昔的欢乐情事,自觉堪惜,“惜”字饱含着对旧情的深切留念。而“醉拍春衫”则是产生“惜旧香”情思的活动,因为“旧香”是存留“春衫”上的。句首用一“醉”字,可使人想见其纵恣情态,“醉”,更容易触动心怀郁积的情思。次句乃因“惜旧香”而激起的无可奈何之情。
“疏狂”二字是作者个性及生活情态的自我写照。“疏”为阔略世事之意。“狂”为作者生活情态的概括。他的《阮郎归》曾说“殷勤理旧狂”,可见“狂”他并非偶然,而是生活中常有的表现。“莫问逢春能几回,能歌能笑是多才”(《浣溪沙》),“彩袖殷勤捧玉锺,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鹧鸪天》),俱是其生活狂态的具体写照。这句意谓以自己这个性情疏狂的人却被离恨所烦恼而无法排遣,而句首着一“天”字,使人觉得他的无可奈何之情是无由开解的。“年年”两句选取最常见的秋草、夕阳,烘托思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思念之情。路上秋草年年生,实写征人久久不归;日日楼中朝暮独坐,实写为离恨折磨之苦。
过片承“夕阳”而写云、水,将视野扩展,从云水渺茫、征人归路难寻中,突出相见无期。此二句即景生情,以景喻情,道出了主人公于楼上怅望时的情思。
结拍两句是无可奈何的自慰,措辞无多,然而读之使人更觉哀伤。“莫向花笺费泪行”虽是决绝之辞,却是情至之语,从中带出已往情事,当是曾向花笺多费泪行,如《西厢记》所说,把书信“修时和泪修,多管阁着笔尖儿未写早泪先流”。既然离恨这般深重,非言辞所能申写,如果再“向花笺费泪行”,那便是虚枉了。小晏也曾一首《采桑子》中写道:“长情短恨难凭寄,枉费红笺。”情意正同。此二句意谓此际相思之情,绝非言语所能表达得出来的。夏敬观云:“叔原以贵人暮子,落拓一生,华屋山邱,身亲经历,哀丝号竹,寓其微痛纤悲,宜其造诣又过于父。”从此词中,可以见出以上论述之深透。
全词痛楚的往事追忆中流露出词人亲身经历的慨叹,意境深阔,感人至深,具有较强的艺术魅力。
●鹧鸪天
晏几道
守得莲开结伴游,约开萍叶上兰舟。
来时浦口云随棹,采罢江边月满楼。
花不语,水空流,年年拚得为花愁。
明朝万一西风动,争奈朱颜不耐秋。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为采莲词。全词不着重写莲花或采莲女子的外表美,而着重写采莲的环境美和采莲女的心灵美。整首词兼具民歌的清新明净和文人词的隽雅含蓄,别具情韵而又楚楚动人。
上片起首两句写一群女子为了采莲,长时期地等候莲花盛开,莲花开了,她们便结伴去采;湖塘里长满浮萍,她们要上船,得先轻轻地把它拨开。这两句写出了姑娘们莲开前的耐心等待、采莲前的细致动作。
“来时浦口随棹,采罢江边月河楼”,则写她们的采莲过程、采莲环境。夏天白昼云雾少,句中的“云”,当指晓云。这两句写的是采莲人到了浦口,晓日初升,尚未消散的云气笼罩她们船棹周围;她们采莲休工回到江边,夜月已上,人家的楼台上已照满月光。作者把这从早到晚地采莲劳动写得很优美。
过片以后展示采莲女子心灵的美好。她们爱惜莲花,为莲花的遭遇担忧。或许她们采莲中,也从莲花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好花易谢当然常用来象征少女青春易逝、好景不常。她们爱惜莲花、关切莲花,和爱惜自己的青春、关切自己的命运密切相关。“花不语,水空流”,好花无语,流水无情,深情无法倾诉,好景不断流逝,人无可奈何,花也无可奈何,那就只有“年年拚得为花愁”了。而最急迫的愁是“明朝万一西风动,争奈朱颜不耐秋。”怕万一西风聚然吹来,艳丽的莲花抵挡不住,马上就陷于飘零、憔悴。“朱颜”指花,用比拟写法进一步人花合一了。
此片细腻地写出采莲人多情易感的内心世界。
●鹧鸪天
晏几道
斗鸭池南夜不归,酒阑纨扇有新诗。
云随碧玉歌声转,雪绕红琼舞袖回。
今感旧,欲沾衣。
可怜人似水东西。
回头满眼凄凉事,秋月春风岂得知!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为感旧词。作者词中通过今昔对比,抒发了深沉悲凉的伤时感逝情怀和身世之慨。
词的上片写当年斗鸡池边征歌逐舞、饮酒赋诗的盛况。首两句写昼夜相继的游赏欢宴。酒阑之后,兴犹未尽,还歌女的纨扇上题遍绮丽的新诗,可以想见词人的情意气。这两句用淡墨浅染,略点宴乐,然后用浓墨重彩钩勒。“云随”两句写的是天上的云,也像随着碧玉的歌声而飘转;红琼的舞袖回旋,仿佛裹着一身飞雪。“碧玉”、“红琼”,是歌儿舞女的代称。本词中所指的或许是小晏最眷恋的小莲。《小山词》中尚有一首《鹧鸪天》,特为小莲而作,亦有“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之句,语意与本词相仿。小晏写歌声高亢,不说“响遏行云”,而是易“遏”为“随”为“转”,赋予歌声更大的感染力,可谓点铁成金;写舞态婆娑,如流风回雪,亦极生动形象。活色生香,酣歌畅舞,可知小晏此时之乐,自不免要纨扇题诗了。近世论者,尝举此联与大晏的“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相比,认为两联意同而小晏造语尤胜。
过片三句,点明词旨为怀旧。词人追怀往事,不禁泪下沾衣。最令人痛苦莫过于两人象各向东西分流的水那样,再也不能会合一起了。可能此时小莲也不知去向了。词人发出了深沉的叹息:“回头满眼凄凉事,秋月春风岂得知!”依旧是那皎洁的秋月,依旧是那温煦的春风,但那个人儿早已不眼前了,连同她清越的歌声,连同她妙曼的舞态,所留下的只是满眼凄凉。“秋月春风”四字,包涵了无限的哀思。“岂得知”三字,是孤寂的词人绝望之语,属反诘用法。
●鹧鸪天
晏几道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
歌中醉倒谁能恨?
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
碧云天共楚宫遥。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晏几道词作鉴赏
这首词记述的是词人一次春夜宴会上惊艳的情事。
起笔“小令”二句,写两人初逢的情境。“尊前”,点酒筵:“银灯”,点夜晚:“玉箫”,指筵席上侑酒的歌女,典出唐范摅《云溪友议》,韦皋与姜辅家侍婢玉箫有情,韦归,一别七年,玉箫遂绝食死,后再世,为韦侍妾。词中以玉箫指称,当意味着两人筵前目成心许。华灯下清歌一曲,醉颊微酡,“娇娆”前着一“太”字,表露了词人倾慕之情。
接下来“歌中”二句,从“一曲”生出。她优美的歌声中痛饮至醉,谁又能感到遗恨啊!她唱完之后,余音耳,筵散归来,酒意依然未消。“歌中醉倒”四字统摄全篇:表面看来,这是说一边听歌,一边举杯酣饮,不觉便酩酊大醉了;实际上是暗示自己被美妙的歌声陶醉,被美艳的歌者迷醉了。一“醉”字,点明命意,情韵悠长,并提引下片写的春夜梦寻。
“醉倒”,是心甘情愿的。“谁能恨”即无人能恨,与柳永《凤栖梧》词“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终不悔”,有异曲同工之妙。词人醉得实是太深太沉了,以至宴会归来,仍酒意未消,而“未消”的不仅是酒意,更有见玉箫而产生的绵绵情意。两句实中有虚,沉着深婉。
过片后,紧接写“归来”的情事。小晏尚有《鹧鸪天》词云:“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可作本词下片的概括。“春悄悄,夜迢迢”意谓,春意悄悄地潜进了心中,春夜又是漫无际涯。“悄悄”二字,写春夜的寂静,也暗示词人独处时的心境。久不成寐,更觉春夜迢迢,与上片短暂的欢娱恰成强烈对照。“碧云”句,以天设喻,慨叹由于人为的间阻,使两人不能互通心愫,侯门如海,要想重见就更是困难了。一“遥”字,与《诗。郑风。东门之墠》“其室则迩,其人甚远”的“远”字用意略同,并不是说两人空间上相隔很远,而是说时间上的长别的深意了。“楚宫”,楚王之宫,指代玉箫的居处,亦暗示女主人公“巫山神女”的身分。这三句写宴罢归来的刻骨相思,婉妙动人。
“梦魂”二语,是全词中警策之语。今夜里,词人的梦魂,迷蒙的夜色中,又踏着满地杨花,悄悄地走过谢桥,去重会意中人了。“惯”,即惯常之意。
“谢桥”,谢娘家的桥。唐代有名妓谢秋娘。词中以谢桥指女子所居之地。张泌《寄人》诗:“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廓回合曲阑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晏词暗用诗意。两句宕开一笔,意味更深,以缥缈迷离的梦境反衬歌酒相欢的现实,以梦魂的无拘无束反衬生活中的迢遥间阻。末句“又”字,用意尤深,赴宴时踏杨花过谢桥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再来却是虚幻飘忽的梦魂了。这一结能生能新,情韵佳绝。据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载,与小晏同时的学者程颐,每听到人诵“梦魂”两句时,必笑曰:“鬼语也!”意甚赏之。
●鹧鸪天
晏几道
十里楼台倚翠微,百花深处杜鹃啼。
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
惊梦觉,弄晴时。
声声只道不如归。
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吟咏词人客中闻杜鹃啼声而触发的感慨,抒写了浪迹外、有家难归的浩叹。词之结尾两句用反跌之笔表曲折之情,意境深远,耐人寻味。
起首两句写鹃啼的环境和季节。翠微,青翠的山色,如何逊《仰赠从兄兴宁寘南》:“高山郁翠微”;也用以指代青山,如杜牧《九日齐山登高》:“与客携壶上翠微”。此处指青山,说靠着青山的十里楼台的旁边,春天百花盛开的深处,听见了杜鹃啼叫。
“殷勤自与行人语,不似流莺取次飞。”说杜鹃花间不断地叫着,好象对“行人”很有情感,不惜“殷勤”相告,比诸黄莺的随意飞动,对人漠不关心,大不相同。取次,犹随意,黄庭坚《次韵裴仲谋同年》:“烟沙篁竹江南岸,输与鸬鹚取次眠。”也是用这个词来写鸟。“行人”走春色绚烂的优美环境中,心情本来是会愉悦的,但因为离家作客,所以听了杜鹃叫声,不免会引起思念之情、作客之愁。那么,词中所写的美丽景色,又正好为杜鹃叫声的感人作了反衬。
词的下片由写景转为抒情,写“行人”闻鹃啼的心理变化。过片后三句写晴明的春日,杜鹃偏又卖弄它的叫声,“行人”从梦中惊醒,听到的还是声声的“不如归去”。前面路上初闻鹃啼,感到“殷勤”;听得太多,睡床上也被叫得不安,叫的又是一句人所做不到的话,那“行人”心中自然也就变得有点烦躁了。“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不是自己不想回家,只是自己不能决定回去的日期,生活不能由自己主宰,有什么办法呢?这是烦躁中的思念,说是自言自语行,说是对杜鹃的回答也行。这里表面上有埋怨鹃鸟无知、强聒难耐的意思,但归根到底,是对真正“作弄”人的生活遭遇的愤慨。这片词,话说得比较直致,但内容还有曲折,特别是结句用反跌之笔表曲折之情,深婉感人。
●南乡子
晏几道
新月又如眉。
长笛谁教月下吹?
