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林的梅
柯继承
“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元杨维桢《道梅之气节》),梅在冬春之交开花,谈到中国传统花卉,人们首先赞美的就是梅花的精神、气度、品格。
这里要讲的是苏州狮子林的梅。
狮子林建园之初,就有一棵名叫“卧龙”的古梅,它与另一株名叫“腾蛟”的柏树,“结为蛟虬”,在狮子林中堪称奇观。元代大画家倪瓒所画《狮子林图》中,卧龙梅遒劲苍古,非常抢眼,它被放在画面的第一层次(古柏尚在其后)。惟则(天如禅师)诗云:“林下禅关尽日开,放人来看卧龙梅。山童莫厌门庭闹,不是爱闲人不来。”园因梅而著名,梅赖园而生辉。
如今狮子林的梅集中在园西部。狮子林西部中为水池,池西为土石堆垒之“山”,山西北有暗香疏影楼,山顶有问梅阁,西南有双香仙馆,南有文天祥碑亭,组成了狮子林不同于其他苏州古典园林的独特的梅花文化景象。暗香疏影楼,其名取自林逋咏梅名句,顾名思义,自是赏梅之地。据记载,在元代,这里就是园主饮茶谈禅之地。事过境迁,周围环境已多有变化,但推窗南望,仍可见西边树丛中恰如凌空飞翔的鸟儿般的屋檐,那就是问梅阁。
问梅阁是狮子林花园部分最重要的景点,问梅,即马祖问梅,也是一桩禅宗公案。唐代法常禅师(752—839)是马祖道一禅师(709—788)的弟子,“容貌清峻,性度刚敏”,而且具有超人的记忆力。据说他听马祖道一讲“即心即佛”四字,当即领悟,便来到浙江大梅山隐修,不久就做了住持。马祖后来想了解法常禅师究竟领悟了多少,便派手下另一弟子去试探,那弟子对法常说:“马祖大师近来佛法有变,又说非心非佛。”法常回答道:“他说他的非心非佛,我只管我的即心即佛。”显然,法常已经打破偶像观念的束缚,识心达本,心不附物,获得了自我的精神觉醒,“我即是佛”,把握了自己的生命本性,不受外在世界人事、物境牵累。马祖听到弟子的汇报后,赞许地对众子弟说:“大众,梅子熟了。”也就是说法常(法常在大梅山,“梅子”一名二义,既指梅果,又指法常)已“成熟”(悟道)了,后来法常禅师便被称为“大梅禅师”(《五灯会元》卷三)。狮子林建问梅阁,显然是借古梅以寓马祖道一“问梅”的故事。当年问梅阁如果真是惟则(天如禅师)子弟为惟则建造的话,应是把惟则与大梅禅师法常相比,也就是称颂惟则已能独立弘禅。现今的问梅阁是近代园主贝润生新建的,体量较大,东可眺假山景色并一园葱郁古木,令人心旷神怡,阁外周围均植有梅树,阁内所有陈设如红木桌面、坐凳凳面以及窗格都做五瓣梅花形状,甚至地面铺设也做梅花纹。据说,若在空中俯视问梅阁,整个阁也呈梅花状。屏门上今人书画当然也均涉梅花、梅诗。其实,人到问梅阁,不必探寻唐代僧人问梅故事,只管回答王维《杂诗》所问好了。诗是大家都熟悉的:“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阁内题额“绮窗春讯”,所说的不就是王维所问吗。这明白如话的诗句,平平淡淡,却是浓烈的乡愁,不提其他人、事、物,只问寒梅开了否,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悟啊!
我们知道,梅花是早春的报信花,古人将自每年小寒开始到谷雨止的四个月分为二十四候,每五日为一候,以一花之风信应之,这就是二十四番花信。而花信风,以梅花风最先,“漏泄春光冰雪里,一番风信是梅花”,之后才是山茶、水仙、瑞香、兰花、山矾、迎春花、樱花、望春、菜花、杏花、李花……梅的特点是“独先天下春”,于是对春的问候,对春的期望,与对故乡的怀念、关切合在一起,沉淀在我们的民族血脉里,成为中国人的一种遗传基因。而文天祥《梅花诗》石碑文“静虚群动息,身雅一心清。春色凭谁寄,梅花插座瓶”中的梅以淡然的心境、清雅的身貌及一往无前的担当,作为天地正气的写照,更是彪炳千古。
此外,对于盆栽梅桩,古代苏州人有个特殊贡献,即独创了一种梅花的栽种形式——劈梅,就是将果梅、野梅截去树冠,对劈为二,其上接活各种赏花的品种,尽显疏瘦、老古、出世、怪奇的韵格。晚明以来备受世人青睐,并施施然走进了皇家禁院。狮子林保持了栽植梅花及劈梅的传统,并将梅桩盆景(包括劈梅)培育成狮子林的特色花卉。至今,栽培梅桩的技师,还擅长梅花装景,诸如松柏长春、岁寒三友、群仙祝寿、踏雪寻梅、枯木逢春、梅妻鹤子等,单是现有盆栽梅桩就近两百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