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以来，凡为帝 王者皆贼也。”
四月五日上午，参观徐州西北部九里山余脉上的龟山汉墓。在这座外形似龟的石山下面，隐藏着西汉第六代楚王襄王刘注的夫妻合葬墓，长长的墓道过后，两边分别是车马室、马厩、疱厨室、礼乐器室、武库、厕室、棺室、楚王大殿。紧邻的王后墓一如楚王，只是规模差小。据介绍，此为“横穴式崖洞墓，面积700余平方米，容积达26000多立方米，几乎掏空了整个山体”。
虽说其用来堵塞墓道的塞石《第百上石》上刻着：
“楚古尸王通于天述：葬棺椁，不布瓦鼎盛器，令群臣已葬去服，毋金玉器。后世贤丈夫幸视此书，目此也，仁者悲之。”
翻译成现代汉语便是：
后世的贤大夫们
我虽是下葬的一代楚王
但我敢向上天发誓
墓中没放置华贵的服饰
值钱的金宝玉器
只埋了我的棺木及尸骨
当您看到这刻铭时
心里一定会为我悲伤
所以你们就没必要动我的墓穴了
遗憾的是，此墓最终就还是被盗，随后又进行了考古发掘。把一座石山几乎挖空，来做自己的墓穴，把生前所享受的一切带入地下，这是何其浩大之工程啊，要动员多少的人力与物力？
下午再去位于市区东南部狮子山上之西汉第三代楚王刘戊陵墓参观。有楚王陵地宫、汉兵马俑博物馆、水下兵马俑展厅并汉画长廊。其中的汉兵马俑博物馆所展出之兵马俑，个头只有三十厘米左右，较之秦始皇兵马俑的真人大小来，显得就像是儿童玩具，但也弥足珍贵了。个头虽小，形态却十分逼真，有步兵俑、弓弩俑、骑兵俑等。
由龟山汉墓与楚王陵地宫、兵马俑，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参观过的秦始皇兵马俑，和侯马的晋侯墓（现为晋国博物馆）。此时，脑海中就不识时务地涌现出黄梨洲的“后之为人君者不然，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明夷待访录·原君》）。
唐甄的“自秦以来，凡为帝 王者皆贼也……杀一人而取其匹布斗粟，犹谓之贼；杀天下之人而尽有布粟之富，而反不谓之贼乎！”（《郡县论》一）。
是啊，除了上述帝 王的陵墓外，像位于陕西咸阳市北原上的西汉十一个帝 王的陵墓，它们分别是长陵（汉高祖刘邦）、安陵（惠帝刘盈）、霸陵（文帝刘恒）、阳陵（景帝刘启）、茂陵（武帝刘彻）、平陵（昭帝刘弗）、杜陵（宣帝刘询）、渭陵（元帝刘奭）、延陵（成帝刘骜）、义陵（哀帝刘欣）康陵（平帝刘衎）。《关中记》载：“汉诸陵皆高十二丈，方一百二十步，惟茂陵高十四丈，方一百四十步。”因其规模宏伟，故称为山陵。汉陵均有城垣和祭祀建筑遗迹。
唐代的献陵（唐高祖李渊陵）、昭陵（唐太宗李世民陵）、乾陵（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合葬陵）定陵（唐中宗李显陵）泰陵（唐玄宗李隆基陵）建陵（唐肃宗李亨陵）、崇陵（唐德宗李适陵）。
北京昌平的明十三陵，陵区面积达40平方公里整个陵区原来四周都有陵墙，正门开在南端，蟒山、虎峪嵯峨两侧，好似一龙一虎踞守大门。从明永乐七年（1409年）修建长陵起，到清顺治元年（1644年）修建思陵止，二百多年间都被定为禁地，驻有陵卫。
清乾隆时有诏定父子不葬一地之制，故而皇 室陵墓遂有东、西陵之分。位于河北遵化县的清东陵有帝陵五座，即孝陵（顺治）景陵（康熙）裕陵（乾隆）定陵（咸丰）惠陵（同治）。后陵四座，妃园寝五座，公主陵一座。埋葬着五帝、十五后，一百四十一个妃嫔等。河北易县的西陵陵区范围100余公里，内围墙长达21公里，有帝陵四座：泰陵（雍正）昌陵（嘉庆）慕陵（道光）崇陵（光绪）；后陵三座，妃园寝三座，王公、公主园寝四座，共十四座，葬七十六人。