楼倚暮云初见雁,南飞。
漫道行人雁后归。
意欲梦佳期。
梦里关山路不知。
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
还是凉生玉枕时。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为怀人词。作者词中以回环曲折的结构、风流蕴藉的情致,由月下吹笛而及南飞雁,由雁而思及行人,抒写了清秋时节的怅惘之情。全词意境隽永,曲折往复,既丽且庄。
上片前两句,写主人公倚楼时所见所感:黄昏后,又见如眉般的一弯新月,又是为谁人持长笛,月下吹奏哀音?首句写景,云新月如眉,也就是说眉如新月,隐有抒情女主人公的形象。黄昏新月,常会勾动人的离思。词中更着一“又”字,可知倚楼怀人已非一朝一夕了。“谁教”,犹言谁令、谁使,故作设问,是说无人欣赏,自己月下吹笛也是徒然的。紧接“楼倚”三句,点明词旨为怀人。主人公独倚高楼,暮云中第一回看到归雁正不住地向南飞去,心下自语:可不要说远行的人要比雁还迟归啊!三句暗用隋薛道衡《人日思归》诗:“人归落雁后,思发花前。”前一“初”字,语意比上文“又”字跌深一层。时节转换,秋雁南飞,更增对行人的思念。唐赵嘏《长安秋望》诗句“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意境与之仿佛。
过片二句,写相思无望,唯有梦里相寻。小晏词中,常写梦魂寻人之意:“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蝶恋花》),同是写梦寻,但又用意各别。本词云“路不知”,即是说连寻找也不可能了,语更深切。《文选》沈约《别范安成诗》:“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李善注:“《韩非子》曰:”六国时,张敏与高惠二人为友,每相思不能得见,敏便于梦中往寻,但行至半道,即迷不知路,遂回,如此者三。‘“小晏此词,运用前人故事,但又自出新意。
入梦的描写与上下文融合无垠,成为全词中有机的组成部分。从而逼出末三句:再想等他的短信寄来,以慰离恨,恐怕也已太迟,因为又到了枕畔凉生的清秋时节!梦里难寻,唯有等音书寄来,可是书信又迟迟不至,闺中人的离恨就更无法排遣了。词中不言“长信”而曰“短书”,个中已有难言之处,连这草草两三行的短信也没有,则游子的薄情可知。古人惯用雁足传书故事,“待短书”与上片“初见雁”呼应。末句表面上是说秋天到来,因而感到玉枕太凉了,其实是寒夜独居心之寒的另一种说法。
综上,此词上片写吹笛、见雁,下片写欲梦、待书。吹笛而云“谁教月下吹,”意即枉吹;见雁而云“漫道行人雁后归,”意即空见。欲梦中相逢,而梦中又不知道路;等待书信到来,书信又迟迟不到。
以上这一切,说明离恨无法排遣,怅惘之情愈转愈深。
●生查子
晏几道
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
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
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为思妇词。词中通过环境、景物描写来烘托人物的感情,抒写了女主人公的相思怀人之情。词之上片写少年出游,下片写闺思,以“牵系”二字提契全篇,抒情重点末二句。
起首两句描绘“金鞭美少年”的形象,这是女主人公思念的对象。他那扬鞭跃马、威武俊美的英姿,大概就是他临走时所留给女主人公的最后印象。三、四两句写少年走后,女主人公的感情和思绪始终牵系远出的丈夫身上:到了夜晚,绣被春寒,孤灯独眠,寂寞难耐。“绣被春寒夜”,是通过环境的渲染,来突出人物的孤寂。过片两句写女主人公天天盼,月月盼,寒食节过去了,梨花开了又谢了,一次次地等待,始终没有等到丈夫的音信,随之而来的,只是一次次失望!“寒食梨花谢”,是通过节令和景物来暗示出时间的流逝,表现她无限的怅惘。结拍两句,写女主人公秋千架下背面痴痴地站着,她默默地承受着相思之苦,无处诉说,也不想对人诉说。“背面”暗示出她难过,哭泣。“秋千下”本是青年妇女嬉戏之处,选择这一场景可增强艺术效果。李商隐诗及欧阳修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均是这种手法。所谓“无处说相思,”实则相思不必具体说出,只从结句具见相思之深切。无怪乎“吕东菜极喜诵此词,以为有思致。”
●生查子
晏几道
长恨涉江遥,移近溪头住。
闲荡木兰舟,误入双鸳浦。
无端轻薄云,暗作帘纤雨。
翠袖不胜寒,欲向荷花语。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以一个看似平凡的少女荡舟遇雨、娇不胜寒的故事,喻写了一幕爱情的悲剧,同时也寄托了一个不谙世故者生活坎坷、遭遇不幸的身世感慨。全词意味深蕴,含蓄婉转,手法新颖,别具一格。
开篇两句起笔不凡,想像奇特。“涉江”,本《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远道”之意。女主人公感到离江边路太远了,遂移家近溪头,以便涉江采芙蓉,而且溪水流入江中,也将会流到所思之处吧!慰情聊胜于无,两句堪称“痴绝”之语。三、四句又起波澜,她摇荡着木兰船去采芙蓉,却不知不觉误入了双鸳浦。“木兰舟”,以香木制成的船只,泛指佳美的小船。芙蓉,即指荷花。她荡舟缘溪而去,可是却来到触动她孤独情怀之地“双鸳浦”——鸳鸯成双作对的水边。这里妙一“误”字,竟因“双鸳”这样美好的字眼引起她的不快,正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
过片二句借写泛舟时遇雨,语意双关,表达了女子被弃时复杂的感情。“无端”,有料想不到之意。那象浮云般轻薄的男子,竟然毫无理由地玩弄女子的感情,被侮辱被损害的女子却只能暗暗地忍受着无穷的痛苦。那几乎是绝望的哀伤、绵绵的遗恨,紧揪着人们的心。“云”、“雨”之喻,本指男女间的欢合,而本词中,却显得如此凄冷悲凉。这里用谴责、痛悔、爱怜几层含意,深刻地写出被弃女子的心理。末两句承“帘纤雨”,意谓她那单薄的衣裳怎抵挡寒风冷雨?只好向荷花诉说自己的幽恨。“翠袖”句本杜甫《佳人》诗:“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杜诗写一位绝代佳人幽居深谷,与草木相依,而“轻薄”的夫婿却另有新欢,把她遗弃,佳人贞洁自持,甘过清贫的生活。本词写女子“不胜”风雨之寒,既点出她的软弱无依的可悲处境,也暗示她的清操独守。然而心灵上的创伤是无法消除的,无人倾诉,只能悄悄地共荷花相语。“荷花”,与首句“涉江”遥相呼应,有回环往复之妙。
●清平乐
晏几道
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写离别,然而所写景物却是碧涛春水、青青杨柳、晓莺啼鸣。此乃以春天美好的景物写离别,并把枝枝叶叶都赋予离情。
起笔“留人不住”四字,扼要地写出送者、行者双方不同的情态,一个曾诚意挽留,一个却去意已定。“留”而“不住”,故启末二句之怨思。次句写分手前的饯行酒宴。席间那个不忍别的送行女子,想必是吃不下去;而即将登舟上路的男子,却喝了个“醉”。
“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二句紧承“醉上兰舟去”,写的是春晨江景,也是女子揣想情人一路上所经的风光。江中是碧绿的春水,江上有宛啭的莺歌,是那样的宜人。这景象似乎正是轻别的行者轻松愉快的心境的象征。而“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则遥应“留人不住”句,是兰舟既发后渡头空余的景物,也是女子主观感觉中的景物,所以那垂柳“枝枝叶叶”俱含“离情”。以上四句写景,浑然一体,却包含两种不同情感的象征。
结句写情,却突然转折,说出决绝的话,寄语对方“此后锦书休寄”,因为“画楼云雨无凭”,犹言:我们青楼女子是靠不住的,你今后不必来信了,从此割断情感联系吧。其实这是负气之言,其中暗含难言之隐。妓女社会地位低下,没有爱的权利,即使有了倾心的男子,也没有长聚不散之理。彼此结欢之夕,纵使千般恩爱,时过境迁,便“留人不住”了。有感于此,所以干脆叫对方“此后锦书休寄”了。话虽如此,倘不想得到“锦书”,何以特别提到?
总之,结尾两句以怨写爱,抒写出因多情而生绝望、绝望恰表明不忍割舍之情的矛盾情怀。周济《宋四家词选》评曰:“结语殊怨,然不忍割。”此乃深透之语。
●木兰花
晏几道
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
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
旧时家近章台住,尽日东风吹柳絮。
生憎繁杏绿阴时,正碍粉墙偷眼觑。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是作者为自己所眷恋的能歌善舞、色艺双绝的歌女小莲而作。词之上片写今霄幽会的欢娱,下片追忆当时初见的情景,而以一“狂”字贯穿始中,小莲的风韵和作者的钟情都真切地表现出来。
上片起首两句,起笔不凡,传神地描写小莲天真幼稚,还未懂得怎样跟人细诉衷情,而她的狂放,却像钿筝中发出的热烈的乐音。“狂”,是作者最为欣赏的,他词中多次写道:“天将离恨恼疏狂”(《鹧鸪天》)、“尽有狂情斗春早”(《泛清波摘遍》)、“殷勤理旧狂”(《阮郎归》),企图借这个“狂”字来发抒自己满腔的热情和积忿。而小莲也是“狂”的,她不直接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情愫,而借热烈而狂乱的筝声去表达出来。“柱”,即弦柱,可以想象到小莲急弦促柱时着迷似的“狂”态。“未解论心素”,这是欲进先退的手法,次句才写出小莲的真实形象。她的真纯,她的柔情密意,她心中激烈的风暴,都凭着这“雁柱十三弦”传送出来。
上片歇拍,写小莲脸上的晕霞渐散,宿酒初醒;眉上的翠黛消残,人将归去。“霞”,指红晕、酒晕。小莲借着一点醉意,弹筝时才狂态十足。“月”,语意双关,既谓眉上额间“麝月”的涂饰卸妆睡眠时残褪,也表示良宵将尽,明月坠西。两句实写欢会的情景,艳冶而优雅,没有一点儿庸俗低级的情调。小莲天真烂熳,一片柔情,音容笑貌,仿佛可以呼之欲出。
下片追叙小莲的身世。章台,街名,汉代长安章台之下。《汉书。张敞传》有“过走马章台街”之语,后世以之为歌楼妓院的代称。小莲旧时的家靠近“章台”居住,这里暗示她的歌妓身分。孟棨《本事诗》载,唐诗人韩翃有宠姬柳氏京中,韩寄诗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否?”后世诗人,常以“章台”与“柳”连用。词中写春风吹絮,也许象征着小莲的飘零身世。小晏《浣溪沙》词“行云飞絮共轻狂”,当同此意。末两句说,最可恨的是杏子成丛,绿阴满树,正妨碍她粉墙后边偷眼相窥呢!收处回忆当日相见留情时情景,她主动地去偷眼相觑,正表现了小莲不受拘束的“狂”态。
此词词旨风流艳丽而无亵媟之失。词中突出地描绘小莲的“狂”态,把一位天真烂漫而又妩媚风流的少女形象生动地展现读者面前,使人获得美的艺术享受。
●木兰花
晏几道
秋千院落重帘暮,彩笔闲来题绣户。
墙头丹杏雨余花,门外绿杨风后絮。
朝去信断知何处?
