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茗 || 依然是好友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文学鉴赏与写作课
"限词小说写作”作品展
【限词要求】作品须包含下列词语中的某6个关键词“月光、公寓楼、公园、夕照、运动鞋、晨阳、车站、街道、笔记本、星空、草坪、自助餐、路灯”。
作者简介
黄一茗，中央民族大学生命与环境科学学院生物科学专业。爱好读书写作、到处走走。热爱生活的点点滴滴。
依然是好友
毕业生们乐疯了。他们刚从眼镜和统一的白校服中解放，撕试卷，扔书，放肆地大叫。学生公寓楼前的草坪堆满杂物，其中有不少书，翻开其中一本，也许能看到主人的笔记，细致而整齐。如今，他们和旧衣架、废纸箱躺成一堆，给青春画上句点。
终于爬上七楼，晓雯快要虚脱了。昨天刚刮风下大雨，今天就热得像蒸笼——南国的鬼天气。还好，她已经毕业了。
她的长发披散，粘在她汗涔涔的脖子上，肚子隐隐有点绞痛。推开宿舍门，她有点失望——里面闷热而空旷，只见舍友阿婕扎起短发，站在晓雯桌前玩着手机，吹着电扇，没戴眼镜，就像过去的每个傍晚。
“晚上好，晓雯女士。”阿婕抬头打招呼。
“下午好。”晓雯回答，有气无力。
阿婕没做声，瞥了她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晓雯放下书包，一不留神，砸出一声巨响。她想：至于吗？我一来你就走开。都毕业了。
“还有人在吗？”晓雯一边扎着头发，一边叼着皮筋问。
阿婕没出声，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装的。
过了半晌，晓雯再问：“除了你，宿舍没其他人了？”
“狗去车站了，她动车七点半，咩咩爸妈接她出去，今晚住外面。其他人我就不懂了。”
“你还不走啊？”
“堵车啊，等我妈下班先，她骑电车来驮我。”阿婕顿了一下，问：“你呢？
“八点去汽车站坐大巴。电车……你东西搬得完？”
“明天再搬呗。你把书都拿回家，打算复读？”
“只拿课本，我妈叫留给我弟。”
“那么多东西，你lan（方言，指男友）不帮你搬上来？”
“我没让，”晓雯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阿婕，继续说，“他要和他爸妈去玩。本来他们请我一起，我说要回家陪爸妈，就没答应。”
“这样。”阿婕应了一声，没再搭腔。
收完衣服，晓雯走出阳台，去找她的运动鞋。路过阿婕时，她正戴着一边耳机，眯着眼刷视频，身上传来点汗味，淡淡的。
也许，晓雯忍不住想，阿婕爱干净，特别不喜欢别人闻到自己的汗味。刚刚走开，也许不是对自己有意见。想到这，她感觉眼前明亮了一点。希望不是。但很快，她又嘲笑自己的天真。
她的目光变得黯淡——自己的运动鞋不见了，新的，就晒在阳台边上。
怎么回事？她翻了翻阳台的角落，没找到，进屋问阿婕，阿婕也不知道。
不至于被偷，晓雯想，谁稀罕自己的运动鞋？
她掏出手机，在宿舍群里问了问，没人理她。也许都在赶路。
晓雯再探头看，楼下草坪堆满杂物，看得她眼都花了，都没找到自己的鞋。她又翻遍了阳台的角落，搜寻无果。打开手机，还是没人理她，只有男友发来的几条消息。
真累啊，晓雯想。她靠着栏杆，继续在楼下草坪搜寻。八点还要坐大巴回家。
夕阳真的很美，染透整个天空。校道旁盛放的紫薇，像一树树紫焰，在云霞里燃烧。许多人惊叹，拍照留念。两个女孩，搂着对方的肩，在花下自拍。路灯旁有个男孩，正举手机，拍下夕阳和穿白校服的女友。隔壁宿舍的同学还在嚷嚷，一边抱怨天气太热、考场的电扇太吵，一边要家长给自己拍照。
甜蜜的照片。她想。难忘的时刻，有难忘的夕阳、难忘的人。我就不自拍了——满头大汗，皮肤状态不好，又没心思化妆，再说，也不懂和谁拍。
晓雯家在外地，父母本打算陪考，被她拒绝了——她的父母在镇上中学教书，今年带初三，班上的学生也快中考了。弟弟还在上学，得有人给他做饭。父母没再坚持，只是经常来电，唠叨注意事项、考试心态……她嘴上答应着，却隐隐希望父母再提一次。虽然她最终会拒绝，但要是他们坚持，那就答应好了。和其他人同学一样，能在家人的注视下走进考场，走出考场，有拥抱迎接。
可是，父母最终也没再提。不管怎样，她都要做个懂事的孩子。
空调外机吐着热气，把阳台烧得像火盆，晓雯感到一阵恶心，又翻了一遍阳台的角落，还是没找到鞋子。
刚不久买的鞋子啊。她后悔极了，当初为什么不摆在室内呢？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房间，发现阿婕的桌前空空如也，连眼镜都不在了。
