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恩·清明”散文有奖征文】平凡的岁月,难忘的记忆/文良勇

每一次回想,都能看见您脸上的坚强;每一次回望,眼泪总淌满我苦涩的脸庞。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让我的生命在您的心中绽放;再也不能奢望如往常,将我的期待和悲喜放在您的手上。生活如以往径自流淌,我的眼睛却穿不透遥远的天堂。任时光静逝,您那温暖的手掌,早已融化那些幸福的时光——题记

时光总是很短,又似乎很长,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回那一颗融化的糖。

又是一年一度的过年,此时,我在老家堂屋香火前的八仙桌上,摆上还算丰盛的菜肴,四幅碗筷和四只酒杯,盛上饭,酒斟三巡,点燃香烛,焚烧钱纸和阴票子,鞭炮响起,我虔诚的跪在桌前,请列祖列宗前来品尝。这场景,感觉和以往并没有两样,若干年来,总是寄托着我们无尽的念想。我眼前一下子就浮现出了父亲的身影,以前,这些仪式都是父亲操办。现在该我了,这,算不算也是一种轮回?

父亲走了,除了对我们的牵挂,什么也没有带去,而留给我们的却很多很多,值得我们怀念一世,感激一生。

父亲小时候,家里条件很艰苦。父亲上学时,没有鞋穿,冬天也是赤脚,编渊篼(常用于运土等的竹制工具)卖钱做学费念完了初中。父亲是很有些才华的,会写旧体诗,会拉二胡,会自编自唱一些儿歌等。父亲曾被选上了文工团,因为没有铺盖而未能成行,失去了跳出农门的机会。我相信,当时父亲心里一定是失望至极,也因此屈从了命运的安排。生活啊,总是充满希望,也包含了许多未知的变数,而消失的机会,却再难降临。可在我的心中,却一直耸立着父亲一生的巍峨。

我们四姊妹,父亲对我的期望最大。父母结婚后,一连给我生了三个姐姐,直到父亲31岁时才有了我。父亲纵然高兴,却从不惯食我,甚至反而有些严苛。一旦违反他的规矩,便是挨打写保证书。罚跪也是一种惩罚的方式。

此时我又跪下了,不是被罚。那是2014年2月19日的下午,我最后一次跪在还有生命体征的父亲面前,父亲躺在老家堂屋的椅子上,椅子和父亲的身体紧贴在一起,与地面形成一百多的角度,周围是我们的同事和亲朋好友。除去呼吸急促,父亲显得很安详。父亲早已没有知觉——从手术以来,父亲就没能再说一句话,没能和大家告别,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唯一留下的是属于我们的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跪在父亲面前,握住父亲的手,感觉父亲的手掌依然厚实,手臂依然有力,却挣不脱命运的安排而无法动弹。父亲的呼吸越来越弱,我用毛巾仔细的擦拭父亲的手脚,是第一次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可是,父亲,您为我们洗手洗脚的次数那是多少啊!我们都心安理得的享受,却没有想到要为你做些什么!

父亲从不希望我们为他做点什么。我知道他只想我们都能过得好,成为他的骄傲和自豪。在他的心中,我是实现他愿望资质最好的一个。我成了父亲的骄傲吗?可是我知道父亲一直为我操心!那时父亲不知道我有什么锦绣前程,我除了能吃上白米饭外,也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所谓“美好”的未来。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坐“团团椅”,其实就是藤椅。七十年代,农村家庭都很穷困,为了贴补家用,父亲也搞起了副业,拴藤椅,主要卖到机关国营企业作办公椅,所以坐“团团椅”就是有工作的代名词。那时,只有父母一声“坐团团椅了”,我会飞快的爬到已编好的藤椅上,看得他们直笑,也许还有他们心中默默的希望和寄托。

我的“团团椅”之路,其实就是父母亲勤扒苦碾的希望苦旅,折射出几多心酸与无奈,无论怎么恼火,生活的信念从未泯灭。为了生活,父亲拉过气滚车(也叫板车,人力车),做过石匠,学会了木工,当然也会做藤椅。藤椅编好凑成一挑到遵义去卖,因为卖手工业品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被逮到要没收,所以不敢坐农村公共汽车,只有担上椅子天黑后悄悄从家里出发,步行40多公里到遵义。一路上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沉甸甸的担子两头,是全家人的希望,那是一条多么遥远漫长艰辛而又无可奈何的生存之路啊!当遵义城的第一缕阳光金灿灿的倾泻到父亲身上,我相信父亲心里的期待又一次不由自主的闪闪发光!生活总是让人一次次的摁倒水里,又一次次的浮上水面,循环往复的,是心里的不甘与肩上的责任!

