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芳老师“难忘的一课”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

编者微语

本公号已多次编发过周老师的文章，所以凡一直关注本公号的老读者对她也是很熟悉的了。周老师是数学老师，近四十年的教学生涯与人生往事常令她情不自禁的拿起笔抚今忆昔，追往抒怀。她文风朴实无华，娓娓道来，如叙家常。她讲的许多故事感染了不少读者，也感染了我，并多能引起我的共鸣。所以，我很乐意编发她的文章，甚或感谢她的信任而帮助做一点文字上的修改。

留在我记忆深处的那代上的一课

 周兰芳

1976年秋学期，我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临近长江边约两公里的永安公社兴东五七学校任教。学校规模不大，是个五年制小学和两年制初中合成的学校，这样的“戴帽子”学校在那时统称五七学校。

我在这个“五七学校”担两个初一班数学的主科教学任务，还兼任了音乐和美术两门课。教学任务不算轻，只是因为年轻也不觉得苦。我们那个年代的青年人就是再苦也不抱怨，且以为这样的“压担子”是领导的信任和重用。由于我是该校唯一的一个年轻师范生，故而师生们都非常喜欢我。有的老师临时有急事还会叫我帮助代上一堂课，我也是有求必应。

上图左一为本文作者周兰芳女士

开学约两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一位与我同教初一班的体育老师请假有事，要请我给他代一堂体育课，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万万没想到的是突发事件就发生在我代的这堂体育课上。

这天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我去代上。学生们见是数学女老师给他们代上体育课，可高兴了，还拍手欢迎。我笑着组织学生们排队去操场。（操场在校园外边，操场的两旁是农田，南边是大路）我先按照体育老师的常规，先列队，报数，然后做准备活动。准备活动过后，就分组活动，各组都有组长负责纪律和安全。其实农村学校的体育活动器材也不多，只有篮球，跳远，踢毽子，打羽毛球几项。学生们分别在各自的范围内兴奋快活地锻炼身体。我则加入了踢毽子的一组。

正当大家玩得高兴时，突然一个学生惊慌失措地跑到我身边说：老师，吴小凤倒下了！我一听，顿时惊恐得话都结巴了：什么？吴小凤……我火速跑到跳远的沙坑旁，只见几个女生围着躺在地上的小凤，见她口吐白沬，两眼不动，手脚抖动。有的女生见状都惊哭了，有的女生则躲到我的身后……这时的我顾不了许多，让一个男生去喊男老师，吩咐一个女生去取水，我则蹲下捏她的手的虎口，又用母指掐她的人中，一会儿水来了，我给小凤喂水，几个男老师也赶到了。待小凤有点意识后，一个男老师抱着小凤走进办公室将她放在办公桌上。这时三魂掉了二魂的我吓得无话可说。我以为这是我的责任，我的失职，是我没有保护好学生！我侧过脸去哭了。一个女老师安慰我说：周老师，孩子没大问题，一会儿就好了，这是癫痫病，我见过。但是我还是很怕，万一学生醒不来，我真的也死到临头了。这课我真不该替这位老师去代上，我后悔自不量力，充什么“好汉”，充什么能！我自责没有考虑全部学生的安危，还和学生一起玩；更自责为什么去承担上体育课的风险，为什么拉不下面子回这位体育老师，这不就是多事有事吗！这下可好，吃不了兜着走！我等着可怕的结果……

恐惧、难过，我坐到办公桌前埋头流泪。这时一个学生拉拉我的手，我抬起头来，是学生吴小六。他说：老师，你别怕，小凤是老毛病又犯了。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他是小凤的弟弟，自然知道。他又说这不是老师的责任。

我舒了一口气，捂着砰砰心跳的胸口，慢慢地让自己放松。原来，小凤在上小学时是学校的长跑运动员，一次参加县里的运动会上，突然摔倒，后来就落下了这个病。啊！可怜的孩子啊，落下了终身的病痛！因为癫痫病是很难治好的，听人说这病经常会发。一发病，就倒下，抽蓄，口吐白沫，两眼泛白，身体像麻花一样卷动……可怜啊，可怜啊！为了照顾小凤上学，小六弟弟特意与小凤同年级同班上学，以随时有个照应。

知道了真相后，我稍微轻松了一点。虽然我的责任小了，但我的同情心又占了上风。我跑到小凤躺的桌前，看着已经清醒的小凤，心酸地抚摸着她的双肩说：小凤，到我的宿舍去休息吧！于是我扶着小凤慢慢地走到我的宿舍，让她把弄脏的衣服脱掉换上我的衣服，给她打水洗干淨身子，连内衣也换成我的。因为小凤已与我差不多高矮。

那天，我将小凤的脏衣服洗好后，让小六回去告诉家长，天黑前来接小凤回家。因为我不知小凤晚上是否又发病，我一人确实难以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傍晚，小凤的父母来接小凤，一翻感谢后不算，还执意要留下他们捕的一条大鱼表示感谢。我好说歹说不能收，他们却又执意不肯。最后，我让学校食堂给买下来，付给了他们钱。

