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9期B || 匡燮:《蛮荒时代》16棠棣之华(中)静华播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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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结尾:

然而,没过多久,三叔因搬迁与城关镇打了官司,这官司旷日持久,镇鄂弟见父亲身单力孤,便决然辞职来家,专门帮父亲料理官司事宜,直至二十余年后,三叔去世,这官司依然没有结果,而为此镇鄂弟却抛撒了自己的大把年华。这场官司的注定失败是因民告官。古人有言:民不与官斗。三叔却偏偏违背了古训。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镇鄂弟与我很少再谈书法,见面便说官司的进展和不断呈送申诉状子的事。

:匡燮

导语轩诚

诵读:静华

《蛮荒时代》16棠棣之华(中)

起初,我曾帮着他写过一次,而以后的申诉状就全由了镇鄂弟来写,写了就寄、就送。十几二十年下来,地县两级有关部门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又认识了一批又一批。开始,这些衙门里搞接待的人看见他,很警惕,很持重,很严厉。后来见了他,便自在,便放松,便说:“啊呀,你看人都换了几茬了,没人了解情况了,怎么办呢?”

于是,家里人就出现了分歧,还是罢手吧,看来根本打不赢啊。但三叔依然坚持。镇鄂弟至孝,三叔是一家之主,在他想,父亲不说罢手,自己怎么能说罢手呢?便不断接住衙门里踢过来的“皮球”,再一次次的踢过去,接球踢球,踢球接球,直到三叔过世,这官司也还不曾了结。

尽管为了生计,三叔后来把镶牙手艺传给了镇鄂弟的媳妇桂芳,然而,桂芳的镶牙所开在了渭南经济开发区的万国商城。也是当年政府点子新奇,盖了一圈的劣质房,便以为自己种下了“梧桐树”,要把万国的“凤凰”引来安家了。结果,一只凤凰也没来,只是当地的小商小贩买了房,想要在这里既安家又发财。三叔电影院的房子被强拆后,也倾其所有,在这里买了安家房。没想到没过几年,许多房地基塌陷,人们纷纷搬家,镇鄂弟别无他所,一家三口就只好坚持在这儿的危房里。而生计问题,只能另谋生路了。记得有一次,我接到他的一个电话,说他在西安北郊,让我去接他,听口气很着急。他说的这地方在北郊很遥远的地方,十分难找。原来,这是个钢筋加工厂,是渭南的一个熟人介绍他来当搬运工的,通红的钢筋不等凉就要装车,我去接他时,踏在钢筋堆上,脚下犹自发烫。镇鄂弟身量小,年过五十,这种活是对他太过辛劳了,若非生计艰难,焉能至此,我看了非常难过。但他对自己陪父亲打官司的漫长经历却毫无怨言,尤其在三叔晚年,更是倍加顺从,在三叔临去世的前二十多天里,就專门陪父亲看遍了附近他想去的所有故地,满足了老人心愿。三叔去世后,他又含泪写了数万言的《父亲最后的日子》,以作纪念。我怕他悲伤过度影响生计,批评他不能这样,但見镇鄂弟唯唯骨立的样子,我亦背过身去,再不忍讲说下去。

所幸永红弟在天津事业有成,见哥哥家计辛劳,便除提携了镇鄂弟的儿子赴京津求学,在天津为其安排工作外,又将兄嫂接到天津安置,兄谦弟恭,令人欣喜。

五弟玄昂是二叔的二儿子,却是在匡昂弟去世前多年,就去世了,年仅三十六岁。留有一子,已成人,現在西安谋生,让我十分欣慰。这不仅因为他父亲是我五弟,还因为玄昂弟是我的一位文友,使我对于他更多了一種别样的怜念和挂牵。在他去世数年后,我曾写过一篇名叫《归宿》的文章来纪念他和我的另一位文友吴长让,他们都是殉了文学的。

五弟对于文学的执着是这样的,我每次见到他,他总是皱着眉头,很焦躁的样子,总是要问我创作有什么体会,能不能告诉他。每次询问时,又总是那么惶惑,那么不安。

我不能说出他是什么时候起,开始迷上文学的,也许从下乡插队就开始了吧。他那时只有十六七岁,高中毕业。后来招了工,分在秦岭里的一个矿山上当了工人。有一次,他兴奋的对我说,他有一首小诗在矿山的小报上发表了。这时候,他才告诉我他酷爱文学很久了,他读了不少的中外名著和报纸杂志上的文学作品,他日夜不停地写,却还觉得时间不夠。他想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就调到了一座著名的山上来当保安,不合适,便又从这座山调回了现在居住着的县城。

每年春节我回去探望,他总也不离左右,一有空,就拉住我诉说他创作的苦恼。

“二哥,”他沮丧着说,“你看我是不是老了,写不出来了?”

