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珍丨童年的茅茅针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应季的时节,正好有一首古诗的旋律在耳畔响起,跃入眼前的不是河边苍苍、萋萋的芦苇,而是在水一方的毛毛捻儿,亦叫毛毛长。毛毛捻儿学名茅茅针,又称地茶叶,是茅草的花苞。
茅草属多年生草本植物,全身都是宝,在以前的农村用处很大。秋季枯黄的茅草收割起来可以盖茅草屋,遮风挡雨,还冬暖夏凉。春天的嫩梗可以喂牲口,膘不膘的,解渴又能当饱,价值还是不菲的。其根是味中药,寒凉而甚甘,清热解毒、生津止血。
刚挨过了极冷的冬,幕布还在缓缓的收,迫不及待的春便志向高远又羞羞涩涩的出场了。虽是春日,但这时的真实写意是:背阴处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完,料峭的春寒还时不时的跑出来淘气。归置好的火车头老棉帽,又不得不戴上了头。小小的密密匝匝的柳芽,蜷啊缩啊的哆嗦成了小蝌蚪点儿。薄薄的塘子上的冰层,摇摇晃晃的就是舍不得解冻……
一场春雨一场喜风之后,家乡的堤坡上,灌溉渠两侧,大片大片的茅草都已收到讯息,悄悄的萌芽了。孩子们比河沟里的溪流解冻的还快,棉衣顾不得脱就跑到了茅草们的中间,先就地来个十八滚儿活动活动筋骨。虽是还没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但风吹到脸上已不像冬日那般的犀利如刀割,而是柔柔软软的和煦了。
每年初春,当柔风吻过大地,吻醒沉睡的河床,随着柳树的嫩芽吐青的便是勤奋的毛毛捻儿。毛毛捻儿身为茅草的花苞,细细长长的,幼时一层层的剥开绿叶,露出娇滴滴的心儿,放进嘴中轻轻一嚼,一股清甜直窜肺腑。闭眼回味,感觉蓝天白云都在围绕着自己转啊转啊的,那可是一种美妙的享受,爽快极了。
孩子们三三两两的顺着堤坡往上走,不一会便会揪一大把毛毛捻儿。迫不及待的剥一个放嘴里,边嚼边揪,干劲儿火热十足,吃劲儿憨态可掬。
毛毛捻儿长势很快,吃着刚刚好也就一两天的时间,不出一个星期,等毛毛捻儿长高了个头儿全部开放后,就像满地白花花的芦花了。再有馋嘴的孩子拔着去吃,大人们都会大声地喝止:“可不敢再吃了哦,没看毛毛捻儿都开出了棉花团子来了吗?这要是吃到肚子里,拉出的屎巴巴可就都成了黑棉絮了呀。”大人的话在孩子们面前,永远像穿堂风一样,毫不费劲儿的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出。
弯腰的视线已经被嫌弃了,孩子们一个个蹲着或匍匐着,恨不得眼睛瞪成铜铃,在密密麻麻的茅草絮间逡巡。希望偶遇,希望惊喜,希望自己的依依不舍可以延长这唇齿间美味盛产的时节。
忽地发现一个没有开花的毛毛捻儿,顿时心花劈里啪啦的作响,“俺的个老天爷嘞,终于找到你――一个可以放心嚼的嫩芽芽。”小伙伴们立刻围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涎水缓缓地流着,心里不停地嘀咕着:“人家咋恁厉害嘞,俺的膝盖儿都快爬破皮了,还没发现一个可供吃的呢!”