应作襄王春梦去。
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
晏几道词作鉴赏
晏几道写情沉郁顿挫,除感情真挚外,艺术表现上也别具一格,这就是:以婉曲的方式表情达意,尽量避免尽情直泻。此词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是一首以深婉含蓄见长的言情词。
上片前两句写旧地重游时似曾相识的情景。这秋千院落、垂帘绣户之内,仿佛有一位佳人把笔题诗。佳人是谁,词中未作交代。然从过片“朝云”二字来看,可能是指莲、鸿、蘋、云中的一位。“秋千院落”,本是佳人游戏之处,如今不见佳人,唯见秋千,已有空寂之感;益之以“重帘暮”一词,暮色苍茫,帘幕重重,其幽邃昏暗可知。这种环境中居住的佳人,孤寂无聊,何以解忧?“彩笔闲来题绣户”一句,作出了回答。“彩笔”,即五色笔,相传南朝梁代江淹,才思横溢,名章隽语,层出不穷,后梦中为郭璞索还彩笔,从此作品绝无佳者。这位佳人闲来能以彩笔题诗,可见位才女。“题绣户”者,当窗题诗耳。一位佳人当窗题诗之美景,当系词人旧地重游所想见的,这位佳人已经不了。
上片歇拍两句,主要写词人从外面所看到的景色,以及由此景色所触发的情思。此时词人恍如从幻梦中醒来,眼前只见一枝红杏出墙头,几树绿杨飘白絮。美丽的景色勾起美好的回忆,那红杏就象昔日佳人娇艳的容颜,经过风吹雨打已变得憔悴;那绿杨飘出的残絮又好似词人漂泊的行踪,幸喜又回到故枝。这工整的一联,韵致缠绵,寄情深远,以眼前景,写胸中情,意寓言外。
过片用楚襄王梦遇巫山神女的典故,表达对这位佳人的怀念。据《小山词》自序云,莲、鸿、蘋、云四位歌妓,后来“俱流转于人间”,不知去向。这里说佳人象朝云一样飞去,从此音信杳然,也许又去赴另一个人的约会。事虽出于猜想,但却充满关切之情,从中也透露了这位女子沦落风尘的消息。惝恍迷离,昨梦前尘,尽呈眼底。
结拍词意陡转,从佳人写到自己。然而似离仍合,虚中带实,形象更加优美,感情更加深挚。词人不说这位佳人的住处他很熟悉,而偏偏以拟人化的手法,托诸骏马。这一比喻很符合词人作为贵家子弟的身分,可知词人确曾身骑骏马,来到这秋千深院,与玉楼绣户中人相会。由于常来常往,连马儿也认得游踪了。紫骝骄嘶,柳映画桥,意境极美,这是虚中写实,实中有虚。清人沈谦说:“填词结句,或以动荡见奇,或以迷离称胜,著一实语,败矣。康伯可‘正是销魂时候也,撩乱花飞’;晏叔原‘紫骝认得旧游踪,嘶过画桥东畔路’;秦少游‘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深得此法。”(《填词杂说》)所说颇中肯綮。
此词以深婉含蓄见胜。黄蓼园《蓼园词选》分析此词:“首二句别后,想其院宇深沉,门阑紧闭。接言墙内之人,如雨余之花;门外行踪,如风后之絮。
后段起二句言此后杳无音信,末二句言重经其地,马尚有情,况于人乎?“然而,这些意蕴,作者都未实说,而是为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菩萨蛮
晏几道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
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
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借写弹筝来表现当筵演奏的歌妓心中的幽恨。
词的上片暗写湘灵鼓瑟的典故,点出“幽恨”;下片并未具体展开写幽恨,只写弄筝的情态,而幽恨自见。黄蓼园谓此词“末句意浓而韵远,妙能蕴藉”。
起笔一句先写弹奏。筝称之为“哀筝”,感情色彩极为明显。“一弄”,奏一曲。曲为“湘江曲”,内容亦当与舜及二妃一类悲剧故事有关,由此可见酒筵气氛和弹筝者的心情。“写尽湘波绿”,湘水以清澈著称,“绿”为湘水及其周围原野的色调。但绿色彩分类上属冷色,则又暗示乐曲给予人心理上的感受。
“写”,指弹奏,而又不同于一般的“弹”或“奏”;似乎弹筝者的演奏,像文人的用笔,虽然没有文词,但却用筝声“写”出了动人的音乐形象。
上片歇拍两句,让人想到弹筝者幽恨甚深,非细弹不足以尽情传达,而能将幽恨“细传”,又足见其人有很高的技艺。从“纤指”二句的语气看,词人对弹筝者所倾诉的幽恨是抱有同情的,而所传之幽恨即是双方所共有的。词之上片,着重从演奏的内容情调方面写弹者。
下片转写弹者的情态。“当筵秋水慢”,“秋水”代指清澈的眼波。“慢”,形容凝神,指筝女全神贯注。“玉柱斜飞雁”,筝上一根根弦柱排列,犹如一排飞雁。飞雁古诗词中,常与离愁别恨相连,同时湘江以南有著名的回雁峰。因此,这里虽是说弦柱似斜飞之雁,但可以想见所奏的湘江曲亦当与飞雁有联系,写筝柱之形,其实末离开弹筝者所传的幽恨。“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春山,指像山一样弯弯隆起的双眉,是承上文“秋水”而来的,用的是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西京杂记》)的典故。女子凝神细弹,表情一般应是从容沉静的,但随着乐曲进入断肠境界,筝女敛眉垂目,凄凉和悲哀的情绪还是明显地流露了出来。
这首词以回荡飘忽的笔势,刻画一位哀艳动人的弹筝艺妓——小莲哀艳动人的形象。全词以“哀筝一弄湘江曲”摹然开篇,又以“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骤然收笔,中间不平铺直叙而抓住最富有表现力的动作、神态来写,极具艺术感染力。
●玉楼春
晏几道
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
碧楼帘影不遮愁,还似去年今日意。
谁知错管春残事,到处登临曾费泪。
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
晏几道词作鉴赏
起首一句气势不凡,笔力沉重,着一“又”字,言东风无情,实则人有情,烘衬出内心的愁怨之深,此意直贯全篇。第二句的“艳粉娇红吹满地”,正面描写落花,“粉”是“艳”,“红”是“娇”,不仅描绘了花的色彩,而且写出了花的艳丽娇冶如人。着力写花的美,也就更反衬出“吹满地”的景象之惨,满目繁华,转瞬即逝,使人触目惊心。“吹”字暗接“东风”,进一步写东风的无情。上片歇拍两句,上句词意深厚,楼台高远,帘影层深,是怕见春残花落触动愁肠,虽然较之近观增加了几分隐约朦胧,但花飞花谢仍然依稀可见,“不遮愁”三字十分生动、传神。
景既不能遮断,愁自然油然而生。下句语浅而情深,红稀绿暗的春残景色“还似”去年一样,“还似”二字,回应首句“又”字,申说花飞花谢的景象、春残春去的愁情,不是今年才有,而是年年如此,情意倍加深厚,语气愈益沉痛。
过片表面上自责“错管”,实际上写有情,花落春去,人力无法挽回,惜春怜花,只能是徒然多事而已。当初不能通晓此理,每逢登临游春都为花落泪,现看来,都属多余的感情浪费。表面上看似怨悔,实是感伤。结拍“两句,化用崔敏童的”能向花前几回醉,十千沽酒莫辞频“(《宴城东庄》),转写今日此时,表面上自解自慰,说伤春惜花费泪无益,不如痛饮美酒,恣赏落花,语极旷达,实际上却极为沉痛,较之惋惜更深一层。群花飞谢,还没有委埋泥土、坠随流水之前,”吹满地“的”艳粉娇红“还可供人怜惜,然而这种景象转瞬间即将消逝无踪,又能够看到几次?更又能看得几时!”临轩一盏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绿阴“(韩偓《惜花》),”直须深“的连连呼唤中,蕴藏着无计留春、悲情难抑的痛苦,但这种感情却故以问语相诘,就显得十分宛转。此二句明朗显豁,曳顿挫,有一唱三叹之妙。
●阮郎归
晏几道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
绿怀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
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写于汴京,是重阳佳节宴饮之作。词中感喟身世,自抒怀抱,虽写抑郁之情,但并无绝望之意。
全词写情波澜起伏,步步深化,由空灵而入厚重,音节从和婉到悠扬,适应感情的变化,整着词的意境是悲凉凄冷的。
起首两句以写秋景起,点出地点是京城汴梁,时序是深秋,为下文的“趁重阳”作衬垫。汉武帝长安建章宫建高二十丈的铜柱,上有铜人,掌托承露盘,以承武帝想饮以求长生的“玉露”。承露金掌是帝王宫中的建筑物,词以“天边金掌”指代宋代汴京景物,选材突出,起笔峻峭。但作者词风不求以峻峭胜,故第二句即接以闲淡的笔调。白露为霜,天上的长条云彩中飞出排成一字的雁队,云影似乎也随之延长了。这两句意象敏妙,满怀悲凉,为全词奠定了秋气瑟瑟的基调。三、四两句将客居心情与思乡之情交织来写,用笔细腻而蕴涵深厚,一方面赞美故乡人情之美,表达出思乡心切的情怀,另一方面又赞美了重阳友情之美,表达了对友情的珍惜。
过片从《离骚》中“纫秋兰以为佩”和杜牧“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化出的“兰佩紫,菊簪黄”两句,写出了人物之盛与服饰之美,渲染了宴饮的盛况。接下来一句,写词人仕宦连蹇,陆沉下位,情绪低落,不得不委屈处世,难得放任心情,今日偶得自,于是不妨再理旧狂,甚至“殷勤”而“理”,以不负友人的一片盛情。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二说:“‘绿杯’二句,意已厚矣。‘殷勤理旧狂’,五字三层意:狂者,所谓一肚皮不合时宜,发见于外者也。狂已旧矣,而理之,而殷勤理之,其狂若有甚不得已者。”试想,本是清狂耽饮的人,如今要唤起旧情酒兴,还得“殷勤”去“理”才行,此中的层层挫折,重重矛盾,必有不堪回首、不易诉说之慨,感情的曲折,自然把意境推向比前更为深厚的高度。结尾两句:“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由上面的归结,再来一个大的转折,又引出很多层次。词人想寻求解脱、忘却,而他自己又明知这并不能换来真正的欢乐,这是真正的悲哀。《蕙风词话》又说:“‘欲将沉醉换悲凉’,是上句注脚;‘清歌莫断肠’仍含不尽之意。”此乃中肯之语。词之结句,竟体空灵,包含着万般无奈而聊作旷达的深沉苦楚,极尽回旋曲折、一咏三叹之妙。“兰佩紫”二句,承上片“人情”句的含蓄转为宽松:“殷勤”句随着内容的迅速浓缩,音节也迅速转向悠扬:“欲将”二句,感情越来越深沉、曲折,音节也越来越悠扬、激荡。谭献评周邦彦《兰陵王》词的“斜阳冉冉春无极”句,说“微吟千百遍,当入三昧,出三昧。”读晏几道这首词的最后三句,使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它的意境、音节配合得极有韵味和感染力,妙处须细细体会。
《宋词举》中云:“小山多聪俊语,一览即知其胜。此则非好学深思,不能知其妙处。”此词正说明了这一点。
纵观全词,尽管作者那种披肝沥胆的真挚一如既往,但经历了许多风尘磨折之后,悲凉已压倒缠绵;虽然还有镂刻不灭的回忆,可是已经害怕回忆了。
●阮郎归
晏几道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
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凤冷,枕鸳孤。
愁肠侍酒舒。
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抒写的是居者思行者的情怀,但它同其他同类主题的作品比较,技巧上自有特色。作者词中运用层层开剥的手法,把人物面对的情感矛盾逐步推上尖端,推向绝境,从而展示了人生当中不可解脱的一种深沉的痛苦。
上片起首两句将物与人比照起来写,意谓往昔所用香粉虽给人以残旧之感,但物仍故物,香犹故香,而离去之人的感情,却经不起空间与时间考验,逐渐淡薄,今不如昔了。上片歇拍两句,是上两句的补充和延伸,举出人不如物、今不如昔的事实,那就是行人春天初去时还有几行书信寄来,到了秋天,书信越来越稀少了。上片四句,即物思人,感昔伤今,抒写了女主人公对行者薄情的满腔怨恨。
词的下片转而叙述女主人公夜间的愁思,抒写其处境的凄凉、相思的痛苦。
过片两句,写词中人的情感体验,赋予客观的物象——衾与枕以女主人公清冷、孤寂的主观情感,将女主人公的内心感受渲染得淋漓尽致。这里写衾与枕而着眼于凤与鸳,还有其象征意义,是词中人因见衾、枕上绣的凤凰、鸳鸯而想到情侣的分离,以凤凰失侣、鸳鸯成单,来暗示自己的处境已经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了。“愁肠”一句,是其人愁肠百结之际希冀酒醉中求得暂时的解脱,这是她可能找到的唯一消愁的办法。但这里只说“待酒舒”,未必真入醉乡,而酒也未必真能舒愁。联系下两句看,其愁肠不仅未舒,更可能徒然加重相思之情和幽怨愁恨。
结拍两句,写一觉醒来时的空虚和惆怅。既然人已成各,今已非昨,而又往事难忘,后会难期,那就只有入睡之际,寄希望于梦中与相思之人重温旧情了。尽管梦境幻而非真,虚而非实,梦回后反而会令人惘然若失。但梦里倘能相见,总也聊胜于无。可是,最可悲的是,夜来空有相思,竟难成梦,连这一点片刻的虚幻的慰藉也得不到,就更令人难以为怀了。
这结拍两句是层层逼进的写法。上句说已看穿了梦境的虚幻,似乎有梦无梦都无所谓,绝望之情已跃然纸上,而下句一转,把词意又推进一层。从下句再回过来看上句,才知上句是衬垫和加重下一句的,也可以说是未发先敛,欲擒故纵,从而形成跌宕,显示波澜。这种写法,有一波三折、一唱三叹、荡气回肠之妙,将女主人公的一腔怨情抒写得撼人心魄,读来使人为之销魂。
冯煦《六十一家选例言》中说:“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此词即堪称用语浅淡,味致深浓。作者词中采用层层深入、步步紧迫的手法,将思忆之情、怨恨之痛抒发到无可回旋的地步,使人产生异样的黯然情绪,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归田乐
晏几道
试把花期数。
便早有、感春情绪。
看即梅花吐。
愿花更不谢,春且长住。
只恐花飞又春去。
花开还不语。
问此意、年年春还会否?
绛唇青鬓,渐少花前侣。
对花又记得,旧曾游处。
门外垂杨未飘絮。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抒写感春怀人之情。全词以“花”为线索串起全词,以突出伤春之意。词之上片数花期是盼春,看花吐、恐花飞是留春,下片言情,盼春留春是为怀念“花前侣”。末三句回忆旧曾游处,亦是希冀春天来了能够再会“花前侣”。
起首两句不落俗套,用笔不凡,以盼春写伤春,前后矛盾,语便脱俗。而着一“试”字、“早”字,尤见深情。“看即梅花吐”句,承上启下。“看即”,为随即义。梅花是最早开的花、报春的花,如今已是含苞欲放了。紧扣上句“便早有”三字。愿花“三句,补足上文。这几句的意思是:梅未开时,已希望它更不凋谢,好让芳春长驻人间,怕只怕百花飘残,匆匆春又归去!