上述诸陵，我都没有去过，但那规模可想而知了。这些帝王，不但生前享尽荣华富贵，而且死后还要模拟生前，继续在地下享受其君 王的奢华生活。正如黄宗羲所言，“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非但传之子孙，还要供自己死后继续享用。所以，说其为“天下之大害”，为“贼”，一点也不过分。
思想及此，我突然就想，那和西汉、东汉一样广大之罗马帝 国，到了晚期，是也有皇 帝的。那罗马皇 帝，死后是否也像中国皇 帝这般，比如秦始皇甫登基，即举全国之力来修建自己的陵墓，动用了80万奴隶，耗时39年，来修建骊山皇陵，为的是将其生前所拥有之财富与荣耀带入地下的宫殿。那么，罗马皇 帝是否也这样做过？如有，西方是否也存在盗挖皇陵的贼，小者几人联手，大者甚至动用部队如孙殿英？
权倾一时的凯撒在元老院被刺杀后，据普鲁塔克所著《希腊罗马名人传》（席代岳译，吉林出版有限公司）记载：
凯撒的遗嘱公开宣布，大家才晓得他对每个罗马公 民都有丰厚的馈赠，等到他的遗体抬着经过市民广场，民众看到那种伤痕累累和血肉狼藉的惨状，再也无法保持安静和秩序。他们把一些桌椅板凳和门窗栏杆堆聚起来，将凯撒的尸体放在上面举行火葬……
而举行火葬，为的是让其灵魂升上天空，去做天上的神祗——
在“历史上的今天”中刊有一篇《罗马帝 国皇 帝安葬仪式——以塞维鲁为例》(作者不明），文中这样写道：
塞维鲁是罗马帝国塞维鲁王朝的开创者，211年他死在行军途中，他死后，罗马人民按照惯例为他准备了葬礼。这种葬礼仪式非常有特色，罗马人民通过一定的仪式将他们死去的帝 王尊为天上神祇，当然这仅仅适用于有继承人的皇 帝。
按照罗马的惯例，有继承人的皇 帝在去世后要让其拥有天上神祇的地位。为此必须进行“神化”仪式。首先要进行公众的哀悼活动，期间要举行许多宗教仪式，整个罗马城都行动起来了。死者的遗体已经在隆重的葬礼上被安葬。
接着人们就制造了一尊逼真的、与死者一模一样的蜡像，并将其放置在一张很大的乳白色床上，蜡像身上覆盖着金丝织成的布。床被安放在宫殿里搭起的高台上。这尊蜡像象死人般苍白，他躺在那里仿佛是个病人。白天绝大部分时间床两旁都有人护卫，元老院的全体议员坐在左面，他们穿着黑色长袍；床的右面则是女人们，她们的排列按她们父亲或丈夫的职位决定，她们都没戴首饰，穿着白色的纱裙，显得十分悲伤。
这一活动持续了整整7天，每天都有医生来到床前为这位“生了病的皇帝”看病，医生们宣布“他”的状况愈来愈糟了。到最后一天终于有消息说“他”已经死了。于是，罗马骑兵团最出色的年轻军官以及元老院的年轻议员们抬起了这张神圣的床，他们沿着“圣道”将床抬到罗马大广场，这里一直是罗马执政官召开集会的场所。一排排的座位已经放置在广场两侧。由最受尊敬的贵族家庭出身的孩子所组成的合唱团咏唱着颂歌，接着举行了肃穆庄重的悼念仪式。
悼念仪式结束后，灵床又被人们抬了起来，一直来到城外的马提斯广场。广场上已经造起一座正方形的建筑物，它看上去像是一幢房子，都是用最粗大的圆木搭成的。它里面堆满了干柴，外面则覆盖着金色的布幔、象牙雕刻品和图画将它装饰得格外壮观。在它顶上是一个稍小一些的建筑物，模样与下面的相似，它也同样被装饰得非常华贵。正面有一扇门，里面铺着木板。另外还有第三和第四层，规模逐渐缩小，最上面的第五层也是最小的一层。整个建筑的形状很像一座灯塔矗立在港湾，指引过往船只航向的塔状建筑。灵床被抬放到第二层的木板上，周围都是散发着香味的草药和世界各地生产的香。随后，无数鲜花、绿草和果子，它们都散发着馨香，被堆放在灵床旁。所有的人，无论他们是贵族或是平民，都向他们的皇 帝奉献着最后的礼物和敬意。罗马骑兵团的所有骑士全副武装地骑马环绕着皇帝的灵台行进。还有许多战车也排列在灵台两旁，战车上穿紫色服装的士兵手中高举着历代罗马皇 帝和将军的画像。
