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黄安康:学做牛屎饼 ——从一张老照片想起的往事
日前我在整理书柜时,翻检出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
这是上世纪70年冬天,我们知青插队小组成员返城探亲时在上海襄阳公园里的留影。从左至右为:李兄,大丁,我,老傅。
照片上黑白光影的层次仍然清晰,四人的脸上似乎没有留下那段蹉跎岁月的痕迹。身上聚集着的青春活力在背后常青树木的衬托下。透过厚厚的棉衣仍然顽强的呈现出来。
看着这张五十年前的老照片,尘封的往事一一浮现在我眼前。
那还是1969年初,我们下放到皖东嘉山县的偏远山庄——苏巷公社焦东生产队。每天在田里劳作十多个小时,却只能获得价值一毛多钱的工分。吃的是糙米和没有油水的萝卜干,饥饿时时在吞噬着我们的身心。
好容易熬到麦收季节,小麦收下来后粮食问题暂时得到解决,但缺乏燃料的新困难又凸现在我们面前。
这里地处江淮之间,地势平坦无山林树木,烧锅做饭的燃料一直只靠大田收割下来的稻麦秸秆,根本不够用。少数身强力壮的村民还能到几十里外的石门山林场去,捡些马尾松的枯枝挑回来烧,大部分村民就只能在冬闲时,用撅头在田埂上挖芭根草,晒干后做燃料烧锅煮饭。
夏季野外的芭根草已是郁郁葱葱一片,再无法当柴烧了,村民们只能在田野里小路旁拾牛屎做成牛屎饼晒干后权当燃料。
队委会照顾我们这几个上海下放的插队学生,特准把生产队牛棚里的牛屎全部划归我们所有。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几个喜出望外,牛棚里一坨坨的牛屎,此时在我们眼里哪再是令人作呕的污垢之物,简直成了哈尔滨食品厂橱窗里的巧克力蛋糕!
在房东大娘的指点下,我们开始学做牛屎饼。顾名思义就是用牛屎做成的一个个圆圆的薄饼状物。
我们几个先把收集到的牛屎集中起来,大丁从外面挑了筐泥土,细细捣碎,老傅就用锹把细土均匀的拌在牛屎里。因为房东大娘告诉我们,牛屎与泥搅拌的越均匀,将来做成的牛屎饼就越好烧。搅拌牛屎和细土的混合物需要用脚踩。
李兄自告奋勇的说声“看我的”,脱了鞋袜双脚就在牛屎堆里猛劲踩起来。我不甘示弱也硬着头皮和李兄一起踩。用劲太大,牛屎星沫溅起来飞到我们的裤腿上,衣服上甚至脸上。但我们并不在意,注意力都集中在两只脚上。
大丁当起了运输员,用我们的洗脚盆盛着被踩“熟”的牛屎,送到老傅面前,老傅则蹲在外墙根旁,用灵巧的双手捧起牛屎均匀的抹在墙上,仔细的加工成直径二三十公分的圆饼状,让太阳把它们晒干。
房东大娘看着我们,禁不住赞道:“这些下放学生可真能干!”
老傅故意举起满是牛屎的双手,放到我们几个的鼻子下让我们闻。我则抬起踩牛屎的右脚一下踢在老傅身上,留下一个完整的牛屎脚印,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老傅却若无其事的说:“牛屎不臭,煮饭好香”。这是句经常挂在村民们嘴上的话,我至今还深深的记在心里。
几天后外墙上的牛屎饼晒干了,我们仔细的把它们揭下来,摞整齐后搬进小厨房的角落里存放。
点燃牛屎饼烧锅也是需要技术的。一开始老傅在灶下用秸秆燃着后就把牛屎饼扔进去烧,结果不一会儿火就熄灭了,未着火的牛屎饼只冒出缕缕青烟。
我们再次请教房东大娘,她笑眯眯的说:“'人心要实,火心要空’,牛屎饼不架起来烧哪能着呢?”
聪明的老傅立即领悟了这个道理。先在灶膛里把三块牛屎饼架成个立体的人字,然后把点燃的秸秆慢慢放到立体人字中间,不一会牛屎饼就引着了,发出幽幽的蓝色火焰,欢快的舔着锅底。
大丁在灶上忙碌着,锅里的稀饭滚了,又在锅围上贴上一圈掺着玉米粉的面饼。没多久稀饭和面饼的香味透出锅盖直往我们的鼻子里钻。
“真香啊,”我们几个欢呼着,有的舀稀饭,有的急忙去铲锅贴饼子,我的手不小心碰到锅沿上,烫的直叫唤。心急的大丁端着稀饭碗吹了几下,没等凉透就歪着头,嘴顺着碗沿慢慢地吮吸起来。
很快面饼子啃完了,稀饭也被大家舀完,锅底只留下一层粥衣随着剩余的热气在晃曳飘动。灶膛里牛屎饼也已燃烬,星星点点的余火发出黯淡的红光。
我们实在是累了困了,胡乱洗了手脚就横七竖八的在木床上睡着了。睡梦里还有些明白:一夜醒来面临的又将是一整天繁重的田间劳作……
我从沉思中回到眼前,手里这张黑白老照片上的人影显得愈发亲切。
回沪后李兄已成为一名作家,笔名李晓,他的作品多次获得全国和上海的各种奖项;大丁则“子承父业”成了史学家,整天钻在书堆里引经据典,撰写史学专著,填补了不少史学研究领域的空白。我曾在港资企业任财务主管多年,十年前就已退休。只可惜老傅上世纪90年代不幸患病离世,令人扼腕。
我决定把这张照片拿去翻印,届时老同学聚会时每人一张。毕竟这是那个特定年代珍贵的青春见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