过片后,紧承上片,语本欧阳修《蝶恋花》“泪眼问花花不语”意。等到花开时,它却默然无语,试问其中的深意,年年的春天都能够理解吗?三句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春天能理解人们的心意的话,它就不会叫花儿凋谢了,因为花开花落,春来春去,正是人们悲感的缘由。年年如是伤春,年年的春天依然逝去,“不语”的是花,发出痴问的是词人,“此意”,即上片愿花不谢、春长住之意。句句深入,环环紧扣,两片融为一气。“绛唇青鬓”二句,转而进入怀人的主题。当日花前一起快乐地游春的侣伴如今安?《小山词自序》说:“追惟往昔过从饮酒之人,或垄木已长,或病不偶,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怃然,感光阴之易逝,叹境缘之无实也。”“绛唇青鬓”,形容年少,当指昔日同游的女子,即莲、鸿、蘋、云等人。“渐少”,意谓一年比一年少,与上文“年年”呼应。两句跌深一层,道出词旨“对花”三句,收束全词。可是看到花开,便记起旧日曾游之地,而那时,那门外袅娜的垂杨,还未曾扬花飘絮呢!“旧曾游处”,即当时歌酒征逐之地:“门外垂杨”,即作者《浣溪沙》词“户外绿杨春系马”处。末三句追忆旧游,以当日赏春的欢乐与今朝孤独的悲感对照,说明花飞春去只是勾起伤感的表面原因,而感旧怀人才是真意之所。
这首小词,以深挚的感情、浅近的语言,把感春怀人的心绪娓娓道来,流美自然而又缠绵往复,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令人为之低徊不已,堪称独具艺术魅力的纯情至情之作。全词拗句甚多,喜用重字,具有飞扬灵动的音乐美。整首词平易深刻,秀韵天然,美不胜收。
●浣溪沙
晏几道
二月和风到碧城,万条千缕绿相迎,舞烟眠雨过清明。
妆镜巧眉偷叶样,歌楼妍曲借枝名。
晚秋霜霰莫无情。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为咏物词。词中借咏和风细雨中盛极一时、风情万种的柳枝,塑造了虽青春年少、红极一时而终归要红颜老去、潦倒落拓的歌妓舞女形象,表达了词人对于被侮辱、被损害的风尘女子的同情和关注,同时也寄寓了作者自身深沉的身世感慨。全词借助形象上的比拟与联想,将物与人的命运浑然一体地交织一起,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上片借柳喻人,以风流蕴藉、温馨旖旎的春风杨柳象征歌妓舞女年轻时的生活和形象。起首一句点明时令。“碧城”是丛丛柳树的形象化比喻。此句从容自而又明快轻灵,给人以和煦的春风飘然而至的感觉,而“碧城”的字面又造成重翠叠碧的视觉印象,故虽平直叙起,却有鲜明的形象感。次句“绿相迎”应上“到碧城”,不仅画出了柳枝迎风飘拂、如有情相迎的动人意态,突出了和风的化煦作用,也传出词人面对春风杨柳万千条的景象时欣喜的心情。第三句“舞烟眠雨过清明”以概括之笔收结上片。柳枝暮春的晴烟轻霭中飘舞,暮春的霏霏丝雨中安眠,梦一般温馨的环境中度过了清明三月天。“舞”字、“眠”字,一写动态,一写静态,都能得柳枝之神理,前者见其春风得意,后者见其恬静安闲。
过片巧妙地以眉和柳叶将物与人联系起来。美人对镜梳妆,爱把双眉画成柳叶的形状,歌楼宴席上演唱的清歌也用柳枝作为曲名。词人巧妙地借柳叶眉、《柳枝》曲的流行来渲染柳枝的声名。“偷”、“借”二字,把被“偷”、被“借”的柳放到备受歆羡的位置上,可谓尊崇之至。
结句点明主题,情深意切,希望霜霰莫打杨柳,实际上是说歌妓舞女到人老珠黄时备受摧残,寄托了词人对她们的同情。
总之,此词借柳喻人,寄托了作者对不幸女子的深切同情,给读者以心灵上的震撼。
●浣溪沙
晏几道
唱得红梅字字香,柳枝桃叶尽深藏。
遏云声里送离觞。
才听便拚衣袖湿,欲歌先倚黛眉长。
曲终敲损燕钗梁。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为送别词。作者词中运用新巧的艺术构思和奇特的艺术手法,着力描写歌女唱曲的优美动人,从侧面烘托出悲离伤别的命意,虚实相生、情文并茂地表情达意。
上片写女方为送别而唱梅花曲词。起首一句,着一“香”字,极言其唱得既甜美又饱含感情。由乐曲之名联想到真正的梅花,又以红梅之香比喻乐声,听觉与视觉、嗅觉交织起来,这就是诗论家所说的“通感”。字字皆香,声声俱美,可想见歌女此时情愫。
次句“柳枝桃叶尽深藏”,反衬补足首句。“柳枝”,指《杨柳枝》曲。古横吹曲有《折杨柳》。后世翻此曲者,亦多写离别行旅之情。“柳枝”,亦歌女名,见李商隐《柳枝》诗序。“桃叶”,《古今乐寻》载,晋王献之爱妾名桃叶,缘于笃爱,献之临江相别时作歌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后收入乐府,名《桃叶歌》。柳枝、桃叶,语意双关。亦人名,亦歌名,又与首句“红梅”字面相应。“尽深藏”,是说其他歌女及所唱的曲子都远不及这位姑娘和她的“红梅”曲。“遏云声里送离觞”,于上片歇拍处小结。“遏云”,谓歌者声调高亢激越,使天上的行云为之而停止。《列子。汤问》载,歌者秦青相送薛谭,“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送离觞”三字,点出歌筵送别。
过片二句,承“送离觞”从男女双方来写:男方才听便拚衣袖湿,感情简直无法控制;女方欲歌先倚眉黛长,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拚”,有甘愿、不顾惜之意。行人知道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那就索性让泪水流下来吧。“倚”,有依靠、凭仗之意。女子巧画长眉,宜颦宜笑,若是画作“远山眉”时,就更勾起人的离愁别恨了。“才听”二句,写出行人与歌者早已心意相通,故就更容易被歌声感染。结句敲损燕钗梁,暗用《世说新语。豪爽》所载王仲处咏歌时以铁如意打唾壶,壶口尽缺之典故,一方面说明男方对女方所唱激赏,两人感情达到了共鸣,另一方面钗梁断则暗示诀别,通过这一典型动作表达凄绝的感情。
●浣溪沙
晏几道
日日双眉斗画长,行云飞絮共轻狂。
不将心嫁冶游郎。
溅酒滴残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
一春弹泪说凄凉。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通过歌妓内心痛苦的真实描写,表达了对封建社会中被侮辱、被损害的不幸女子的同情与怜惜。
全词以精美之词传达沉郁悲凉之情,貌似轻柔,而笔力沉重。小晏词中,它是别具一格的作品。词中先以浓墨重彩极言女子装饰之美、歌舞之乐,而末句却突作转折,写女子内心的坚贞与凄凉,两相对比,从巨大的反差中表现了女主人公的完整形象。
起首一句,写歌女贵人们要求下,梳妆打扮,争妍取怜,每日仔仔细细地画着自己的一双长眉毛。一“斗”字,已饱含辛酸。次句更进一步描写:她象天上的行云那样轻浮,象纷飞的柳絮那样狂荡。“行云”,用《高唐赋》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意,暗喻歌妓的生涯。“飞絮”,旧诗词中常用杨花柳絮的飘流无定喻女子的命运和行踪。“行云飞絮”四字,不独写歌女的举止情态,也暗示了她的身份。“轻狂”,也是表象而已。杜甫《绝句漫兴》诗:“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随风逐水,不也象征着女子身不由己、随人摆布的可悲境遇吗?前两句极力写这位歌女的装饰和态度,强调她的“轻狂”,是为了表现其现实生活与理想的矛盾——“不将心嫁冶游郎!”这才是歌女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她发誓不把自己的真心许给浪荡的男子。语自李商隐《无题》诗“不知身属冶游郎”化出,而其思想境界更高。“身属”,那是无可奈何的,也许是无法避免的,处社会底层的歌妓,被迫委身于那些玩弄女性的公子哥儿,可是,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其不可侵犯的领地的,身可属而心不可嫁,冶游郎决不能获得自己真正的爱情。“不将心嫁”,字字千钧,斩钉截铁,向人们揭示出一个被压封建社会最底层的妇女纯洁、美好的心灵。
过片二句,描绘歌女筵前伴人歌舞的情景:酣饮时溅出的美酒滴到歌扇上,使扇上的字迹都漫漶了;拈花弄草,把舞衣熏染得幽香袅袅。“溅酒”,谓其纵饮狂荡:“弄花”,写其娇美情态。歌扇舞衣,乃表明女子身分之物。两句字面艳冶,描绘精工,次句从于良史《春山夜月》诗“掬水月手,弄花香满衣”化出,而色彩更为秾丽。这就是歌女的日常生活,也是“轻狂”二字的注脚。她酒筵上不得不歌舞助欢,而其心里却充满了浓重的悲凉。“一春弹泪说凄凉”,意思是说:无人可诉,唯有暗中流泪,独自凄凉,又辜负了美好的芳春,虚度了大好的年华。至此,方点出词旨。
此词虽以歌妓的口吻写出,但也包含着作者身世悲苦的感慨。晏几道原是贵家公子,曾经过着锦衣玉食、珠环翠绕的生活,但后来政治失意,仕途坎坷,落魄不堪,然而他一直保持着高尚的节操,耿介、傲岸,“不践诸贵之门”,“人面负之而不恨。”晏氏这种穷愁潦倒的境遇及率真而洒脱的性格,与此词女主人公有相似之处。因此,当他将自己的身世之感融入作品时,使人倍感真实而亲切。
●六么令
晏几道
绿阴春尽,飞絮绕香阁。
晚来翠眉宫样,巧把远山学。
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
画帘遮帀,新翻曲妙,暗许闲人带偷掐。
前度书多隐语,意浅愁难答;昨夜诗有回文,韵险还慵押。
都待笙歌散了,记取留时霎。
不消红蜡。
闲云归后,月庭花旧栏角。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极为细腻婉曲地写一位歌女和情人的约会,通过这样一个角度,展现女主人公的内心活动,寄寓了词人对于这位歌女向往真正的爱情而不可得的深切同情。
起首两句,点出季节时令和住所,又以柳絮飞舞环绕的比喻把歌女因有约会而产生的兴奋、紧张的心情作了一番引人联想的比拟。“晚来”两句写她描眉梳妆,学着宫中的远山眉样,精心描画。《赵飞燕外传》载,赵飞燕妹合德,为薄眉,号远山黛。这是“女为悦己者容”,翠眉是画给她的情人看的。写眼睛的两句更为生动。此时她化妆已毕,步出宴会厅前,“一寸狂心未说,已向横波觉”。“狂心”,是难以抑制的热切之心。“已向横波觉”,“向”字、“觉”字,其中隐隐有一个人,就是今晚她所要密约的人。这人已席间,她一瞥见,就向他眼波传情,而被这个人察觉了,彼此心照不宣。“画帘”三句谓歌女处于“画帘密帀”的环境中,没有追求个人爱情、幸福的自由,只能把感情寄托新翻的曲子里,希望有人把自己的曲子传出去。
下片言歌女所爱的人来信写得很含蓄,而自己写得很浅露,难以给她回信;昨夜想写几句诗给他,又心灰意冷,思想上很矛盾,只好作罢,既不要写信,也无须写诗,让彼此都记取过去那短暂的相聚情景:那是一个幽静的美好夜晚,庭院中开满鲜花,人们散去之后,月亮还挂庭院的旧阑角上。作者通过刻划歌女复杂矛盾的心情,表达了对这位歌女向往真正的爱情而不可得的同情。
此词以真挚的感情、新颖的构思、精美的语言和生动的描绘,对歌妓舞女的生活进行了深入开掘和细致表现,展现了她们复杂而痛苦的内心世界,流露出对她们的同情与关切,产生了强烈的艺术魅力。
●河满子
晏几道
绿绮琴中心事,齐纨扇上时光。
五陵年少浑薄倖,轻如曲水飘香。
一夜魂消梦峡,年年泪尽啼湘。
归雁行边远字,惊鸾舞处离肠。
蕙楼多少铅华,从来错倚红妆。
可羡邻姬十五,金钗早嫁王昌。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塑造了歌妓沦落风尘的憔悴、悲苦形象,叙写了她们强颜欢笑中耗尽青春、耗尽生命的不幸身世,流露出作者对她们悲惨命运的深深关切和同情。
上片起首两句通过绿绮琴、齐纨扇传达出女子的幽怨。齐纨扇,指歌舞时所持的团扇,诗词中常用其象征烟尘女子红颜难驻,一旦憔悴,就如同秋扇见捐一般遭遗弃。篇首所言“琴中心事”,正是女主人公对“齐纨扇上时光”的嗟叹。
三、四两句,指斥了那些薄倖年少。五陵,本指汉代长安的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一带豪富聚居之地,此处是借指。“浑薄倖”,形容那些贵游子弟,简直都是负心的无赖,他们轻薄浮浪,犹如水面浮花,倏尔远逝,这里也透露出知音难求、终身无靠的苦闷。以下两句,使用典故,作出了概括。“夜夜”句用宋玉《高唐赋》巫山神女事。李商隐《无题》诗中有“神女生涯原是梦”之句,即由此而来,后来“神女”成为“青楼倡女”的同义语。“年年”句,则用张华《博物志》“舜死,二妃泪下,染竹即斑,妃死为湘水神,故曰”湘妃竹“之事,借以写出歌妓内心的痛苦。
过片“归雁”句,写歌妓怅望长空,怀念远人,但见雁群排列成字,飞回南方,却收不到薄情郎的片纸只字。“惊鸾”为自喻。古时称妆镜为“鸾镜”。刘敬叔《异苑》载:“罽宾王有鸾,三年不鸣。夫人曰:”闻鸾见影则鸣‘,乃悬镜照之,中宵一奋而绝。故后世称为鸾镜。“这里说她揽镜自照,看到自己为相思所苦的憔悴容貌,十分惊忧。继而又联想起还有多少青楼女子,自恃丽质天成,引人爱慕,待到红颜老去,只能独处神伤。铅华,本指搽脸之粉,此处借喻浓妆歌伎。
结拍两句笔锋忽转,化用崔颢《古意》诗意:“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自矜年最少,复倚婿为郎。舞爱前溪绿,歌怜子夜长。闲来斗百草,度日不成妆。”着意渲染了邻姬早嫁贵人、享尽荣华之可羡,以此作为衬托,使本词女主角沦落风尘的憔悴形象显得更为突出。词之下片,以凄冷哀婉的笔调,叙写歌妓强颜欢笑中耗尽了美好的青春年华,一旦人老珠黄,就此潦倒沦落,孤寂与凄苦中走向生命的尽头,读来令人叹惋、哀伤。
此词艺术上颇具特色。它不直接叙事、不使用口语,而是运用典故,注意对称,如“魂消梦峡”与“泪尽啼湘”;并且雕琢刻镂,辞采华丽,如“绿绮琴中”与“齐纨扇上”;还求含蓄曲折,化用前人诗意,如“邻姬十五”、“早嫁王昌”,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
●长相思
晏几道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纯用民歌形式,上下片均以“长相思”迭起,上片言只有相见才得终了相思之情;下片言由于不得相见,相思之情无处诉说,以浅情人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反衬自己一往而情深。
词的上片,一气流出,情溢乎辞,不加修饰。“若问”两句,自问自答,痴人痴语。要说“相见”是解决“相思”的唯一办法,这纯是痴语,痴心,可是,小晏却认认真真地把它说了出来,正是如黄庭坚《小山词序》所云“其痴亦自绝人”。结句非同凡响,抒写了比相思不相见更大的悲哀。
“说似谁”,犹言说与谁、向谁说。纵使把相思之情说了出来,那浅情的人儿终是不能体会。浅情是深情的对面,多情的小晏却总是碰到那样的人,可是,当那人交暂情浅,别后又杳无音信,辜负了自己的刻骨相思时,词人依然是一往情深,不疑不恨,只是独自伤心而已。下片四句,以“浅情人”反衬小晏相思苦恋之情。
此词为作者词中别调,语极浅近,情极深挚,朴直中自饶婉曲之致,缠绵往复,姿态多变,回肠荡气,音节尤美。
●少年游
晏几道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抒离别怨情,上片分写云、水,以水虽离多而终能相逢、云虽无定犹能到梦中,为下片反衬作好铺垫。过片总云、水言之而又能翻进一层,说人意薄于云水。开篇先以双水分流设喻:“离多最是,东西流水。”以流水喻诀别,其语本于传为卓文君被弃所作的《白头吟》:“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第三句却略反其意,说水分东西,终会再流到一处,等于说流水不足喻两情的诀别,第一层比喻便自行取消。于是再设一喻:“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用行云无凭喻对方一去杳无信息,似更妥贴。不意下句又暗用楚王梦神女“朝为行云”之典,谓行云虽无凭准,还能入梦,将第二个比喻也予取消。短短六句,语意翻复,有柔肠百折之感。
过片总云、水言之而又翻进一层,言人意薄于云水。流水行云本为无情之物,可是它们或终能相逢,或犹到梦中,似乎又并非一味无情。苦于“佳会更难重”的人儿心目中,人情之薄远甚于云水。翻无情为有情,原是为了加倍突出人情之难堪。结拍三句直抒情怀,语极沉痛:仔细回想,过去最为伤心的时候,也不能与今番相比。此三句是抒情主人公内心世界直截了当的表露和宣泄,感情极为深沉、厚重,读来荡气回肠,一唱三叹。
近人夏敬观评此词:“云水意相对,上分述而又总之,作法变幻。”作者词中正是运用这种艺术手法,造成回旋往复的词境,给读者以无穷的回味。
●虞美人
晏几道
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
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园时候望人归。
罗衣著破前香,旧意谁教改?