我大笑:“什么话,比我还老?”

我儿子已经高中毕业,也在学习创作。

“你们叔侄可以谈谈,对你的心态也许会有帮助的。”我这样劝他。

他把头低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我想他是误解我了,准备着有机会向他解释,我并非不愿意听他倾吐,更不是不再看得起他。可现在,现在,可叫我向谁解释呢?

那天,阳光十分鲜丽,整夜的旅途劳顿弄得我很疲倦。当我从火车站走出来时,那轮放射光华的春阳,让我一下振奋起来。我叫了一辆的士回家,心情很好,妻却对我说:“快回去吧,五弟死了。”

“谁……谁死了,玄昂?!”

我不知如何是好,提着旅行袋,直直地站在屋子中间。

“还愣什么?”妻显然平静多了,“昨天来的电话,等着你呢。”

我和五弟大半年没见面了。他住在百里以外的一个县城,在一个很不景气的单位工作。去年夏天,他带了四五篇小说来让我看,问我能否选一篇在省级某刊物发表。我虽然答应他向这家刊物推荐,而态度并不积极。我以为他还年轻,应该再压一压,多增长一些文学的功力。五弟和许多文学青年一样,敏感,脆弱,自卑。他叫我二哥:“二哥,”他胆怯地问,“能不能挑出一篇呢,嗯?”

我要和他聊天,就随便把一摞复印好的稿子翻了翻,说:“先放下,等我看了再说。”

他一下脸红了,我赶紧安慰他:“不要紧的,刊物我有朋友,他们会帮忙的。”

他高兴起来,和我说了很多话。之后,我就挑出一篇,送给了在这个刊物小说组当编辑的朋友那里。我再没有催过,不知道稿件如何处理了。

我心里很乱,急急从家里出来,又向火车站奔去。上了火车,竟想起了上年冬季一位朋友看了我的手相说出的一句预言:“不出一年,在你的家族中要伤亡男丁。”

“啊,他果然言中了。”

我感到无奈、乏力和悲哀。难道冥冥中,真有一种神秘力量操纵着人的生死玄机吗?

我从火车站直接赶到医院,远远就看见五弟的棺木已在医院门外停着。五弟穿了一身蓝色的中山装,戴着蓝色的帽子,如果不是脸已发胀,真以为他是睡着了。我扑倒在五弟身旁,放声大哭起来。

从火葬场回来的当晚,一家人都围在灯下沉默不语。这时候,他年轻的妻子拿着一堆稿子走过来:“二哥,这是他平日写的东西,你看还有用没有?”

当下,我心里一惊,即刻接下了五弟的遗稿,便一直保存着,直到近年才郑重的将它交给了五弟的儿子。

办完五弟丧事,在回家的路上,脑子很乱,往事如麻。五弟是因为饮酒过量,引起肠胃溃疡大出血送命的。他平时并不贪杯,怎么就忽然饮酒过量,又是晚上,一个人?当我的怀疑被证实,得知这一悲剧的发生是退稿引起的之后,我难受极了。被退的正是我推荐的稿子啊。

下班回来,他看见这封来信在桌上放着,还以为用稿的通知来了(他想一定是用了,因为稿子是托我送的),他把信拿在手里,很厚,心就沉重下来,拆开后,果然是退稿,一下躺在床上发起愣来。家里人不懂得他的心情,几次三番地催他吃晚饭,但他一直躺着不动。夜定时,看见窗外有半轮冷月,他就从柜子里把春节剩下的半瓶白酒拿了出来,坐在灯下,一杯一杯地喝。后来,就吐了血,被立即送进了医院。

啊,千古恨事,让人扼腕浩叹!

以上文字摘自我的《归宿》一文。文中所说五弟招工的那座矿山,即是关中东部秦岭山中的金堆城矿。之后调至当保安的那座名山即是华山,是我帮他调动的,他在华山住在山上通往山顶诸峰的金锁关。那是一处名胜,关门洞似的挡在苍龙岭的险道之上,玄昂弟去世后,我曾上华山专门到这里寻访,金锁关上有一座石砌小屋,门已落锁,我从小窗外向里张望,人去室空,不胜苍凉。显然,这里不是他的久居之所,不足两年,他就调回渭南去了。

之后,我常常这样想,文学对于五弟来说,究竟有何魅力,竟让他以性命相许?至今我依然无以回答自己。

如果说五弟给我的是一份艰难的人生思考,那么,六弟孝昂让我感到的则是那份兄弟间入微的理解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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