发现了“新大陆”的,恭恭敬敬的将毛毛捻儿拔下来,用袖口擦擦,当然是不舍得立即就吃的,宝贝似的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再好好的捂一捂。嗯嗯,心满意足。
先让它垫个吉祥底儿吧,说不准一会儿可以发现更多的嫩宝宝哪。小伙伴们除了羡慕嫉妒恨,更多的是崇拜。呼啦啦的各自散开,投入到新一轮的地毯式搜寻当中。
就这样,在余下的春日里,在温暖干燥又多风,时而又如秋雨般淅沥着愁绪的春雨里,小到露着屁股蛋儿、大到背着书包的孩童们,都会在大人视线不及的白茫茫又绿油油的草地上撒欢儿打野。如果在津津有味儿咀嚼着的牛羊群中,忽的钻出一两个娃娃头,你千万不要惊诧莫名。这是常态。与牛羊们争口食儿,惊险又刺激,真的是其乐无穷呀。当然,如果你从没有体验过这种乐趣,也不要后悔不迭。毕竟,还是挺危险的;毕竟,泥土里滚爬大的孩子们,的确是会有那么一点儿点儿的与众不同啦。
是的哈,孩子们的锲而不舍总会感天动地,如果你足够有耐心,在云朵般洁白又柔软的皮草的包裹中,一定会寻到一两支口感刚刚好的老幺们。也许,它们的使命是满足孩子们努力后得之不易的口福。更多的,则是完满孩子们的猎奇与恋恋不舍吧。在物质相对贫乏的那个年代,在广袤的土地情怀里,想要找点儿乐子倒也容易。但综观上下左右,几乎都是为了一溜派的打打牙祭,并要肩并肩,手挽手的与季节为伍。
像夏夜的捉蝉、逮鱼;秋天的摘莲蓬、打果子;冬日的刨莲菜、烤红薯;还有春天里的挖野菜、拔毛毛捻儿。当然,如果放学归来早,趁着东风放放纸鸢,也是兴趣盎然的。比起生活的日杂,找竹篾、纸绳的自己动脑又动手,确实是孩子们的喜爱,但比起毛毛捻儿的软绵绵的甜,自然还是后者比较受用了。
天慢慢有些暗了,起身回家。
走到村口,在堤坝处拱形小桥的水泥板上一字排开了坐下,幸幸福福的品味自己的劳动果实。顺手再摘一朵油菜花放一起嚼,香香甜甜,满溢出快乐的滋味。小喜鹊们都打着旋儿看的发痴,忘了回家的路线了。
坐累了索性躺下来,迷离的眼神随着湛蓝空际的游云而流转,嘴角余味无穷的白沫沫提示着口腔内的丰富,手指上的泥巴也是不可或缺的调剂吧。
躺累了索性跳下台子,脱了袄袖,将棉衣像蓑衣一样的披在身上,只把领口处的两个扣子扣紧了,再把空袖筒左右一搭交叉系在腰间,又像是一件活色生香的羊皮斗篷了。管他像什么呢,挽了胳膊好干活呀,便只顾一路小跑着去了。
后仰着身子,脚后跟儿用劲儿的、斜斜地溜到浅浅的河沟滩地上,挖来一大捧红胶泥。哦,这可是做泥塑的好材料呀。于是,又大放脑洞的奇光异彩,摔摔板板的一坨泥巴在孩子们手里翻飞,还就真成了造型琳琅的各色物件。
有的棉袄实在厚了挽又挽不起来,脱了又怕冻着,但又极其想玩的,就只能麻烦好心的伙伴了。这时便有一位个子矮矮、胳膊短短、怕弄脏了衣服的乖孩子从左侧或右侧使劲儿的向上拽着他的两只袖子,用上了比拔河比赛还要大的力气的拽着他的两只袖子,还要随着主家的动作前后左右上下的配合着。忙,也只能帮到这儿了,哥们儿真真是尽力了,剩下的便是眼不斜视的观看了。
别说,还真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活脱和梦中的景象一样,完全像是自己撸胳膊集思广益又热火朝天的灵巧显身手。不是最过瘾,还是挺过瘾的。
天末末黑了,小拱桥的水泥栏杆上已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玩意儿,有女娃子喜欢的长辫子的小姑娘、三瓣嘴的小兔子、五个瓣的桃花……
最多的,还是男娃们的宝贝,有火车、大炮、坦克、红缨枪、大盘鼓、小豪猪、大骡子……
实在不能再耽搁了,村中的袅袅炊烟都已化作了沁人心脾的香味儿热浪滚滚的袭来了,爹娘们的叫声也此起彼伏又恰到好处的涌上了耳窝。
再见了,这些个可爱生动的泥塑们;再见了,晚来的初春;再见了落日月圆;再见了,故乡里的童年;再见了,粉嘟嘟脸上的笑颜……
只是,再也见不到了当年的那些绿皮白瓤、纯纯粹粹的毛毛捻儿了,像再也找不回的童年。
作 者 简 介
张天珍,一个有着猪栏理想的,娇柔且矫揉造作的女子,爱生活的宝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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