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为怀人怨别词。词中以浅近而真挚的语言,回旋往复地抒写了词人心中短暂的欢乐和无法摆脱的悲哀,寄托了词人落拓不堪的人生境遇中对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身世浮沉的深沉感慨。词中着意刻画的女子形象,隐然蕴含作者自伤幽独之感。
词的上片描述女主人公倚阑望月、盼人归来之情。
起首两句主写倚阑,而写今夕倚阑,却从“昨夜曾倚”见出,同样一句词,内涵容量便增加一倍不止。——既然连夜皆倚阑而望,当还有多少个如“昨夜”者!“天如水”,比喻夜空如水般明澈与清凉,可是其意不于写天,而于以明净的天空引出皓洁的明月。歇拍两句写女主人公的对月怀人。男子去后一直不回来,也没说准什么时候回来,她结想成痴,就相信了传统的或当时流行的说法——月圆人团圆,每遇月圆,就倚阑苦望。词中写女主人公倚阑看月,从希望到绝望,有其独到之处。“初将”是说“本将”,这一语汇,便已含有“后却不然”的意味。下面却跳过这层意思,径写“长望”,其中自有一而再、再而三以至多次的希望和失望的交替不言之中。“初”字起,“长”字承转,两个要紧的字眼,括净时期以来望月情事,从中烘托出女主人公的痴情和怨意。
词的下片抒写女子不幸被弃之恨,与上片的真诚信托、痴情等待形成强烈的反差。过片两句,从等待无望而终于悟知痴想成虚。“罗衣著破”,是时长日久:“前香”,则以罗衣前香之犹存比喻往日欢情的温馨难忘,委婉表达对旧情的缱绻眷恋。“旧意谁教改”?问语怨意颇深。人情易变,不如前香之尚;易散之香比人情还要持久,词中女主人公感到深深的痛苦。结拍二句,点出全词的“离恨”主旨,以“一春”写离恨的时间久长,以“懒调弦”、“两行闲泪”形容离恨的悲苦之深,将愁极无聊之感抒写到极致。
春日本为芳思缠绵之时,然而日日为离恨所苦,自然无心调弦弹筝,然而又百无聊赖,于是不得不对着筝弦黯然神伤。这种内心的苦恨,被作者表现得维妙维肖。陈延焯谓“北宋晏小山工于言情”,确然不错。
此词运笔有迥环往复之妙,读之使人心魂摇荡,低徊不已。
●采桑子
晏几道
西楼月下当时见,泪粉偷匀。
歌罢还颦。
恨隔炉烟看未真。
别来楼外垂杨缕,几换青春。
倦客红尘,长记楼中粉泪人。
晏几道词作鉴赏
上片忆当年西楼月下初见,泪粉而偷匀,歌罢而还颦,细腻地描绘出歌女的处境、神态和心情。起首两句写一次夜间的宴集,词人月下与她相见——她正偷偷地抹干珠泪,重整铅华。“泪粉偷匀”,初次见面的印象是最深刻的,也许是终生不忘的,何况那是一位正流泪的姑娘!“匀”,谓匀粉,把脸上的粉搽匀。“偷匀”二字,中含几许辛酸。“歌罢还颦”,她匀脸后还要继续唱歌,唱完了歌却又皱着眉头,郁郁不乐,那神态可惜隔着袅袅的炉烟,未能看得真切。“看未真”三字,意味深长。其实,淡薄的香烟,不能阻隔人的视线,词人所“恨”的只是坐处与她隔开,未得亲近,尤其是无法知道她为什么流泪悲伤。
上片着力“泪”字与“颦”字。歌女的凄凉身世,痛苦心情,词人对她的同情和爱慕,都这里表达出来了。如俞陛云所说的:“不过回忆从前,而能手写之,便觉当时凄怨之神,宛呈纸上。”(《宋词选释》)
下片写别后相思,楼外柳、楼中人对举,全从倦客写去。过片两句,言自从分别过后,想那楼外垂杨,又该几度春天更换枝叶。“垂杨”,旧体诗词中,往往有着各种特殊的象征意义。古来有折杨柳赠别的习俗,因而见到杨柳便使人联想到别离;杨花柳絮,飘飏无定,又使人联想到身世的飘泊无依。“几换青春”,犹言过了几个春天。欧阳修《朝中措》词:“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青春。”青春,指春季,春季草木由枯而绿,故云青春。词中说青春几回更换,语意双关,亦暗示人的年华渐老。“倦客红尘”,犹言红尘中之倦客,词人自谓。上与“别来”“几度青春”相应,飘零岁久,故云“倦客”;下连“长记楼中粉泪人”。“红尘”对照“楼中”,“倦客”对照“粉泪人”。“楼中粉泪人”,篇首所写初见时歌女形象,至此特再大书一笔,不但词的作法上做到首尾相应,思想感情上也是以初见时她的“泪粉偷匀”的情景最撼动人心,因而别来长记不忘。至此,作者对这一歌女的形象作了生动、准确的概括,女主人公的艺术形象呼之欲出。
●思远人
晏几道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当窗滴。
就砚旋研墨。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就“寄书”二字发挥,写以泪研墨,泪滴红笺,情愈悲而泪愈多,竟至笺上的红字褪尽。用夸张的手法表情达意,写出感情发展的历程,是此词艺术上的突出特点。
起首两句,写女主人公因悲秋而怀远,既点明时令、环境,又点染烘托主题。一“晚”字,暗示别离之久,“千里”,点明相隔之远。两句交代了时间和空间,给下文留了铺展的余地。“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两句是客:“何处寄书得”一句是主。鸿雁,随着天际的浮云,自北向南飞去。闺中人遥望渺渺长空,盼望归鸿带来游子的音信。“过尽”,已极写其失望之意了,由于“无信”,便不知游子而今所,自己纵欲寄书也无从寄与。
过片词意陡转:弹洒不尽的那两行珠泪,还当窗滴下来,并滴进了砚台中,就用它来研磨香墨。下片出人意表,另开思路。正因无处寄书,更增悲感而弹泪,泪弹不尽,而临窗滴下,有砚承泪,遂以研墨作书。故而虽为转折,却也顺理成章了。明知书不得寄,仍是要写,一片痴情,惘惘不甘,用意尤其深厚。语本孟郊《归信吟》“泪墨洒为书”一句,而情真意足,写出小儿女的情态,巧而不纤,较诸“和泪濡墨”的套语自有深浅真伪之别。“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收语写闺人此时作书,纯是自我遣怀,她把自己全部的内心本质力量投进其中,感情也升华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对此,陈匪石《宋词举》有一段极为透辟的分析:“‘渐’字极宛转,却激切。‘写到别来、此情深处’,墨中纸上,情与泪粘合为一,不辨何者为泪,何者为情。故不谓笺色之红因泪而淡,却谓红笺之色因情深而无。”无论是泪、墨、红笺,都融进闺人的深情之中,物与情已浑然一体。
这首词与小晏惯常的“情溢词外,未能意蕴其中”这一风格不同。全词用笔甚曲,下字甚丽,宛转入微,味深意厚,堪称小晏词中别出机杼的异调。
●留春令
晏几道
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
手撚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
别浦高楼曾漫倚。
对江南千里。
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
晏几道词作鉴赏
这首词写一个女子伤春怀人的情思。杨慎《词品》中说,晏几道此词全用晁元忠诗:“安得龙湖潮,驾回安河水,水从楼前来,中有美人泪。人生高唐观,有情何能己!”词的上片说梦中追寻到天边,到了人迹罕至的海上十洲,醒来把无限的情思都写到了信中。起首三句,想象奇特而瑰丽,落笔颇为不俗:近咫尺的屏风,迷离中居然看成像天般遥远。一实一虚,一近一远,通过这强烈的对比,表达了对情人远别的怀思。“十洲”,是仙人所居、人迹罕至之地。托名为汉东方朔撰的《十洲记》载,八方大海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词中例以美人为仙,美人所居为仙境,暗指所思念的人的居处。十洲是仙灵境界,凡人无法到达,只有梦中才能前往。梦醒后,看到屏风上画着的山山水水,犹疑是梦中所历,更写出梦境的虚幻和醒后的怅惘,真是妙有远神,令人掩抑低徊不已。歇拍两句写词人手执着写有无限伤春心事的红笺准备寄给美人书信,此二句把寄人的红笺与十洲的残梦联系起来,创造出情景交融的境界,表现了词人苦恋的情怀,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下片是对往事的回忆,写抒情主人公曾无聊地独倚高楼——正两人分别的水边,面对着辽阔的千里江南之地。这里所写的不是昔时相聚的欢娱,而是别后的思念,脱出词家惯常用的上下片对比的手法,感情便越觉沉厚。结拍两句,进一步写倚楼时的怀思。
此处着意“分流”二字。古乐府《白头吟》:“蝶躞御沟上,沟水东西流。”以水东西分流,喻人们一别之后不再相见。人倚高楼,念远之泪却滴向楼下分流的水中,将离愁别绪与怀人立情抒写得深婉曲折而又缠绵悱恻,具有感人至深的艺术力量。
●御街行
晏几道
街南绿树春饶絮,雪满游春路。
树头花艳杂娇云,树底人家朱户。
北楼闲上,疏帘高卷,直见街南树。
阑干倚尽犹慵去,几度黄昏雨。
晚春盘马踏青苔,曾傍绿阴深驻。
落花犹,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为冶游之作。全词以含蓄有致的笔触,从眼前景物咏起,渐渐勾起回忆,抒写了故地重游中的恋旧情怀。
上片写景。起首四句,是北楼南望中的景色和意想。正因鸟瞰,才能看得那样远,看得见成行的柳树和别的花树,看得见花絮红白相间织成的灿烂“娇云”,看得见漫天飞絮。这里,“雪满游春路”是由柳树“饶絮”而生的奇想,同时又点出“晚春”二字。
至于“树底人家朱户”,当是从“树头”的空隙间隐约见之,它是掩映一片艳花娇云之中的,把一种急切的寻寻觅觅的情态表现得非常传神。
过片由景及情,写出了词中人不忍离的情态和心理。“晚春”两句写不忍离去的原因。“盘马”显然不是今日之事,“晚春”也不是眼前这个晚春,而“绿阴”、“青苔”的所,必定是“街南绿树”底下的那某个“人家”。要之,这里是词中人昔游之地。对景枨触如此,必有值得永久纪念的特殊情事。于是,结拍“落花犹,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点明词旨。
较之“桃花依旧笑东风”之句,尤觉有花落人去之苦。词中人只于北楼闲望,原来他已经访过不曾出现的伊人了,她那里断无消息,惟“香屏空掩”而已。此词与唐朝诗人崔护《题都城南庄》一诗的意境——“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两首作品艺术表现上的差异,读者诸君也自会有一番感悟。
●更漏子
晏几道
柳丝长,桃叶小。
深院断无人到。
红日淡,绿烟晴。
流莺三两声。
雪香浓,檀晕少。
枕上卧枝花好。
春思重,晓妆迟。
寻思残梦时。
晏几道词作鉴赏
《白雨斋词话》称此词“婉转缠绵,深情一往,”
《宋词选释》也称其“景丽而情深”,皆为深透之语,道出了此词的艺术风格所。全词以闲雅的笔调和深婉的情致,抒写了春日闺思的情怀,创造出一种纯美的词境。
上片以轻倩妍秀的笔触,描写室外美好的春景。
起首三句描绘柳丝长长、桃叶细嫩、深院空寂的景色,烘托春日寂静的气氛。“无人到”上加一“断”字,便有怨意,为结处写情作了铺垫。歇拍三句写院中的景物:淡淡的红日照进院子里,浓绿的树丛笼罩着漠漠轻烟,传来了流莺三两声鸣啭。一“淡”字,写出春天初阳的特色。空中水气弥漫,故太阳淡而无光。绿烟,指草木间的烟霭。末句以莺声反衬深院的寂静。
过片三句,转写室内的情景:闺中人雪白的肌肤透出了浓香,脸上浅红色的娇晕也消褪了,那绣枕头上、低压着枝梢的花儿十分美好。雪,喻女子莹白的肌肤;檀晕,浅红色的妆晕。上两句暗示闺人一夜独眠,辗转不寐,故妆残晕少。“枕上”句,隐喻闺人之美,故见枕上花枝而益增枨触。三句语浅情深,含蓄蕴藉,深婉曲折,颇为耐人寻味。结拍三句,春思,犹言春情、春愁,指闺人春日的情思。“晓妆”句,意与温庭筠《菩萨蛮》“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相近,而情韵似更胜,真能写得出“寻思”的神理。春日里,闺中人闲愁深重,起床后也迟迟不愿去梳妆独自寻思清晓的残梦。这三句含而不露,无限幽怨尽不言之中。词中人梦境的内容,作者没有道破,这就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像空间和无穷的回味。
