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拿孩子照片当头像,也不自称某妈
太阳渐渐落下去的傍晚,我坐在车库门口含网购的小板凳上,翻一本看了好久一直也看不完的书,因为我想反复阅读,慢慢消化。立秋这一天,天气忽然热起来,好像决赛运动员的反攻,让人预料之中有意想不到。头发被汗水濡湿,头脑变得通透,我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手边这本黎戈的《小鸟睡在我身边》,是写亲子关系的,而且买回来竟然发现是一本盗版的影印书,说明了它受欢迎的程度。
小区入住率低,难得有一两个人经过。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脚步声和拐杖点地声粗重拖沓,使人的心悬起来。骑滑板车的小女孩却风一般刷地过去,同样也是使人的心悬起来。一老一小,在某种程度上有相似之处。
但是,很快附近的李子树下热闹起来了。李子树上结满了李子,还不时掉下几个李子来——不是因为成熟,而是因为李子里面有虫子。有一天来了一对骑着小电瓶车的极胖的母子,一看就不是这个小区的人。那个母亲以力拔千钧之势拼命摇晃一棵李子树,让她的胖儿子去捡落下来的李子。她和孩子的体重使她的电瓶车超负荷赶路太遭罪,那是她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但她因为大力摇晃而使李子树遭到摧残,也给孩子不好的教育,我们就不能不管了。
我们告诉胖女人:“早上刚刚喷过药,不信您看那边,工人还在喷呢。”
胖女人听了,有些懊恼地带着孩子离开了。哈哈,其实工人喷的不是药,是营养剂。
现在,整个小区的人都来到了结满果实的李子树下,人声鼎沸。一个小时前,自来水公司发出通知,向阳路段施工时,把供水主管道挖爆了,维修难度大,预计大约需要三十六小时才能恢复供水。
物业公司的业务员打开了绿化用水管,并在业主群里通知大家前来取水,远的还用电动车负责帮业主把水送到楼门口。
老人、孩子、夫妇,提着白的、红的、蓝的塑料桶,不锈钢盆、水壶,齐齐上阵。只有绿树和灰楼的小区顿时出现了一大片鲜艳的色彩,好像一幅正在被涂色的画。
含也下楼了。他让我帮他开门,他要往家里打水。他提了一只塑料桶,后来又端出一只大白盆。我扔下手中的书,连跑带颠地帮忙。这样角色倒置,好像他是家长,我倒是孩子。
水把扁扁的管子撑得鼓鼓的,哗哗地流出来。水桶里,盆里,洁白的水花四处飞溅。
业务员是个帅小伙,不停地安慰大家:“不要着急,都能接上水。明早六点,中午十一点还供水。这水是地下水,做饭都没问题。”
人多,老人和孩子多,含就一直谦让大家,远远站在后面。
因为业主群里常有人谩骂物业经理,我退出了那个群。虽然本小区据说收费比省城都高,但我没觉得他们的服务不好。此刻解了燃眉之急,估计应当没人吐槽物业了。接水的人有说有笑,看上去都很欢乐,不,简直是在过狂欢节。因为除了维权,难得有这样的交际机会。
接完水,我拿起书准备接着读。光线不对了,含不允许我再看。我近视从不到两百度到近八百度,切菜现在都是盲切,经常受到他和他爸爸的干涉。
我和含就在楼区里散步。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好像树上发光的大黄果实。他个子高步伐大,跟他比我是矮个子小短腿,这使他不时要放慢脚步以便我能跟上。他总是在方方面面照顾人,从外到内,都是我的反面。
晚饭因为立秋要吃饺子,他看我一个人包饺子,就过来帮忙。第一次包饺子,他采取的完全是蛋饺包法,扁扁的,居然一个都没有煮破。
在喷泉旁的木椅上小坐片刻。他很快就要离家读研,我叮嘱他把专业书再搂一遍。为了不做一个唠唠叨叨的母亲,也是难得说教一回。
回到家,他又告诉我早睡,这点水一夜就会用完,明早六点还得早起接水。我点头答应,心想,特喵的,这应当是老娘说才对啊。
其实从含小时候起,我就很少管束(关心)他。频繁加班、出差和读研,他在姥姥姥爷身边长大,很遗憾我错过了很多陪伴他的机会。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孩子是上帝的礼物,含比较懂事,我很高兴他不像我。他也不像他爸爸。除了受姥姥姥爷影响,他的谦和有礼、克制内敛、温和寡言与韧劲十足,都非常像他爷爷。
仔细观察巫森他们家人,含是继承爷爷优秀基因最多的后代人,这使我简直要偷笑了,因为巫森身上有一些地方也是他父亲的反面。这话说出来容易被罚跪,但我必须说真话。我爱爱情,我更爱真理。
以工作忙为由,疏于洗手作羹汤,假期正好多做面食,早起烙葱花苏子饼,做莜面鱼鱼。含不爱吃早餐,为了我,干吃葱花饼,并不住赞叹:“真香啊。”我笨,听不出任何敷衍。
苏枕书在《有鹿来》里写道:“妈妈极富少女心,天真浪漫……我跟她相处,可以像姐妹,也可以像男朋友对女朋友那样,非常和睦。”她还在书中摘录了妈妈的日记,清新简练,意趣盎然。一个人的特长和成就往往有迹可循,从父母祖辈那里继承的好基因,受到的好影响,应当是最无价也最应当感恩的吧。
我的微博头像是一个四岁的小男孩,有人想当然认为是我儿子含。事实上我和含关系极松弛,头像是我拍的邻居家小男孩侯梓轩。那个小男孩可爱到使我自私地希望他永远不要长大,那么他就可以一直可爱下去了。这话说出来,也容易挨砖头啊。
我很同意黎戈在书里说的并愿意遵循:“母亲只是我的一重身份,我并不需要靠对孩子的权威感来定位自我。我有我的世界,她有她的。所以我从不拿孩子的照片当头像,也不自称某妈之类的,这也是为孩子减负,没有人愿意活成另外一个人的寄托。所以,越是爱孩子,越是要加上自我建设,加固自己的精神世界。把自己从孩子身上拉开,以免无意中压垮对方,倾轧别人的生命——这种自我和他人的边界,是中国式家庭普遍缺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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