小凤后来成了我特殊照顾的学生，进教室后的第一眼就是看小凤今有没有来，来了就放心了。学习上我经常关心指导她，生活上也是问寒嘘暧。我由此了解了她家的情况。她是个很可怜的孩子，父母均是渔民，常年在长江边捕鱼，姐弟俩互相照顾，住上岸也才几年，定居永安洲的二捕村。那是专为渔民安置的一块陆地，原来他们的家就是一条船。常年住在长江中的船上，岸上无定居处。二捕村就是政府给渔民安置的渔民村。那时的永安洲还是比较落后贫穷的，整个永安洲也就是上桥（公社驻地，也是一个小镇，最南头还有一个盘头小镇）有几幢象样的瓦房，没有楼房，绝大部分都是低矮的土砖房，分散在江边的头圩二圩三圩之内的冲击陆地上。多数房子都低于高高的拦江大堤之下，乡间唯有一条沙石子马路通往马甸，其余都是黄泥粘土的羊肠小道，高低不平，晴天路面坚如石板，一旦下雨，路面的粘土尤如浇上了油变得滑粘难走，多数外地人都用竹杆或木棒棍当拐杖，才能行走，否则一步三滑，倒地就一身泥巴。更可怕的是，若路在两河塘之间，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掉到河里。因为永安洲是水乡，小河与池塘处处可见，水面与地面相距很近。所以家家都有一个小木船。每一户人家都有池塘养鱼和菱藕。这里交通很不发达，文化教育也相对落后。陆地总比水上要自由些，渔民能在陆地上有居住地是幸运的，所以小凤和小六能在岸上读书那是他们渔家的幸运。渔家的孩子学习都很刻苦认真，学习风气很浓。因为大多数渔家子弟非常珍惜陆地生活，而读书则是他们祖辈们可望不可及的事。所以他们无论天寒地冻，刮风下雨都不迟到缺席。仅管艰苦，他们也非常快乐。听说，而今的二捕村变化可大了，渔家早住上楼房了，沙石路变成了柏油公路，羊肠小道变成了水泥大道。那里已成了稻花飘香，桃李芬芳，菱藕滿塘，鱼虾肥美的洲上乐园。不知小凤可在那个似乎世外桃源里乐居，是否幸福美满？当年，我唯一能帮助小凤姐弟俩的就是指导他们好好学习，将来能考上高中，考上大学，改变他们的命运。这是我的企盼！如今他们的生活一定是幸福的吧？！小凤的病也一定治好了吧？因为医学发达先进了呀！

自从那次小凤犯病后，我把小凤当成了自已的妹姝一样照顾她，感动了姐弟俩，她也把我当成了亲人，对我超过了师生情。非常感动的一件事也至今难忘。1976年秋学期结束后，我结婚了，二十六七岁在农村算是晚婚。就在1977年的春夏之交，农村已进入大忙，春学期也临近期末，教学工作很紧张。而偏在这时期，我怀孕初期妊娠反应较大，每天几乎很少正常吃饭，呕吐恶心困绕着我，但我仍坚持上课，未请一天假，因为有两个班的教学任务，没有人能代课，其他老师工作量也不小，并且大部分老师都是附近农村的代课教师或民办教师，放学后他们还要回家参加农忙，所以我只能坚持上岗，做好自己的工作。.小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不到的是一天早上她来校后先进了我的宿舍，悄悄地带来了三四个水蜜桃放在我的床上，然后才回教室。（她家所住地有果园）后来我知道是小凤带给我的，一股亲情涌上心头。因为我孤身一人在远离二十多里的外乡工作，能得到如此亲人般的关心，还是一个少女学生在体贴我，怎不让人感动！我在宿舍里对小凤说，小凤，太感谢你了，这桃我收下了，不过下次我会请你代买几个水果，一定要收钱，这样老师吃得心安。小凤听从了我的建议，从那以后，小凤都会间隔几天帮我买来新鲜的桃。以桃代饭，解决了不能吃饭的问题。我非常感激小凤，我们不仅是师生关系，更成为好朋友。

一年后，我调离了永安公社，以后再未见到小凤和小六。但那一堂课上发生的事却终身难忘，与小凤的一段情义也至今难忘。吴小凤和吴小六的名字在我所教的学生中总是常常出现在记忆中，尽管四十多年过去了，他们也半百多了，但我的记忆深处他俩仍是活泼可爱的少年。

2016年，我特地去了一趟永安洲，试图去寻找当年的校址，能否幸运遇上当年的学生。可旧貌已换成了新颜，那儿俨然成了现代化的城镇，物非人也非，一切全变了模样！人海茫茫，四十多年后，昔日的学生亦是经历沧桑，容颜变样，即使近在眼前，也成陌生脸庞，何况又怎知今在何方？虽然我未曾找到小凤和小六，但我思念小凤和小六的情感尚在！愿小凤和小六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