王观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观(生卒年不详)字通叟,海陵(今江苏泰州)人,为胡瑗门人。嘉祐二年(1057),任大理寺丞,知江都县。累官翰林学士。因词作《清平乐》有“黄金殿里,烛影双龙戏”、“折旋舞彻《伊州》,君恩与整搔头”等句,忤太后旨,翌日罢职。遂自号逐客,或称王逐客。往太学时,秦观父赞其“高才力学”,故亦取子名为“观”。词集有《冠柳集》,不传。今有赵万里辑本。
●庆清朝慢·踏青
王观
调雨为酥,催冰做水,东君分付春还。
何人便将轻暖,点破残寒?
结伴踏青去好,平头鞋子小双鸾。
烟郊外,望中秀色,如有无间。
晴则个,阴则个,饾饤得天气有许多般。
须教镂花拨柳,争要先看。
不道吴绫绣袜,香泥斜沁几行斑。
东风巧,尽收翠绿,吹眉山。
王观词作鉴赏
这首词以工丽、尖新的笔触,从春日里天气的变化和姑娘们的踏青活动两方面入手来描绘春景,将两者和谐地组合成一幅风流楚楚、生意盎然的春景图。
全词铺叙与描写的技巧、手法上继承和发展了柳永的艺术表现方法,而内容上又富有生活气息,读来令人耳目为之一新。
起首两句打破了一般词中写春景的套路,另辟蹊径,写出了初春时节人们不大注意的自然景物的变化:雨变成酥,冰化为水。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有“天街小雨润如酥”之句,“如酥”正是早春之雨的特色,这里深入一步说“调雨为酥”,与“催冰做水”一起,突出春神主持造化的本领,把大自然的运行,用“东君分付”四字加以形象化。有了春水的滋润,大地将勃发出无限生机,百花争妍的日子定会来到。浓郁的春意,尽括这三句之中,可以说是对“东君”的赞歌。这三句实际上是一个整体,前两句乃由后一句生发而出,意思的顺序上,当是第三句前,前两句后,词人把它们倒置过来,先画龙而后点睛,更有曳生姿之妙。三句之后,接下去是“何人便将轻暖,点破残寒?”这个疑问句式表明已到残寒尽退、到轻暖的时候。这是何人主使的呢?当然仍是“东君”。这个疑问句式,既是为了铺叙的跌宕生姿,也是为了使人们对春天的到来,应向造福于人的“东君”表示深深的敬意。“结伴踏青去好,平头鞋子小双鸾。”写趁着轻暖的天气,姑娘们结伴而行,野外踏青。“平头鞋子小双鸾”正是词人别具匠心的地方,此处先把它提出来作为下文的伏笔。“烟郊外,望中秀色,如有无间。”化用王维《汉江临眺》诗中的名句,用来写踏青的姑娘们野外所看到的迷迷蒙蒙的秀色。这样,不仅写出了阳春烟景,且可从“望中”二字体会到姑娘们愉悦的心情。
过片三句运用口语,生动地描绘出天气的变化,活泼而有意趣。贺裳他所作的《皱水轩词筌》里说:“险丽,贵矣,须泯其镂划之痕乃佳。如蒋捷‘灯摇缥晕茸窗冷’,可谓工矣,觉斧痕犹。如王通叟春游曰:”晴则个,阴则个‘云云,则痕迹都无,真犹石尉香尘,汉皇掌上也。两’个‘字尤弄姿无限。“贺氏提出了两个”个“字用得妙,颇有见地。而”饾饤“一词则用得更具神采,有了这个词,前两个”个“字的”弄姿“才显示出来。天气的阴晴无常,使得踏青的姑娘们的情绪起了变化,她们要赶快一揽春景之胜:”须教镂花拨柳,争要先看。“写出了她们看花觅柳的急切心情与行动,”镂“、”拨“两字用得很工,仿佛可以听到她们清脆的笑声,看到她们轻盈的体态。她们只顾忘情地欢笑,”不道吴绫绣袜,香泥斜沁几行斑。“一不小心脚踏进泥淖里,浊浆溅涴了她们的罗袜,而前面写的”小双鸾“更是沾满污泥。无限珍惜的心情使她们笑容顿敛,双眉紧锁,”东风巧,尽收翠绿,吹眉山。“”眉山“典出《西京杂记》谓卓文君”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踏青姑娘们的蛾眉,本来是淡淡的,但眉头一皱,黛色集聚,好象大地上所有的翠绿全被灵巧的东风吹上边。词人捕捉住踏青的姑娘们一瞬间的感情变化,用幽默、风趣的夸张手法,写出了她们有点尴尬的神情。
此词一反寻常春景词的套路,绕开和风煦日、庞柳娇花之类的意象,另辟蹊径,巧丽造境,同类作品中别开生面,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
●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王观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王观词作鉴赏
这是一首送别词。词中以轻松活泼的笔调、巧妙别致的比喻、风趣俏皮的语言,表达了作者送别友人鲍浩然时的心绪。
词的上片着重写人,起首两句,运用风趣的笔墨,把景语变成情语,把送别时所见自然山水化为有情之物。当这位朋友归去的时候,路上的一山一水,对他都显出了特别的感情。那些清澈明亮的江水,仿佛变成了他所想念的人的流动的眼波;而一路上团簇纠结的山峦,也似乎是她们蹙损的眉峰了。山水都变成了有感情之物,正因为友人鲍浩然归途中怀着深厚的怀人感情。
三、四两句,点出行人此行的目的:他的去处,是“眉眼盈盈处”。“眉眼盈盈”四字有两层意思:一指江南的山水,清丽明秀,有如女子的秀眉和媚眼;二指有着盈盈眉眼的那个人。因此“眉眼盈盈处”,既写了江南山水,也同时写了他要见到的人物。此二句写送别时的一往情深却又含而不露。
上片写友人一路山水行程,含蓄地表达了惜别深情;下片则直抒胸臆,兼写离愁别绪和对友人的深情祝愿。过片两句,正面点明送别。作者用两个“送”字递进,将作者“黯然销魂”的愁苦之情描写得极为深切。加上作者自己家离长江不远的如皋,欲归不得,羁旅之愁益觉难以为怀。结末两句,是词人强压心中沉痛之情而对远去的友人所作的美好祝愿与叮咛:希望友人到江南后,千万要与美好的春光同住。这两句,一反送别词中惯常的悲悲切切,写得情意绵绵而又富有灵性。
王灼《碧鸡漫志中》谓王观的作品“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本篇即是上述评语的绝妙说明。
●木兰花令
王观
铜驼陌上新正后,第一风流除是柳。
勾牵春事不如梅,断送离人强似酒。
东君有意偏撋就,惯得腰肢真个瘦。
阿谁道你不思量,因甚眉头长恁皱。
王观词作鉴赏
此为咏柳词。词中以轻快活泼、清丽自然的笔调,借柳喻人,通过对柳的特性的描绘,塑造了一个风流、多情、柔美的丽人形象,寄寓了词人对于身为下贱、心性美丽的风尘女子的同情乃至于赞美。
上片起首两句点明所咏之物为柳,突出柳的风流本性,全词遂以拟人的方法从各方面来表现它的风流。
洛阳古都铜驼街的柳自汉代以来便很著名。据古文献《洛阳记》云:“洛阳有铜驼街。汉铸铜驼二枚,宫南四会道相对。俗语曰:”金马门外集众贤,铜驼陌上集少。“(《太平御览》卷一五八引)铜驼街洛阳城南,与城西之金谷园都是人们游乐的胜地。唐骆宾王诗说”铜驼路上柳千条,金谷园中花几色“(《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词人提笔即谓”铜驼陌上“令人联想到柳的风姿,十分切题。”新正“即新春正月。词人以赞美的语气强调新春到来之时,最显得俊俏风流的应是叶芽青嫩、柔条迎风而舞的柳了。”第一“是说除柳之身姿俊俏袅娜可称第一而外,它还是最先向人们报告春的消息的。三、四两句由新春的柳而联想到梅柳争春。柳虽得春意之先,而人们常以梅为东风第一枝,词人此试图给它们以公允的评判。
他以为柳虽不如梅花之娇艳,但送别的场合,柳的作用远过于酒了,当然也就更胜于梅了。这里非常巧妙地用一旧典。汉代都城长安东门外的灞桥柳色如烟,都城人们送别亲友至灞桥而止,折柳枝为赠。此后折柳赠别成为我国民俗,故南朝范云诗有“春风柳线长,送郎上河桥”之句。可见与梅比,柳是更为多情的。
过片两句是赞赏柳的袅娜轻盈的美姿,以为春天之神东君好似对柳特地宠爱和迁就,以致娇纵得它的身材苗条、腰肢柔细了。以柳条之柔细比喻妇女之腰肢是古诗词常用的典型意象。唐代白居易《杨柳枝》的“柳袅轻风似舞腰”和温庭筠《南歌子》的“娉婷似柳腰”,便都是以柳喻美人腰肢的。这里作者却能以故为新,脱去用比痕迹,写出柳如美人之天生丽质。结拍两句也是旧比翻新而表现得更为曲折。唐宋词人已惯用柳叶比喻妇女之秀眉,如“人似玉,柳如眉”(温庭筠《定西番》)或“玉如肌,柳如眉”(欧阳修《长相思》),都属常见。这里作者却以表现柳性之风流多情,它好似女子一样,因对离人的思量,愁眉难展,老是皱着。这种句式设疑自释,曲折地暗用旧比而全不落俗套。
王观的词,工细轻柔,新丽清新,当行入律,通俗自然,“其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王灼《碧鸡漫志》),与柳永的作品有某些相似之处,本篇即鲜明地体现了这一艺术特色。
●清平乐
王观
黄金殿里,烛影双龙戏。
劝得官家真个醉,进酒犹呼万岁。
折旋舞彻《伊州》。
君恩与整搔头。
一夜御前宣住,六宫多少人愁。
王观词作鉴赏
此为“应制”词,是词人为应圣旨而作。词中以谐谑的语气,对帝王的享乐生活进行了描述,客观上相当大程度上暴露了帝王的淫佚、庸俗与丑恶,打掉了笼罩至高无上的封建帝王头上的神圣光环,暴露了他们的本来面貌。
词的上片,一开始就描绘皇帝与一嫔妃宴乐的情形。“金殿”是皇帝住的地方,从宴乐的情形推测,它应属宫中的便殿。作者不去正面描写皇帝与嫔妃的狎昵状态,而是侧面写殿里烛光辉煌,有人烛影下为其相戏。皇帝贵为天子,俗称官家,据宋释文莹《湘山野录》卷下记载:宋真宗问:“何故谓天子为官家?”李侍读仲容对曰:“臣尝记蒋济《万机论》言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这位嫔妃,能够讨得“官家”的欢喜,便施展出特有的本领将他灌醉了。她进献尊酒时还娇媚地祝颂万岁,使得官家只好一杯杯饮下去了。所谓“真个醉”,意即真的有了醉意,其中自然包含着对这位风流娇美的嫔妃之入迷。
下片将宴饮的欢乐之情推向高潮。“劝得官家真个醉”之后,这位宠妃又采用歌舞手段以争取皇帝最后的恩宠。《伊州》乃唐代边地伊州传入的西域舞曲,唐吴融《李周弹筝歌》:“只知《伊州》与《梁州》,尽是太平时歌舞。”词中的“折旋舞彻《伊州》”,说明宋时宫中犹传唐人伊州乐舞。这种精美的舞蹈热烈活泼,真使皇帝着迷了。他竟躬亲为舞者整理“搔头”。“搔头”即玉簪,为妇女头上饰物。“与整搔头”表示爱怜和亲近之意。这位嫔妃色艺超群,很有手段,终于得到君恩,初步达到了目的。至此,皇上兴致已经被逗引得浓厚极了。为她整理搔头,已暗示了隐秘的圣意。“御”乃古时对天子的敬称,御前即皇上之前:“宣”为传达皇上之命。“一夜御前宣住”,意即当晚皇上面前就传命这位妃嫔留宿侍寝,得以陪伴君王了。词的结尾“六宫多少人愁”,作者忽然跳出题外,为数千深锁宫中的女子之不幸命运而哀叹,她们将羡慕这位嫔妃“宣住”而被“幸”,又暗暗为自己虚掷青春而愁叹嗟怨。
这首词以轻狂、滑稽的语气对封建社会中位居万人之上的神圣君主进行揶揄嘲讽,使人读后隐隐发笑的同时获得深刻的感悟。正因为它的这种叛逆性色彩,王观作此词后,“高太后以为渎神宗,翌日罢职,世遂有‘逐客’之号”(《能改斋漫录》卷十七)。
张舜民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张舜民(生卒年不详)字芸叟,号浮休居士,又号矴斋,邠州(今陕西邠县)人。治平进士。元丰四年(1081)从高遵裕征西夏,掌机密文字,作诗讥议边事,次年十月坐罪谪监郴州酒税。南行途经岳阳,赋《卖花声》二首。元祐元年(1086)以司马光荐,除秘阁校理,监察御史。徽宗立,累擢吏部侍郎。《宋史》、《东都事略》有传。生平嗜画,题评精确,能自作山水。著有《画墁录》及《画墁集》。《全宋词》录其词四首。
●卖花声·题岳阳楼
张舜民
木叶下君山。
空水漫漫。
十分斟酒敛芳颜。
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阳关》。
醉袖抚危栏,天淡云闲。
何人此路得生还?
