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宁的《雍正十二月行乐图》——陛下,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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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雍正皇帝爱新觉罗·胤禛是个让人绝望的工作狂。当现代人还在为恶贯满盈的“996”工时制痛骂哀嚎的时候,这位变态的皇帝却在3个世纪前就已经对“5+2”与“白加黑”的豪华组合套餐甘之如饴了。举个栗子:这家伙亲笔批复的奏章,仅留存至今的就达3.5万份以上,平均每天要批复8千字以上,后来编成的《雍正朱批谕旨》,厚度竟然达到半米。而且古今当领导的干这种事情,大多是批几个字、或签个名,懒点的写个“阅”字,或干脆画个圈就得了。可胤禛不一样,兴致来了能扯个长篇大论出来,批复的字数比奏章原文还长都一点也不稀奇。
我现在一天的码字数大概在4千字左右,已经是腰酸背痛加脑子发昏。可雍正皇帝日更8千可不是用键盘码的,而是用朱笔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写出来,所耗费的精力和体力可以将我这个尚在嚷嚷苦累的废物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胤禛因此成为史上第一个戴眼镜的皇帝也就不奇怪了。
雍正皇帝的勤政在古代帝王中可以在前列,这种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也是导致他在位13年即亡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皇帝干的事可不止批复奏章这么简单,他还得开各种大会小会、接见各种大臣、考量国家大事、读书受教育(康熙时将经筵由隔日一讲改为一日一讲)等等。而自《甄嬛传》等宫斗剧流行起来以后,他还得忙着跟后宫的一大堆老婆斗智斗勇——你看屏幕上的那位“四爷”,除了周旋在一群女人中间,还干过别的正经事吗?
这当然是个玩笑。不过胤禛的勤政程度在古代帝王中无疑是排在前列的,据说他每天凌晨4点就起床,经常工作超过18个小时,只有在节假日才享有睡眠超过3个时辰(6小时)的福利——换成我,每天不睡够10小时,第二天一个字都码不出来……
所以当这家伙自诩“朕就是这样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时,我是打心眼里服气的。
不过初见堪称康雍乾时期最著名的“国际友人”郎世宁所绘的绢本设色组画《雍正十二月行乐图》时,我却有一种心中偶像人设崩塌的感觉。
既然叫《雍正十二月行乐图》,当然是一月一幅画,合计12幅
胤禛有个英明神武的老爸玄烨,还有个混账败家的儿子弘历。不过跟这前后两位大帝相比,雍正皇帝绝对是个异类——康熙和乾隆也是非常勤政的皇帝(乾隆晚年咱先假装没看到),但他俩都算得上骨灰级驴友和多动症患者:康熙一生三征过噶尔丹,兴师动众的大规模出巡多达6次;乾隆虽然没玩过御驾亲征,但他的六下江南可是非常有名的,小规模的出巡更是数不胜数。而雍正在这一点上更像一个传统的汉族皇帝——他当了13年皇帝,别说出巡了,在京城里边也只出没于紫禁城和圆明园这两个地方,堪称货真价实的“死肥宅”一枚。
可是看郎世宁的这组《雍正十二月行乐图》,胤禛这家伙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哪有一点勤政的影子?起码比我这个成天咬牙切齿的码字、还被老婆斥为懒鬼的家伙悠闲多了,这是什么情况?