最后，王位继承者点燃一支火炬并将它投进了最底层的建筑物。人群开始向前拥挤过来，每个人都将点燃的火炬扔向皇 帝的灵台。火焰冲天而起，这时从最顶层的建筑中飞出了一只鹰，它被热浪一下子送到高空。罗马人相信，正是这只鹰将皇 帝的灵魂从大地带到了天上。于是，死去的皇 帝就被尊为神祇中的一个了。
也就是说，对于有继承人的罗马皇 帝的葬礼，是将其火葬，希望他的灵魂升到天上，成为众多神祗中的一个。而这一切，都谁他死后继承者所做之事。
由上述例子可见，古罗马皇 帝去世后，先隆重安葬其遗体，然后再制一蜡像，为其诊疗、守灵，举行悼念仪式，最后火葬，让老鹰将其灵魂带到天上成为神祗。除葬礼外，一座蜡像，一个悼念仪式，广场火葬，所费十分有限。和我国历代皇 帝之浩大陵墓简直无法相比。
而我们的皇 帝及君 王，则是生前就谋划着自己的身后之事，不计代价，不惜财力，不顾生民，来修建自己的陵墓，希望死后在地下继续享受生前之一切。于是而有了上述的秦始皇陵、秦始皇兵马俑，汉王陵、唐诸陵、明十三陵、清东西陵等。他们不是贼又是什么？偷来天下众人之财富，来为自己死后继续地享受！
同为帝国，罗马皇 帝死后火葬，灵魂升天为神祗；而我们的皇 帝死后则厚葬入土，在地下继续享受荣华富贵。罗马的神祗在天上是不需要动用80万奴隶去修建什么陵墓的，也不需要那么多金缕玉衣、玉器、金钱、兵马俑做陪葬品。而中国的皇 帝则要将地上的一切尽可能地照搬到地下去享用。
非但此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时至今日，在许多地方，人死之后，子孙还要为他烧锡箔糊的元宝、纸糊的别墅、小汽车、电视、手机，甚至美女，希望死去的亲人在地下也能享受这一切。而基督徒过世，亲人去扫墓，顶多献上一束鲜花，且从不烧香、磕头与烧纸，因为他们坚信，自己的亲人是上了天堂，而天堂是不需要这一切俗物的。
由此看来，自古罗马以降，自皇 帝以至普通百姓，西方人就更重视人死之后灵魂之去向，希望其能够升入天堂（当然与其信奉基督教也有莫大之关系）。而我们从皇 帝到普通人，则是入土为安，希望逝者能够于地下继续享受生前所能够享有的、或不能够享受之美好甚至奢华之生活。两相对比，相去何啻十万八千里！
二O一九年四月十日上午
补：
让我们再来看看英国国王的安葬情况。始建于公元960年（宋太祖建隆元年）的英国威斯敏斯特教堂，英国历代国王和女王都在此加冕，死后也多安葬于此。从亨利三世（1207～1272）到乔治二世（1683～1760）的20多位国王都埋葬于此。
非但此也，教堂内的“诗人之角”，因埋葬14世纪诗人乔叟和文艺复兴时期诗人斯宾塞而得名。后世的狄更斯、哈代、丘吉尔、克伦威尔、达尔文、牛顿，包括去年过世的霍金，都长眠于此。你能想象，这些诗人、小说家、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死后都能够和国王一道，安葬在同一座教堂的墓地之内？这在我们的明清时代，岂非天方夜谭么？
二O一九年四月十二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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