不是说七点走？这才六点多。是跟我呆不下去了吗？
阿婕家在本地，本来就是“半走读”生，只有中午住在宿舍，所以行李很少。阿婕没打招呼就走了——晓雯没看她的床，就明白了。她没有勇气面对光秃秃的床板。
书、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都收齐了，接下来还得熬到八点。一个人，在这充满回忆，却空空如也的宿舍里，除了失落，还是失落。
晓雯突然觉得累极了，不再想找鞋子了。她拿出手机，终于点开男友发的消息。对方发来一连串道歉，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她简单地回了几句，说要赶车，让男友别太担心，和爸妈好好放松一下。对方也没多想，聊了几句就道别了。
宿舍群里还是没人回她。她又问了句，谁的止痛药还在？
问了也是白问，大家的行李都搬得差不多了。
汗湿的脖子吹着冷风，让晓雯有点眩晕。她放下手机，头发解开，趴在桌上小憩。
可她根本睡不着——手臂酸痛，肚子还有一阵一阵的绞痛。
她忍着腹痛，情绪低落，脑子乱成一团，还想了好多好多事——怎么和妈妈解释鞋子丢了、怎么背着书、提着箱子和一袋床上用品去车站……对了，待会儿再检查一下行李包装，免得像上次那样，在地铁口撒了一地行李，被路人围观……
她忍住鼻酸，尽力不去想阿婕，不想她的不辞而别。可就像试图把木块摁进水里，再怎么努力，有个疑问总会冒头：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她和阿婕变得那么尴尬了？她们曾经形影不离，却约定做彼此的“bbf”——“best friend foever”, 现在却客客气气，礼貌疏离。
到底为什么？酸胀在心中蔓延开，晓雯的眼眶有点湿润。
晓雯曾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一直心怀愧疚，在校道上碰头，目光都要比对方低半截。她知道自己很小心眼，爱粘人，管这管那，心脆得像玻璃。她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麻烦得要死，不讨人喜欢。可她以为阿婕能接受她，包容她，她们年轻而微驼的背上，都压着沉重的期许——学业、家庭、人际关系。她们都要做听话的学生、懂事的姐姐。
可后来，她得知了阿婕的背叛。即使过去了很久，她还是气得发抖。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她宁可和阿婕淡了散了，也决不希望有背叛……
自此之后，她再也没和哪个女生一起走了，而是找了个男友，和男友一起早起自习，中午留在教室学习，互相加油打气，约定为梦想一起努力。可毕竟男生不是姐妹，心没那么细，能为她遮风挡雨，却不是她的暖心贴。
其实，她刚刚闹了点小脾气——男友走出考场，拿到手机就开始打游戏，没太注意到她的低落。在教室收完书，男友本来要帮她搬书，她却没等他收拾好，一个招呼也不打，就先回来了。是有点任性，晓雯想，可我真挺难受的。
要是阿婕还是她的好朋友，一定能发现她不舒服。阿婕……唉，裂帛缝不回原样，破镜再难重圆。她已经永远失去了这段友谊，只是没想到，最后一次见面，阿婕真的不辞而别了。
晓雯索性不再忍耐，闭上眼，让泪一点点浸湿……
“晓雯女士，还在吗？”门锁响了一声，阿婕的声音传来。
晓雯迅速抬起头，抹了几把脸。
“我在。”她回答道，却不敢回头，只是手指梳着头发。
晓雯呆呆地道了谢，还是没回头，捧起杯子，低头喝了一口，顿了一下，再喝一口，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
“你不是在群里借止痛药？”
“也没说是什么……”
“好歹住一起啊……我记得你比我晚两天，今天应该是。”
晓雯低头喝着红糖水，又听见阿婕说：“你的鞋，被楼下那堆东西埋住，应该是昨天被风刮下去，今天就被埋在了下面……”
她迅速回头，看到阿婕手上的鞋——沾了草叶和泥。但她知道，只用一把刷子，不到十分钟，鞋子就会光洁亮丽。鼻子有点酸，她咽了咽口水，再次说，“阿婕，谢谢你。”
“你八点走，现在六点半。”阿婕放下鞋子，用另一只手抓了抓短发，似乎欲言又止。
晓雯听见她深吸一口气，问：
“今天夕阳很美，要不要……我们要不要，一起拍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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