所以赶紧搬出一摞书,咱们来研究研究。
先来说说郎世宁、圆明园和雍正的关系。
郎世宁是意大利人,原名朱塞佩·伽斯底里奥内,生于米兰,于清康熙五十四年作为天主教耶稣会的修道士来华传教。不过老郎的传教大业没搞出什么名堂,却被热爱艺术的康熙皇帝看中干起了副业,成为了一名宫廷画师。
老郎打着传教的名义来华,最后靠画画混成了正二品大官,不知道天主会不会生他的气
郎世宁是洋人嘛,对讲究意境的国画自然一头雾水,他所擅长的油画又被康熙嫌弃,利用几何透视原理的绘画技法更是斥为不知所谓。所以在康熙年间老郎并不怎么受待见,他只得一边努力学习汉文和满文,一边借鉴中国绘画的特点,大胆探索西画中用的新路,逐渐形成了自己鲜明的风格特点。
“政尚宽仁”的康熙皇帝死后,“以严明继之”的雍正皇帝即位。这下本来就受到压制的西洋传教士们彻底倒了霉,不过郎世宁却成为硕果仅存的幸运儿之一——新皇帝很欣赏他的作品风格,哪怕是被康熙嫌弃的西式油画,凡事都跟他爹拧着干的雍正也很感兴趣,于是老郎的春天到啦。
如今我们只能在各种复原图中,一窥万园之园之宏大壮美
尤其是从雍正二年起,圆明园开始大规模扩建,郎世宁便开始深入的参与其中。他曾长期居住在圆明园,园中许多建筑所陈列的绘画作品都出自他手,并深得雍正皇帝的赞赏。而郎世宁走上人生巅峰则是在乾隆皇帝即位以后,乾隆这家伙嘛,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所以他爹大手笔搞出来的那个圆明园,在他眼里也就是个农家乐的水准。所以园子当然还得大修特修,而受到乾隆欣赏的郎世宁,几乎承担了圆明园总设计师的责任。比如乾隆在审核圆明园建筑草图时,就要求采用“欧夷”式样——这活儿除了被皇帝青眼有加而且是原装正版的“欧夷”老郎,还有谁能干?
后来圆明园修得显然让乾隆很满意,所以当老郎挂掉时,乾隆给了他很高的礼遇:
“六月……戊申,予故三品衔西洋人郎世宁侍郎衔。”(《清史稿·卷十三·本纪第十三》)
同时,作为一个老外,郎世宁能在一向惜字如金而且作风保守的正史中列传有名(虽然没几个字),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郎世宁,西洋人。康熙中入直,高宗尤赏异。凡名马、珍禽、琪花、异草,辄命图之,无不奕奕如生。设色奇丽,非秉贞等所及。艾启蒙,亦西洋人。其艺亚於郎世宁……画院盛於康、乾两朝,以唐岱、郎世宁、张宗苍、金廷标、丁观鹏为最。”(《清史稿·卷五百四·列传第二百九十一》)
而前边提到的圆明园原本是康熙皇帝赐给胤禛的园子,可想而知在一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谁让“四爷”后来成了“雍正爷”呢?所以圆明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再加上胤禛对其进行扩建以用作夏季避暑,便逐渐有了大清朝皇家第一园林的模样。
《雍正十二行乐图》之一:正月观灯
圆明园彻底完成脱胎换骨当然是在大败家子乾隆当政时期——在原有园林的基础上,他新建了长春园,又并入了万春园,形成了圆明三园的格局。在此后的嘉庆、道光朝,哪怕是国力衰退、财力不足,圆明园的拓建和修缮工作也一直没有停止,使其终成“万园之园”。直到爆发了庚申之变和庚子国变,圆明园遭到两次致命的洗劫(前一次是洋人,后一次是国人),终于成了一片废墟。
雍正及其后代对圆明园怀有很深的感情,并大力扩建是有渊源的。这大概起源于一桩轶事:康熙六十一年春,胤禛邀请他爹来圆明园欣赏牡丹,与他同时侍奉在老皇帝身边的,就是胤禛的第四子、后来的乾隆皇帝弘历。
这可是康雍乾三大巨头空前绝后的一次聚首啊,而且还是康熙皇帝与弘历的第一次见面。尤其是在那个老皇帝垂垂老矣、皇储之位尚未定夺的微妙时刻,据说就是因为弘历这个孙子给老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胤禛这个儿子才得以承继皇统:
“纯皇(乾隆)少时,天资凝重,六龄即能诵《爱莲说》。圣祖初见于藩邸牡丹台,喜曰:'此子福过于余。’乃命育诸禁庭,朝夕训迪,过于诸皇孙。尝扈从之木兰,圣祖枪中熊仆,命纯皇往射,欲初围即获熊之名耳。纯皇甫上马,熊复立起,圣祖复发枪殪之。归谕诸妃嫔曰:'此子诚为有福,使伊至熊前而熊立起,更成何事体?’由是益加宠爱,而燕翼之贻谋(泛指皇储)因之而定也。”(《啸亭杂录·卷一·圣祖识纯皇》)
对此乾隆也毫不掩饰的自吹自擂:
“康熙壬寅(康熙六十一年),皇考敬奉皇祖临幸观花,慈颜有怿,因于燕喜之次,以予名奏闻,爱抚备至,是为承恩之始。仰惟付托之重,默契圣心,投艰遗大,似即肇基于此。”(抱歉,是在找不到出处,但应该有据可查)
因此从雍正到道光,四代皇帝不惜工本的大建圆明园,不是没有原因的。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二:二月踏青
圆明园开始是一座藩赐园,规模上肯定无法跟康熙皇帝的畅春园相比(畅春园占地1200亩,曾是“京师第一名园”),景观并不出众,名气也不大。雍正二年,圆明园扩建工程正式开始,胤禛曾就此发出过指示:“于长生备石之事稍有耽搁,即将其议罪。”可见他对这项工程的重视程度(不过以雍正的“事儿妈”性格,这也不奇怪)。
圆明园在雍正朝的扩建工程包括仿自紫禁城的中轴线主建筑群、向东北西三个方向拓展的曲水岛渚和亭榭楼阁(包括后来乾隆钦定的圆明园四十景中的大部分)、福海及其周边配套的建筑群。至工程结束,圆明园的占地面积已经扩展到3000亩——该园最终占地面积达3.5万平方公里,抠抠搜搜的雍正忙活了半天,结果还赶不上他那个败家儿子挥霍的一个零头。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三:三月赏桃
关于《雍正十二月行乐图》组画。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组画共12幅,按春、夏、秋、冬四季12个月的顺序排列。分别为“正月观灯”、“二月踏青”、“三月赏桃”、“四月流觞”、“五月竞舟”、“六月纳凉”、“七月乞巧”、“八月赏月”、“九月赏菊”、“十月画像”、“冬月参禅”和“腊月赏雪”——分别展现了了雍正皇帝在圆明园生活的各种场景,同时也体现了传统中国文化在一年中不同的节令风俗。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四:四月流觞
这组画作是郎世宁创作的绢本设色画,现藏于故宫博物院。所谓的绢本设色画,就是在绢上作画,用了颜色便叫“设色”。与传统的国画多用水墨、即便上色色彩也相对单调相比,郎世宁将中西方绘画理念融会贯通,用色浓烈大胆、描绘细腻逼真,又有国画意境之美,堪称不可多得之佳作。
相比郎世宁创作巅峰时期的“新体画”,《雍正十二月行乐图》所体现的西洋画风并不明显,更多的吸收和运用了传统国画技法。组画虽以雍正皇帝为主要表现对象,但描绘的景观却是以圆明园为主——这才是这组画作最有价值的部分。那座已经化为废墟的“万园之园”,终于以另一种形式将其原本的真实面貌呈现在我们的眼前。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五:五月竞舟
可惜我对于绘画艺术就是个门外汉,又不想照搬和抄袭他人的观点和文字,所以能说的不多。不过不要紧,画画我不懂,可是引经据典讲故事我擅长啊,所以下面不水了,上点干货。
其实郎世宁这组画,跟街头推销游泳健身的宣传单没啥区别……
18世纪前半叶的欧洲是个什么样子?尽管启蒙运动已经开始兴起,工业革命也在酝酿当中,但此时的欧洲还是一个混乱而肮脏的世界。
叉子才刚开始流行,大部分人、包括贵族还习惯于用脏手抓饭吃;长达千年对于洗澡的恐惧,使得几乎所有的欧洲人都臭气熏天,而虔诚的基督徒还在信奉“要敬神,先污身”;直到19世纪晚期冲水马桶被发明以前,像巴黎、伦敦、罗马等如今在某些国人心目中如同天堂般的城市,其实是建立在一个个无比巨大的屎尿堆中的……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六:六月纳凉
