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云丨西域茫茫
第一次走在丝绸古道上是1997年,那时候,一句“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就能勾起我无限的想像,而我固执地认为,只要向西,一直向西,就能找到岁月之河的两岸堆积起来的无限风光,燃烧自己经年岁月积累的无边联想。第一次朝觐敦煌过去了整整十年,所有的青春都隐没在时间的灰烬中。剩下的只有落寞的哀叹,还有那绵延岁月里沉淀的忧伤。一座无人守护的城池,周围布满了征战者的影子,上空犹有寒鸦凄凉的叫声,斜阳余晖里的方盘城,在空寂幽暗的时空隧道中填满沧桑。哪里还有“西出阳关”的悲凉?哪里还有烽火狼烟中匈奴月氏锦幡的飘荡?反弹琵琶的幽怨?三危山前金光万丈中伫立在沙漠之巅的禅杖?黄昏里,一串串驼铃,是否还在心里激荡,是否还能看见不远的地方海市蜃楼般的丝绸之路上闪烁的幽蓝的光!
桌上一杯刚刚冲好的咖啡,冒着氤氲的热气,窗外,几家灯火在暗里里妖娆着发出柔和的光。看着十前天写在空间的一段文字,突然有一种无边的落寞,十年,那苍茫沙漠中如血的残阳,第一次站在朔风凛冽的关前那一瞬间的震撼,随着时间已经永远的消失了,我不是画家,无法从那一个个形态健美,曲线飘逸的飞天仙女中找到灵感,我也不是诗人,对着斜阳余晖里的那一处窑洞扼腕长叹。我更不是专车长驱直入随意浏览洞窟的学者,在敦煌浩瀚无边的学术领域里自立门派,让世界为之惊叹。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混迹在人流如织的三危山下的平坦大道上,看着那一条已经干涸了的河流和到处涌动着长枪短炮的游人,良久无语。
在我长久以来的印象中,大漠边关,虽然已无“西出阳关”的苍凉悲壮,但不应该是一大群人摩肩接踵嘻嘻哈哈的指指点点,她应该是孤独而骄傲的,孤独源于她远离城市繁华景象的落寞,骄傲则源于她几千年来扼着西域的咽喉,让无数将军建功立业,勒马城头令无数异帮番将望而却步,令无数西出关口的使者泪洒当场。
低头踩踏的每一粒黄沙,每一块坑坑洼洼的秦砖汉瓦,每一个垛口,都有着几千年来附着在她身上积淀的灵魂,或者她是有灵感的,脚底每一次的硌痛,自遥远的秦汉传来,几千年来的故事随之传到肌肤的每一个细胞。而我,不应该是在这个艳阳高照的午后,站在嘉峪关城楼上,看远处祁连山上的皑皑白雪。我宁可相信,城楼处立着的击石燕鸣的传说,更像是边塞将士无处安放的魂魄,夜夜归来,在月光如水的城墙下低声叹息,自秦汉的漫漫古道,裹着无数征战者的魂魄,跌跌撞撞地走进我心里,砸痛我的灵魂。
独坐城楼,把五千年的华夏文明,揉进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无意去想,那一窝蜂般扛着木桩打开第一道大门后才发现前路已经封死的将士们一抬头时面对着如雨般落下的滚木时的绝望。
低头,最后一道关隘处,一粗犷的西北大汉坐在桌前,身着明晃晃的甲胄,旁边一着古服女子手拿一叠出关文书叫卖。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几多个秋风凛冽的黄昏,在城楼的最高处,放眼西域茫茫,我站成另一种焉支山下的征战者,在无边的刀光剑影中,在四面如潮的呐喊声中,望着单人独骑杀开一条血路去搬救兵的将军,老泪纵横。
一沓文书,或者是厚重的木简,在最后一处关隘前封印,而后,交给时间,交给岁月,交给渺茫而幽远的大漠,而远处,应该有几声胡枷,至少不是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川剧经典的变脸。如果抛开历史,如果抛开虎入羊群般的霍去病,如果抛开漫漫黄沙边拿毡帽充饥的苏武,还有很多很多古来征战不能还,留在戈壁滩上的亡灵,那么,在现代脚手架下围绕起来塑华丽的城楼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时代的闹剧。任何一个无名小镇现代化的建筑本身已经超越了这个小小的关隘。
所以,你走在这里,身边一定不是人流如织的现代人,而是走在无边的时光隧道里。走在关外的阵阵狼嚎里,走在西出关口回望那一瞬“无故人”的感叹里。
回望,最后一堵墙就沉默的伫立在我的面前,墙,成了风干的标本,我想跪下来,让手中的水慢慢地融进古老荒凉的大地,成为另一种“酒泉”的传说。身后是日益发达的城市,一种铭心刻骨的惆怅,烽火,狼烟,强盗,远处的驼铃,所有这一切,都应该披上一层神秘的光芒。
黯然、静谧、朦胧、幽秘,呈现出一种夐古的渺幻与苍茫。
导游手中的手电筒忽大忽小,在一个个残缺不全的画面上扫来扫去,站在有些阴冷的窑洞中,耳机中传来轻柔的介绍,身边是一大堆形形色色的人群,突然觉得,与其在这里应和,倒不是把那一份对于的敬畏和长久的留在心中。
雪野沉寂黑土隆起的山梁上,那些凝固了千年的土包在沉寂中仿佛忽然变裂。恍惚中,闪着寒光,沾满血迹的兵器在天空乱舞,从我眼前穿梭而过,战马嘶鸣的狂叫声,在遥远的天边回响。那些逝去的、被岁月一并收回的血腥场面久久回荡在风雪的焉支山脉……
作 者 简 介
王天云,1979年生于甘肃会宁,喜欢摄影旅游写作,有多篇散文发于报纸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