回首夕阳红尽处,应是长安。
张舜民词作鉴赏
此词作于元丰六年(1083)作者被贬往郴州,途经岳阳楼时。词中道出了谪贬失意的心情,是题咏岳阳楼的词中颇具代表性的一篇。全词沈郁悲壮,扣人心弦。
上片起首二句,勾画出一幅洞庭叶落、水空迷濛的秋月景象,烘托了作者其时的悲凉心境。首句化用了屈原《九歌。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句意。第三句词笔转向楼内。此时词人正楼内饮宴,因为他的身分是谪降官,又将离此南行,所以席上的气氛显得沉闷。“十分斟酒敛芳颜”,说明歌妓给他斟上了满满的一杯酒,表示了深深的情意,但她脸上没有笑容。“十分”二字,形容酒斟得很满,也说明满杯敬意。“敛芳颜”,即敛眉、敛容。写女子之动情,可谓极宛极真,深得其妙。
四、五两句,凄怆之情,溢于言外;百端愁绪,纷至沓来。《阳关曲》本是唐代王维所作的《送元二使安西》诗,谱入乐府时名《渭城曲》,又名《阳关曲》,送别时歌唱。其辞曰:“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所写情景,与此刻岳阳楼上的饯别有某些相似之处。联系作者的身世来看,他因写了一些所谓反战的“谤诗”,被从与西夏作战的前线撤了下来;如今他不但不能西出阳关,反而南迁郴州。这两句熔自我解嘲与讥讽当局于一炉,正话反说,语直意婉,抒发的就是胸中久抑的悲慨。
过片承“酒”而来,将视界再度收回楼前,写词人带着醉意凭栏独立。仰望天空,只见天淡云闲;回首长安,又觉情牵意萦。浓烈的抒情中插入这笔写景,使感情更为顿宕,深得回旋纡回之妙。“醉袖”二字,用得极工。不言醉脸、醉眼、醉手,而言醉袖,以衣饰代人,是一个非常形象的修辞方法。看到衣着的局部,比看到人物的面部表情,更易引起人们的想象,更易产生美感。从结构来讲,“醉袖”也与前面的“十分斟酒”紧相呼应,针线亦甚绵密。“天淡云闲”四字以淡语、闲语间之,使全词做到了有张有弛,疾徐有致。由于感情上如此一松,下面一句突然扬起,便能激动人心。“何人此路得生还”,完全是口语,但却比人工锻炼的语言更富有表现力。它概括了古往今来多少迁客的命运,也倾吐了词人压胸底的心声,具有悠久的历史感和深刻的现实性,负载着无尽的悲哀与痛楚。
结尾两句笔锋一转,又揭示内心深处的矛盾。这里的结句用的是宋人独创的脱胎换骨法。费衮《梁溪漫志》卷七曾评论说:“白乐天《题岳阳楼》诗云:”春岸绿时连梦泽,夕波红处近长安。‘芸叟用此换骨也。“所谓换骨,就是”以妙意取其骨而换之“(释惠洪《天厨禁脔》)。掌故的巧妙化用中,词人对故乡的眷恋,对遭贬的怨愤,对君王的期待,和盘托出,意蕴深厚。
这首词,写得层次分明,情意厚重,深挚含蓄,悲壮凄凉,将作者对无端遭贬谪的迁愁谪恨写得淋漓尽致,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魏夫人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魏玩(魏夫人)生平未详。曾燠《江西诗徵》卷八五《魏玩传》:“玩,字玉汝,襄阳人,道辅(魏泰字道辅)姊,曾文肃布妻。博涉群书,工诗,尤擅人伦鉴,累封鲁国夫人。有《魏夫人集》。”诗有《虞美人草行》一首。词多写闺情,今存十四首,周泳先辑为《鲁国夫人词》一卷。
●点绛唇
魏夫人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
渐消残酒,独自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
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魏夫人词作鉴赏
此词抒发了离愁别绪,是有感于人生聚散无常而作。词写月夜送别,侧重点居者的忧思、别后月夜的伫望和凝想。词中对女主人公自我形象的描写着墨不多,摄取清风、明月、淡烟、疏柳、隐隐鼓漏等清丽秀逸的景物来烘托映衬,创造出一个优美的意境。
上片先以工笔绘景:清风拂过水面,明月泻下银辉,鳞鳞微浪闪动着光波,月夜恬静、皎洁、优美。此刻,一只装饰华美的小船荡离江岸,驶向迷茫的远方,一个女郎凭依着楼头的栏干,借着朦胧的月色,凝神目送那渐渐消失夜空中的一叶轻舟。江波、清风、明月、画船,这几个富有特征的意象并举,构成了一个清丽纯净、沁人心脾的意境。“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之下,却突然接上“人归后”这三字,意脉陡转,气氛骤变,顿时带来了无限的寥落和空虚之感。“人归后”三字含蕴丰厚,既点明行人,又暗示送者独留,从而逗出下文对居者的描写。“渐消残酒”翻进一层,写临行前,置酒饯别,双方筵席间缱绻叮咛、依依难舍之情,一并涵盖内。“凭栏久”紧承“渐消残酒”,“独自”应上“人归后”。这几句写的是这位女郎兀自一人,夜幕中凭栏伫立,不忍离去,她对行人的无限钟情,她的满怀思绪,不言自明。
过片写“独自凭栏”的思绪。对于恋人,短暂的分离已足可消魂,何况年年分别,岁岁离恨,而这回又归期难凭呢!这两句,好似女主人公的内心独白,她从当前的离别进而回想起昔日多少次的“聚散匆匆”,其中包含着无数的辛酸与忧虑、期待与不安,容纳了多少实际的生活内容!她凝神冥想,思绪翻腾,而时间如奔逝的流水从她身边悄悄掠过。猛然,远处的芜城传来隐隐的更鼓声,原来夜已很深,回首遥望,向时的津渡一片沉寂,只有残月映射下的两行疏柳、几缕淡烟,依稀可辨。芜城,扬州别称。南朝宋竟陵王刘诞作乱,城邑荒芜,遂称芜城。鲍照写过著名的《芜城赋》,其后,芜城常被用来寄慨。煞拍三句,以景结情,言止而意无尽。“重回首”遥接“人归后”,“芜城漏”暗合“凭栏久”,全篇浑然一体,妙合无垠。
朱熹曾将魏夫人与李清照并提,说是“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清人陈焯亦云:“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从这些评价中,足见此词作者艺术功力之高。此词借景色之映托以言情,具深婉流美之致,显示了作者不凡的艺术才情。
●菩萨蛮
魏夫人
溪山掩映斜阳里。
楼台影动鸳鸯起。
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
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魏夫人词作鉴赏
此词写景以抒情,情因景生,描绘了思妇盼望远行丈夫归来的情思。全词紧紧围绕一个“溪”字构图设色,表情达意,写得清新自然,不落俗套,饶有情韵,耐人寻味。
首句“溪山掩映斜阳里”写斜阳映照下的溪山,侧重点于“溪”字。次句“楼台影动鸳鸯起”,补足上文,进一步写溪中景色。夕阳斜照之下,溪中不仅有青山的倒影,而且还有楼台的倒影,还有对对鸳鸯溪中嬉水。上句专写静景,下句则动中有静。“楼台影动”,表明溪水微风吹拂之下,荡起层层绿波,楼台的影子也仿佛晃动一般。再添上“鸳鸯起”一笔,整个画面就充满了盎然生趣。
三、四两句写两岸景色,这条溪水的两岸,只住着两三户人家,人烟并不稠密,环境自然是幽静的。至此,上面所说的楼台原是这几户临水人家的住宅,全词意脉连贯,针线绵密。这句为实写,下一句便是虚写,如此虚实相生。深院高墙,关不住满园春色,一枝红杏花,带着娇艳的姿态,硬是从高高的围墙上探出头来。此句的妙处于一个“出”字,词以“出”字形容红杏花,写出了春天的勃勃生机,意味隽永。
词的下片,转入抒情,但仍未脱“溪”字。溪水旁边,有一道长堤,堤上长着一行杨柳,暮春时节,嫩绿的柳丝笼罩着长堤,轻拂着溪水,而魏夫人作为临水人家的妇女,是经常从这里走过的。“早晚”一词,并非指时间的早和晚。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六云:“早晚,犹云随时也;日日也。”其义犹如舒亶《鹊桥仙》词“两堤芳草一江云,早晚是西楼望处”。
古代,水边柳外,往往是送别的场所。据《宋史·曾布传》,曾布于神宗元丰中,连知秦州、陈州、蔡州和庆州。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七也说:“曾子宣丞相,元丰间帅庆州,未至,召还,主陕府,复还庆州,往来潼关。夫人魏氏作诗戏丞相云:”使君自为君恩厚,不是区区爱华山。‘“这期间,曾布告别家人,游宦外,可能连续三年。此处,当指魏夫人填词述怀。结尾二句说明她溪边已徜徉了三年,年年都见过一次柳絮纷飞。从柳絮纷飞想到当年折柳赠别,这是很自然的。”三见柳绵飞“是实语,而着一”犹“字,便化实为虚了,这样,哀怨之情,离别之恨,便隐然流于言外。
此词声律上极具特色,八句中两句一叶韵,如“里”与“起”、“家”、与“花”、“路”与去、“飞”与“归”,均押韵工整;且两句与两句之间又平仄交错,如上片四句“里”与“起”是仄声韵,“家”与“花”是平声韵;下片“路”与“去”是仄声韵,“飞”与“归”是平声韵,读来十分谐婉,再加上语言晓畅,词句清丽,较好地抒写了贵族妇女温柔敦厚而又婉曲缠绵的感情。
●卷珠帘
魏夫人
记得来时春未暮,执手攀花,袖染花梢露。
暗卜春心共花语,争寻双朵争先去。
多情因甚相辜负,轻拆轻离,欲向谁分诉。
泪湿海棠花枝处,东君空把奴分付。
魏夫人词作鉴赏
此为恋情词。词中托为一个多情女子的身口,以追忆的方式,叙写了一段催人泪下的爱情悲剧,倾诉了抒情女主人公对于不幸爱情的怨恨、懊悔和悲伤,谴责了玩弄女性、背叛爱情的负心男子,表现了作者对时代不幸女子的深切同情。全词凄艳婉秀,感人至深。
上片首句以“记得”引入回忆,“春未暮”点明时间。以下二句,摄取典型的动作细节,描绘了一个富于情趣的生活场景。这两句写的是:当海棠花开放的时候,少女进入了幸福的热恋,她和恋人“执手攀花”,歌笑逗闹,情投意合。这两句将人与花结合来写,沾带晨露的娇艳海棠,深情脉脉的纯洁女郎,交相辉映,浑化为一。“暗卜”两句写出了天真无邪的少女对纯真的爱情和幸福,怀着赤诚的祈望和热烈的追求。她暗自想象自己怀春初恋前景,乃至痴情地希望海棠能给以启示,寻到开蒂花,赢得爱神的庇护满意而归。“暗卜春心”句表现少女初恋时的微妙的心理:“争寻双朵争先去”,写少女与情人心心相印,争先去寻并蒂双花以证他们的爱情美满久长。