更别提几乎无处不在的战争、饥荒和瘟疫——跟当时的中国相比,欧洲绝对是个充斥着粗鲁、野蛮和肮脏的“欠发达地区”。
而随着从元朝开始的中欧交流,尤其是16世纪以后大量的西方传教士来华,他们反馈的信息震动了整个欧洲。于是东方的那个历史悠久、文明发达、秩序井然、生活富足的礼仪之邦,便成了欧洲人眼中的神圣之地:
“然而有谁过去曾经想到,地球上还存在这么一个民族,它比我们这个自以为在所有方面都教养有素的民族更加具有道德修养?自从我们认识中国人以后,便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一特点。如果说我们在手工艺技能上与之相比不分上下,而在思辨科学方面略胜一筹的话,那么在实践哲学方面,即在生活与人类实际方面的伦理以及治国学说方面,我们实在是相形见绌了。”(《中国近事》德·莱布尼茨)
法国思想家伏尔泰甚至认为欧洲人跟中国人相比,“我们还只是一小撮在阿尔登森林里流浪的野人哩!”(《哲学词典》)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七:七月乞巧
莱布尼茨和伏尔泰等人再怎么感叹,也不过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郎世宁,想必感触会更深刻吧。
尤其是因为工作需要,老郎长期生活在圆明园这个几乎是凝聚了中华文明精髓的皇家园林之内,跟他那个充斥着屎尿臭气和浓重体味儿的故乡相比,我想他更会有一肚子的感慨想要对人倾诉吧。
为大清朝皇帝陛下服务的洋人可不止郎世宁一个,比较著名的前后辈还有汤若望、南怀仁、邓玉函等等,不太出名的就更多了,比如前文提到的艾启蒙。可是成天跟老乡瞎掰扯也挺无聊的,老郎要是想换个倾诉对象的话——以 “欧夷”们向来一点都不见外的德性,恐怕认准的头号目标就是大清国的皇帝陛下吧。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八:八月赏月
先别提老郎这位“国际友人”其实在大清国位卑人微,而且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点都不平易近人,更重要的是雍正这家伙是出了名的勤政啊!他一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连觉都不舍得睡,就算他有跟老郎唠闲嗑的想法,也没有那个时间啊?
根据《雍正帝起居注》的记载,这家伙每天凌晨4点就起床,然后洗漱、早读、向太后请安、吃早餐,然后就开始上班。11点到14点左右是雍正皇帝的午餐和午休时间,然后继续上班直到到17点下班。之后一直到晚上21点是他一天中难得的休息时间——这里有两点需要说明一下,首先根据“我大清”莫名其妙的的祖制,皇帝一天只供应早、午两顿正餐。下午14点之后要是饿了,要么忍着要么吃零食顶着,就算哭着喊着要“传膳”,也绝对没人理他;第二,如果这位“四爷”真的像宫斗剧里说的那样,跟马尔泰·若曦以及钮钴禄·甄嬛等人有过那些不可不说的故事,也只能是发生在这5个小时之内。
21点过后就是雍正的加班时间了,而且还没有半毛钱的加班费。至于这个班要加到几点就不好说了,熬到下半夜稀松平常,而且这样的日子几乎贯穿了他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不用干活的法定假日只有元旦、冬至、万寿节(过生日)这3天。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九:九月赏菊
连电视剧里边成天跟皇帝形影不离的后宫娘娘们在现实中也只能“限时宫斗”,身为欧夷的老郎又有何德何能让忙得不亦乐乎的皇帝陛下抽空满足他的倾诉欲望?