父亲对我学习上的关心总是洋溢着朴素的传统哲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无论农活有多忙,只要我说要学习,他总会放纵我逃避劳动的理由。父亲对他的孙辈也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我们四姊妹有七个孩子,三男四女,我的女儿是最小的一个。由于大姐、三姐要出去打工,父母亲接管了她们的四个孩子,把他们辛苦的带大,希望他们有一个很好的前途。然而人的机遇和命运往往不尽相同,四个孩子中只有一个考上了大学,通往前面的路在人生最璀璨的年华分出了岔路,哪一条通向的是阳光灿烂的远方,他们和我们一样,只能选择一个方向,没有无尽的光阴去一一尝试,未来的未来,只有自己把握。

我妻子生了女儿后是在老家坐的月子,满月后回到了城里。父母亲并没有因为生的女儿而嫌弃母女二人,从未给我们洗过屎片儿尿片儿的父亲,却在那个寒冷的冬天一直洗着孙女的尿片儿。父亲对孙女算得上溺爱,他可以容忍她耍脾气,可以用给钱的方式哄她吃饭,可以让她揪他的胡子,可以在六十几岁时背着她一起去上坟,但在学习上绝对不会迁就。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孙女能考上大学,那样就是家里唯一的女大学生,他也可以自豪的说老文家自他以下两代都出了大学生。父亲在ICU的时候,我和女儿去看他,他一直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女儿拉住他的手说:爷爷,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说完,我看见一滴眼泪瞬间溢出了父亲的眼眶,深深地刺进我心里......两年后,女儿经过努力,终于考上了大学,物是人非,可父亲却再也不能享受这样的喜悦了,父亲已离我而去,我,或者我女儿,是,又或者不是他的骄傲,一切都已随风而逝,再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父亲的面貌很普通,但看起来慈眉善目,尤其是长着几丝很长的眉毛,俗称“长寿眉”,父亲一直以此为荣。可是,人世间很多东西往往事与愿违,再没好的愿望,终究敌不过残酷的现实,生命,很美好,也很脆弱,很无奈!父亲的生命定格在他来到世间的第74年,但是他的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流淌,他的精神在我的脑海中继承,如此想来,竟感觉父亲还在,与我融为一体。

人总会有哭泣的时候,有时喜极而泣,大多是伤心而哭。有为物喜,有为己 悲,有因事,有因物,最悲痛的莫过于生离死别。

父亲走了,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一种失落瞬间涌上心头,从此,我,被孤零零的放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悲伤笼罩了我全身,我的泪水顺着脸颊汩汩而下,多希望父亲您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做我心底坚实的依靠!

父母亲都是坚强的人,却很有骨气,更能吃苦耐劳。他们通过卖菜供我上完了大学,我就像嗷嗷待哺的小鸟,用张开的嘴吞食着父母的血汗和光阴!可以说,我就是从父母亲的菜背篼里走出的大学生!

几年以后,我在重庆大坪医院做完手术,“在重庆的夜晚里醒来,大坪的天空依旧没有阳光,窗外弥漫着彷徨,一些设备在我的身上放射出光芒,有一颗导管在血液里游荡,一阵痉痛,有人说结束,仿佛很短,仿佛很长”,我好像又回到了2014年,父亲因脑溢血被送进了ICU,没有家人的陪伴,没有一点温暖,他就这样孤零零的滞留在那间填满仪器的房间,而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春去春来,花谢花开,四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有时,我们以为得到了很多,其实,不经意间,我们失去的更多!

2014年2月17日,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一天,我蜷缩在医院一楼的一个角落。父亲的二次手术从下午四点半一直到晚上十点仍然没有结束,那是多么漫长而无助的等待,就像三十七年前那个寒冷而黑暗的夜晚,我们几姊妹蜷缩在一起,伸长脖子,睁大双眼,可怜巴巴的等待外出挣钱的父母亲归来,带回来温暖和光明,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我蜷缩在医院一楼的一个角落,任由着泪水再一次打湿了脸颊,留下一道道的泪痕,就如岁月在父亲脸上无情刻下的沟壑,曾经淌过那么多艰辛与无奈!