下片情绪顿转,女主人公倾诉爱情生活的不幸和委曲。过片三句,直吐胸臆,说情人不知为何负心,轻易毁约,辜负了自己一片痴情,令人一腔幽恨,欲诉无门。“多情”是对情人的俗称,宋元俗语,词曲中屡见。两个“轻”字,既是对对方的诘责,又是对命运的控诉,种种复杂的感情凝铸成这几句率直、外露、一泻无余的“分诉”。煞拍二句,归结到少女对花伤心,自悲感情虚掷,与开端几句呼应。东君,司春之神。付,发落之意。时至暮春,少女只得到当初与负心人嬉游徘徊的花下暗暗地落泪,因为海棠是她爱情悲剧的见证,海棠最了解她的痴情,也看清了薄幸人的负心。当时,她曾“共花语”,如今无人“分诉”,只可向海棠倾洒悲泪,表明心迹了。她埋怨春之神把她打发到这海棠花下的爱情圈子里,颇具无理之妙。
此词结构上采用了今昔对比的形式,词的上片描写热烈的恋情,下片词意、情绪急转而下,倾诉了抒情女主人公对爱情横遭不幸而触发的悲苦与绝望,以及对薄幸男子的不满和诘责。这种结构,勾画出女主人公爱情生活中由对幸福的追求、向往、期盼转向对于不幸命运的怨恨、悲伤、懊悔这一心路历程,有力地渲染出佳人薄命的主题。
●好事近
魏夫人
雨后晓寒轻,花外早莺啼歇。
愁听隔溪残漏,正一声凄咽。
不堪西望去程赊,离肠万回结。
不似海棠阴下,按《凉州》时节。
魏夫人词作鉴赏
这首词围绕“愁听残漏”这一生活细节,展现了幽闺梦醒的思妇怀念远人的绵绵愁思和万转离肠。词的上片由写景到写人,下片着重表现思妇的心理活动。整首词熔抒情、叙事于一炉,用笔直中有曲。
上片起首两句为景语,既点明初春时节、夜雨过后的节令、时间,又描绘出一派略带寒意、莺倦停啼的清寂气氛,为主人公布置了一个与情怀恰相契合的环境。“愁听”反接“早莺啼歇”,说明思妇醒来很早,因为她已经听过了早莺的歌唱,也许她的愁肠曾和着淅沥的夜雨声一起颤抖。天刚破晓,她就起身独坐,隔溪传来夜尽的更鼓声,更添无限孤寂凄恻之感。“正一声凄咽”与“愁听”相应,更鼓声染上了主人公的感情色彩,使她回想起和情人离别的情景,这就暗中为下片写怀远人作了铺垫。词的上片,由写景自然过渡到写人。
词的下片进一步写内心活动:亲人西去,迢迢千里,分别时的缱绻、留恋、泪眼相看的情景无不历历目,直到如今,仍不堪回首,简直不敢注目西去路。然而,她毕竟又不由自主地瞭望亲人奔向他方的路衢。正因为“西望”,她才“不堪”,才惹起了“离肠万回结”,“不堪”二句,写出了左右为难的极端矛盾的心绪。“去程赊”说明与行人间隔之远,“万回结”极言离情愁苦之状,重笔渲染,已把别离苦写到极致。结拍二句宕开,追忆往日与亲人相处时令人难忘的一个生活场景,以反衬今日独处的悲凉,她想起了与亲人团聚之日,两人曾坐海棠花下,演奏《凉州曲》时,彼时的心情较之今朝,真有天壤之别了。
《凉州曲》,为唐代边塞之乐,当时属于新声,声情是比较悲凉的。不过,那时两人都幸福地沉浸艺术境界之中,如今却是自己孤独地承受着现实的孤独的折磨,心中之苦不言而自现。
朱熹曾将魏夫人与李清照并提,说是“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者。”清人陈延焯也说:“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从包括此词内的魏夫人作品来看,这些评价是颇为中肯的。
王诜词作鉴赏
生平简介
王诜(生卒年不详)字晋卿,太原(今属山西)人,徙居开封(今属河南)。熙宁中尚英宗第二女魏国大长公主,拜左卫将军、驸马都尉,为利州防御使。与苏轼等为友。元丰二年(1079),授昭化军行军司马,均州安置,七年转置颍州。元祐元年(1086)始得召还。《蝶恋花》(小雨初晴)即作于是年,手卷真迹流传至今。卒谥荣安。《东都事略》有传。诜兼擅书画诗词,自度曲《忆故人》后由周邦彦“增损其词,而以首句为名,谓之《烛影摇红》”(《能改斋漫录》卷一七)。赵万里辑有《王晋卿词》一卷。
●忆故人
王诜
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
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无奈云沉雨散。
凭阑干、东风泪眼。
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
王诜词作鉴赏
这首《忆故人》词意与调名相仿佛,为代言体形式,写的是一个痴情女子对故人的忆念。全词深情谴绻,感人至深。
首四句写女主人公深夜酒醒时的情景。“烛影摇红”,写的是夜间洞房深处的静态:当时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女主人公刚刚酒醒,睁开惺忪的醉眼看看室内,只觉得空荡荡的、静悄悄的,唯有一枝孤零零的蜡烛摇着红色的光焰。“长”字状静定空气中之麝烟,似目前:“摇”字形容微风中之烛光,亦分明可睹。后来汤显祖《牡丹亭》烛影摇红,意趣盎然引人遐想。“向夜阑”,是说临近天晓。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三说:“向,犹临也。”“夜阑,是说夜将残尽。更深夜阑之际,女主人公宿酒初醒,神思慵怠。着一”懒“字,写出了她心情之失意落拓。虽未言”忆“,而回忆之意已隐然逗出。”尊前“二句,才开始落到忆字上。这里的倒叙不是平铺直叙地回忆,而是人物抒情时将往事自然而然地带出来,这样就比客观地描述要生动得多,感人得多。”尊前谁为唱《阳关》“,说的是饯别故人之时,她无可奈何地唱了一曲送别之歌。至此,可知她的”酒醒“乃是饯别时喝醉了的,前呼后应,针脚绵密。”谁为“二字,饱含着幽怨。她虽然唱了《阳关》,但又是懊悔,又是怨恨,充满了自怨自艾的情绪,至于为何,又不点透,这样此句便更含蓄蕴藉,耐人寻味。”离恨天涯远“,蝉联上句,意境又进一步拓开。大凡词中写离情的,常常说”魂梦绕天涯“,此处女主人公本睡中,却直接用了”离恨“,这就避免了落套。此词不主故常,刬尽华藻,直抒胸臆,纯以情语见长。离恨远至天涯,表明她的思绪也跟踪故人而去,其情之深挚,露于言表。
下片起句用了一个典故,暗示幽会之后,故人音讯杳然。宋玉《高唐赋序》云:“妾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暗示楚怀王遇巫山神女,成为后世文人骚客寄迹青楼的代称。“云沉雨散”,暗示词中女主人公乃是一名青楼女子。而冠以“无奈”二字,则加强了感情色彩,似乎可以听到这名不幸的青楼女子的叹息声。
以下几句时间跨度较大,即从夜阑酒醒,到这时的倚阑远眺,再到黄昏时的庭院。这长长的过程中,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思量。此词意境空灵幽丽。黄庭坚云:“晋卿(王诜字)乐府,清丽幽远,工江南诸贤季孟之间,”(《词林纪事》卷五引)以这段评语来衡量此词,也颇为恰切。从这几句,可以想见女主人公斜倚阑干,凝神远望的神态。她那双盈盈泪眼饱含着离情别绪,饱含着怨恨和忧思。“东风”二字,勾勒出她特定的氛围中苦盼的神情,丰神独具,颇有韵味。
词最后以景语作结。“海棠开后”,是说花落春残,象征女子的芳华易逝,境已惨矣:“燕子来时”,是以归燕反衬故人之未归,激发和增添女子之离思,情更凄然。此处化用晏殊《破阵子》之“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把“梨花”易为“海棠”,并压缩为一联四言偶句,以更为凝炼的词笔表现人物的伤春之感和念远之情。这两个并列的句子一写花,一写鸟,原为两景,接着“黄昏庭院”一句,便把两景融合一个统一的意境中,自然浑成,思致渺远,真可谓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
●蝶恋花
王诜
小雨初睛迴晚照。
金翠楼台,倒影芙蓉沼。
杨柳垂垂风袅袅。
嫩荷无数青钿小。
似此园林无限好。
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
坐到黄昏人悄悄。
更应添得朱颜老。
王诜词作鉴赏
此词借景抒怀,表达了词人流落异地之悲、老大无成之慨,以及无幸遭贬的苦闷、压抑,曲折地反映了作者内心的惆怅和凄苦之情。原词之墨迹保留至今,现藏于故宫博物院中。
起笔“小雨初晴迴晚照。”富于象征意味:雨后初晴,夕阳返照的景象,暗寓作者久遭迁谪始得召还的人生。终见天晴固然可喜,可是夕阳黄昏,亦复可悲。这亦喜亦悲之情,全融于这初晴晚照之中。接下来“金翠楼台,倒影芙蓉沼。”二句更需玩味。楼台本已巍峨壮观,叠下“金翠”二字状之,气象更加富丽堂皇。如此金碧辉煌的楼台,沐浴于晚照霞辉之中,其倒影又映现于荷池之水面,楼台本身与其倒影,遂构为一亦实亦幻的庄严景观。难怪《宣和画谱》称王诜“风流蕴藉,真有王谢家风气”。“杨柳垂垂风袅袅。”词人更以如画之笔,渲染出池塘上一片春色。杨柳垂垂,原是静态;风袅袅,则化静态为动态,姿态具动静相生之妙。“袅袅”二字极美。从其手迹可见,此二字真是姿媚无限,笔意之美,与词情相得益彰。“嫩荷无数青钿小。”歇拍承上文芙蓉沼而来。时值春天,初出水面之嫩荷,宛如无数青钿。至此,盎然春意触目萦怀。
过片“似此园林无限好。”将上片作一绾结。园林如此富丽,春色复如此迷人,确乎可说无限之好。应知此园林非指别处,就这位驸马之府邸。王诜词中曾一再对之加以描绘。句首“似此”二字,已暗将此美好之园林与自己之间推开一段距离。“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流落”二字,写尽七年的迁谪生涯,所包蕴的无穷辛酸,又岂是“归来”二字所可去之以尽。重到了旧时园林,已物是人非,经此重谴,词人临老,妻子下世,园林纵好,也只能是“心情少”了。韵脚之“少”字,极含婉厚重,有千钩之力。词情至此,由极写富丽之景一变而为极写悲哀之情,真有一落千丈之势。“坐到黄昏人悄悄。”黄昏遥承起句晚照而来,使全幅词有绾合圆满之妙。更重要的,还于以时间之绵延,增加意境之深度。坐到黄昏,极言其凄寂况味。更应添得朱颜老。结句纯为返观自己一身之省察,词情更为内向,悲感尤为深沉。园林依旧,朱颜已改,人生到此,复何可言。
初晴晚照,金翠楼台,杨柳袅袅,嫩荷无数,皆可喜之景,亦皆可慰人心。然而词人却只是“心情少”,无法摆脱悲哀。而写景设色愈富丽,则愈反衬出其伤心怀抱之黯淡。中间具一大跌宕、大顿挫,笔势变化有力,是此词又一特色。抒情结构的巨大转折,与情景之间的强烈反衬,都是表现主题的重要艺术手段,足可玩味。苏轼《与子由论书》诗云:“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此词以流丽之景伤心怀抱,以婉约之笔寓硬转之势,正是具有东坡所论之一种特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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