不过老郎是个艺术家,而艺术家表达自己的情感并不一定要面对面的互喷吐沫星子,还可以依靠他们的作品。
所以在《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中的每一幅画作里,作为主角的雍正皇帝都是一副悠然、闲适的模样,甚至隐隐有一股子仙风道骨的模样。而作为背景出现的圆明园,在老郎的画笔下既有气象万千之壮阔,又有雕栏玉砌之美感,还有曲径通幽之意境,说是人间仙境、桃源胜地也不为过——事实上图中的圆明园与当时的实景差别还是挺大的,也就是说郎世宁这家伙其实是在乱画一气……呃,应该说是进行了艺术再创作。那他的目的是啥呢?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十:十月画像
我猜老郎作画、献画的意思大概是:皇帝陛下呀,看到那个美轮美奂的圆明园了吗?看到那个一脸酸爽状的老头子了吗?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呀!陛下,游泳健身……呃,人间仙境和仙风道骨了解一下?
可能有的朋友看到这儿会一头雾水——你这货在前文不是说过雍正是个死肥宅,只在紫禁城和圆明园出没吗?怎么连自己的老巢之一还需要了解一下?
我以为,他还真可能需要了解一下。
圆明园又被称作夏宫,所以雍正通常只在夏季避暑时才会移驾到这里(雍正皇帝驾崩于圆明园的时间,也正是在8月份)。而且他每天从白忙到黑,仅有的那5个小时“娱乐时间”还得处理宫廷事务、吃零食填肚子、祭神、探望太后以及找若曦甄嬛造人或是宫斗什么的,哪有功夫闲逛?我觉得这位变态的皇帝别说逛风景了,要是没有太监领道,这货百分百能在自己家里迷路。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十一:冬月参禅
也就是那时候没有计步软件,否则在雍正的朋友圈里,他应该可以永远霸占殿军宝座。
所以老郎有充足的理由,去勾引一下这位超级死肥宅。
可是效果显然不佳,雍正虽然对郎世宁的作品做出过“此样画得好”的评语,但他显然不会因为一个画师的卖力吆喝,就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如今的街头上经常能看见各种健身场所的推销员,一句“帅哥(美女),游泳健身了解一下”的推销词竟然还成了热词。我家老婆大人以及身边的不少朋友都曾被忽悠得办了卡,可从来没听说有过谁能坚持将健身卡中的储值消费完过的,办完卡后一次都没去过的倒是一抓一大把。
由此可见“习惯”这种东西的顽固性。健身卡治不了当代人的懒病,也治不好雍正皇帝的“勤政病”——不过如果要是郎世宁的画作能够打动这位总是“不动如山”的皇帝,能让他经常在圆明园里溜达溜达、看看风景,说不定老郎还能改变历史。
《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之十二:腊月赏雪
雍正活了58岁,这在历朝历代皇帝里边已经算是高寿,不过在清朝就排不上号了。清朝从强盛到衰落期间在位的几个皇帝(从康熙到道光)分别活了68、58、89、61、69岁,雍正居然是唯一没活过60的短命鬼。
这显然跟他的生活习惯有关。要是他能像郎世宁画中的那样活得健康点,肯定能给他那个败家儿子多攒点家底,说不定还能让他多败几年。
疑点:《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中的人物为什么都是汉人装束?
