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天理与人欲
文/归途如虹
宋代的理学家十分重视个人的道德修养，在他们看来，道德修养是做人的根本。于是，他们喊出了“存天理，灭人欲”的口号。这句口号被许多人批评过。鲁迅等新文化运动的主将更是将“存天理，灭人欲”抨击为“吃人”的社会规则。
不过，这些理学家提出这样的口号其实是出于一片公心。他们是希望提高大众的思想素质。“存天理，灭人欲”这句话虽然刺耳，但是人欲泛滥的结果也的确非常严重。理学家的目的还是维护社会秩序，维护人伦规范，提倡清心寡欲，坚持真理的伟大人格。
“存天理，灭人欲”自然是一句有缺点的口号。这句口号把天理和人欲对立起来，不利于激发大众的积极性。这样的口号一旦成为主流价值观，就会压抑人的正常情欲。这种压抑也有可能让人性走向另一个极端。
在现代人看来，婚姻的前提是两情相悦。不过，在古代人看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婚姻的前提。对于《红楼梦》里的四大家族来说，家族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四大家族互相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我们很难说四大家族之间的婚姻和爱情有关。这种婚姻制度对于男女双方都不公平，也不利于家庭的和谐。但是由于古代社会集体利益至上，而爱情只是男女双方自己的私事，无关乎家族利益。因此，对于古人来说，婚姻像是一场赌博，婚后是否能够幸福，就要看男女双方的缘分了。男人还好，对夫人不满意可以休妻。女人即使对丈夫再不满，都必须忍耐。这种不合情理的婚姻制度一旦包裹了“存天理，灭人欲”的合法外衣，就显得冠冕堂皇。
《红楼梦》就很好地展现出了天理与人欲之间的矛盾。贾宝玉和林黛玉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却得不到王夫人的支持。林黛玉因为“金玉良缘”这样的流言而忧心忡忡，贾宝玉面对母亲的威严也是无可奈何。所以，林黛玉就只能流尽而亡，正如《枉凝眉》里唱的那样：“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贾宝玉也只能像自己说的那样：“你死了，我做和尚去。”
他们爱得刻骨铭心，可是在家族利益面前，他们之间的爱情显得微不足道。林黛玉是贾宝玉唯一的红颜知己，从来不说有关仕途经济的混账话，再加上她身体羸弱，也不善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因此，在王夫人看来，她远远比不上深明大义，精明干练的薛宝钗。在任何时代，得不到家长祝福的婚姻都是会失败的。林黛玉和贾宝玉也只能感叹有缘无分了。
贾宝玉因为对功名利禄不屑一顾，因此被家长看作“混世魔王”。的确，对于古代人来说，最好的出路就是参加科举考试，进士及第，成为朝廷栋梁。自古以来，也的确有无数的仁人志士为社会的发展，为百姓的生计而做出了杰出贡献。像狄仁杰、包拯这样的清官的确是名垂千古。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官的。贾宝玉知道，像自己这样的人，适合吟风弄月，谈情说爱，享受花前月下的生活，做一个怜香惜玉的公子，却不适合当官。他对于“文死谏，武死战”也提出了质疑。按照理学家的看法，贾宝玉的确是一个不争气的人，没有责任感。但是如果从自由、平等、博爱等角度看，贾宝玉又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好人。
其实，贾宝玉并没有否认孔孟之道。他对孔子是十分尊敬的。他所厌恶的，其实是被后人异化了的孔孟之道。其实，自从汉武帝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儒家思想就变质了。儒家思想一开始是为大众谋福利的，是提倡“仁者爱人”，提倡“民为邦本”的。可是，儒家思想一旦变成了帝王驾驭臣子的儒术，就会变质。随着君主专制制度的不断加强，儒家思想已经成为了“国贼禄蠹”欺世盗名的工具。本来，科举制度是比较公平的人才选拔机制，也有利于文化的发展。可是，到了明清时代，八股取士改变了科举制度的初衷，读书人再也不敢在文章里议论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更不敢批评皇帝制定的政策。读书人应有的气节和风骨被无情地践踏。
因此，贾宝玉对封建官场的拒绝也就是一种抗争，一种保持自身人格清白的抗争。可是，古代的读书人除了当官，没有任何选择。因此，贾宝玉追求的也是一种美好的理想，但是在现实面前，他的抗争是非常无力的。因此，贾宝玉就显得很无奈。
孔子说过：“克己复礼为仁。”这句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一个人自然要克制自己不合理的欲望，不应该为了争名夺利而丧失理想，泯灭良知。礼义廉耻对于一个人来说也很重要。贾宝玉其实也是懂得礼数的，他在外人面前也是显得非常斯文，非常彬彬有礼的。可是，怡红院里，贾宝玉就是一个自由的，逍遥的公子。他可以不顾封建等级制度，和丫鬟们打成一片，甚至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们。离开贾府，他更是一个性情中人。他可以和戏子琪官称兄道弟，以至于得罪了忠顺王。他可以在王熙凤过生日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祭奠因为自己而死的金钏。可见，在贾宝玉看来，封建礼法虽然是自己不得不遵守的，但是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最渴望的还是自由。
周敦颐、朱熹等理学家自然是了不起的，他们让儒学在宋代得到了复兴。他们的思想也是很有价值的。但是凡事都有两面，理学家过于强调天理和人欲之间的冲突，就会导致人性处于一种压抑扭曲的状态。因此，作为现代人，还是应该辩证地看待理学家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