我记得,那天天很冷,下着我这一生以来的最大的雪,雪花如同恶魔,不休止的扑向孤独的汽车和车上的孤独的我,仿佛要吞噬一切。我打开车灯,却穿不透那刺骨的冷,穿不透四周厚重的黑幕,人和车都显得那么的渺,脑海里全是父亲和父亲孤单单的身影,此刻的他和我一样,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无助!父亲,您现在所受的一切,我宁愿由我承受!希望我每天醒来的那一刻,您依旧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

可是,父亲最终离开了我们,再也回不来了!儿喊千声爹不应,女叫万句爸不回!从此阴阳两相隔,梦中相见唯泪垂!

父亲是一个大方豁达开朗和深具感恩之心的人,心胸开阔,襟怀坦荡。父亲一生的爱好就是喝酒抽烟,他总是会热情款待客人,也许他认为喝的不是酒,喝的是感情,分享的是快乐。我参加工作后,非常特殊的情况我也会和他划拳,那时他已经划不过我了,现在我才明白,其实不是我的水平提高了,二是父亲老了。人生就是很多浪潮,最终,我们也会被后浪超越,灰飞烟灭,融入自然,一切,风平浪静,我们来过,又走了,没有带走什么,也从没留下什么,一生,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怀旧,是一个人最本能,最纯朴,最自然约感情流露。照片中的人和房子,也深深触动我的心弦,尤其是老哥哥的音容笑貌,时隐时现在我眼前,仿佛就在昨天。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却有着崇高的境界和高瞻远瞩的胸怀,知道宁愿牺牲和付出也要把子女培养成才的远见!更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一旦相识相交,便会掏心掏肺对待,并付诸于语言和行动中,在我人生中,他算得上我一个从不加修饰和世态的朋友,这份友谊,我至今都不忘怀,并深藏于心灵深处,让我最可惜的是他为我们友谊写的一首诗我没能记住,成了我终生遗憾!”

这是尊敬的赵老师在我的文章《达木,花落花开入梦来》里对我父亲的高度评价。在今天来说,赵老师对我父亲的评价就是重视教育,有远见。可我觉得父亲也许没有站于那么高的角度,在他朴素的心里,仅仅是从内心里希望子女不要像他一样做个农民,要跳出农门,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而读书,是农村娃儿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因此他经常对我说:有儿不用起高楼,书中自有摩天楼;有儿不用请良媒,书中自有嫦娥配。后来,我如愿实现了我和他的愿望,走出农村定居在城市,可是,我真正得到了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就算再美好的生活,也弥补不了那些遗憾,也挽不回阴阳相隔的结局,也抚不平心底持久的痛!

父亲写给赵老师的诗我只记得后面两句:

山中水鸦君不鄙,对鸦如对孔雀心。

不管前面两句是什么,都是父亲表达的对赵老师的感激之情,我试图补全,却找不到最合适的词语。父亲去世后,我和老师每每提起父亲,提及此事,两人不免充满唏嘘。

父亲走了,我们的亲人终究会一个一个的离开我们,太阳既起,终究会落,帷幕拉开,终会关闭。父母在时,死亡好像与我们无关,父母走了后,死亡仿佛就在身旁,有一天,我们,终究也会离开我们的亲人,去往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传说中,那里有我们的亲人,也有幸福的世界。 父亲去世两年后的父亲节,我又一次想起了父亲,朦胧中,父亲慈爱的身影浮现在我眼前,就好像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坐在《时光的阶沿》,咀嚼着那些贫瘠而充实的日子:

坐在时光的阶沿

我的心起伏在达木的沟沟坎坎

那时候我们面向黄土背朝天

你说岁月的老茧终会写满诗篇

坐在时光的阶沿

墨绿的青苔与滴水的屋檐

我看见你的中年和我的童年

在未经雕刻的原木凳上 肩并着肩

坐在时光的阶沿

许多潮湿的情愫不断牵连

那些年你心中的梦想和诗篇

如今已荒芜成黑白的信笺

坐在时光的阶沿

每一履足迹都值得回看一眼

触及满世界的猩红与阳光灿烂

我的心不觉已泪水涟涟……

嗟乎,一切已故,逝者如斯,世间之大痛,唯别而亡矣!父亲,愿您在天堂一路走好,如果真有来生,如果还能选择,不管有多少磨砺和艰辛,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儿子!

作 者 简 介

文良勇,微信名一路向北,贵州遵义人。自幼爱好文学,一生勤奋,收成为零;文中耕作,不问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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