这件事情非常古怪,我翻了好几个小时的书也没找到任何线索,所以只能靠猜。
整个清朝276年,满族统治者一直对包括服饰、发式在内的民族文化认同采取严厉的限制手段,比如给人印象最为深刻的“剃发令”就引发了大规模的反抗和杀戮。事实上清朝人的发式与我们今天在影视中看到的完全不同——在经历了鼠尾辫、蛇尾辫和牛尾辫三个演化过程之后,最终到了清末我们熟悉的那种脑后拖个大辫子的“阴阳头”才受到普遍认同并流行开来。
即便排除民族感情,我也想臭骂满清三天三夜——光秃秃的脑瓜顶拖个尾巴真特么丑上天际
雍正在位时期,应该处于鼠尾辫向蛇尾辫过渡的时期,虽然不再像清初规定的那样——头顶只许留下铜钱大小的一绺头发,再蓄成手指粗细的小辫儿,而且还必须能穿过铜钱中央的方孔才算合格。但即便是蛇尾辫留下的那点头发,也绝对不可能像《雍正十二月行乐图》中那位慵懒的皇帝陛下那样挽成一个汉人样式的发髻。
当然,要是雍正皇帝陛下自己都不遵守“祖训”、违法蓄发就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按照“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老规矩,这位尊敬的皇帝陛下难道就不担心自己的后脖颈子上阴风阵阵?
这当然是玩笑,刻板的雍正也不可能带头坏了“祖制”,所以这显然是郎世宁又在“艺术再创作”。
在另一组画《雍正行乐图》中,雍正也完全是一个汉人老头的模样
画中的汉服应该也是如此。康雍乾三朝正值清朝的极盛时期,这三位皇帝对汉文化的了解都极深,尤其是对华夏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推崇得连大部分汉族皇帝都不如。但是父祖辈以及自身所创下的偌大功业,也使得他们对本民族有着强烈的自豪感。因此仅从史料上看,除了性格比较嘚瑟、对新奇玩意比较感兴趣的乾隆之外,康熙和雍正都没有过穿着汉人服饰的记载。即便是乾隆在穿了汉服以后,还要特地解释一下,应该是害怕满族子弟效仿:
“图中衫履即依松年式,此不过丹青游戏,非慕汉人衣冠,向为《礼器图序》已眀示此意。”(《御制诗三集·附注》)
因此想让严谨刻板的雍正皇帝像他那个败家儿子那样瞎胡闹、而且还在画作上留下“铁证”,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归结在艺术加工的范畴之内。
那么又是谁借了郎世宁十副狗胆,居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刺激那位脾气一点也不好、动不动就砍人脑袋的皇帝陛下?更离奇的是,这货瞎胡闹之后居然屁事没有,一直活蹦乱跳到正常死亡,而且还捞到个侍郎衔?
我以为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到了雍正朝的时候,前明遗民死的死、从的从,绝大多数臣子已经认同了清人的身份,社会风气和汉满矛盾已经不像清初那么严重。另一方面清朝的强盛,尤其是连续在战争中取得胜利、不断的开疆拓土极大地增强了满族统治者的自信,清初时以小族统大族、以蛮夷制华夏时的恐惧和自卑心理近乎消失殆尽。因此在对待这类问题时较之从前相对宽容,清中期很多宫廷画作中的人物穿着汉服、道服、僧服,已经成为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但皇家人物的正式肖像和需要对外展示的写实画作,比如同样出自郎世宁笔下的《乾隆大阅图》、《弘历及后妃像》等作品中,就完全看不到这种现象的任何痕迹。
同样出自郎世宁手笔的《乾隆大阅图》,画风便截然不同
其次,郎世宁是宫廷画师,画作也仅供皇家收藏,外人想看也看不着,不用担心会造成什么影响。而且雍正即便真的穿了汉服,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而且即便嘚瑟如乾隆也就是在私下穿着玩玩,从未穿着汉服出席对外或正式的场合,更何况雍正。
此外,雍正是个工作狂,根本没工夫像他爹和儿子一样跑到全国各地去旅游。因此他养成了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画像,尤其是各种他在外边玩的画像。就是不知道雍正在欣赏这些画作时,会不会“人画合一”的感受到那种休闲享受的乐趣和自己一身汉人打扮的新奇,并稍稍感到安慰——一个皇帝做到这个份儿上,其实也够无聊的了。
所以,只要郎世宁不让至高无上的雍正皇帝在他的笔下身无寸缕的玩人体艺术,就基本不用担心犯了什么忌讳。也正因为如此,《雍正十二月行乐图》才能留存至今,成为国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