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笔记:高阳一日游
梁东方
过年没有能回家,正月十五的时候疫情缓解,交通恢复,这才得以回家看望父亲。吃了过节的饺子,驱车前往高阳。
华北平原上持续干旱缺水的地貌,持续雾霾的大气环境下,经过河道里没有一滴水的唐河大桥,在冬天即将结束而春天还没有到来的一片漠漠然之中,汽车在没有颜色的道路视野里疾驰。父亲回忆起当年骑车带着我走这条路回老家的旧事,说最怕的就是戗风了,寸步难行。我依稀记得,当时坐在车梁上的小座里的我,高声诅咒路边的大树,以为是树刮起来的风……
这条路,路上有几个十八里,从高阳到板桥、板桥到石桥、石桥到保定,都是十八里,几个十八里走下来就到了……
那个时代,路很窄,路边有大树,路上有许多泥泞,却是没有现在这么多车辆。以现在这样的车辆频度很难想象依旧骑车走在这条路上的危险,关键是已经没有了骑车所能享受到的自然风景。建筑几乎将道路两侧全部占满了,而一再拓宽的道路也已经把原来有护道树的空间全部占领,路边没有一棵树。时代进步并不意味着环境的进步甚至还伴随着环境的破坏,这个事实使既往的回忆既遥远也不无美好起来。
父亲坐在后排座位上大声地说着,因为耳背,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我抽空点点头,做个手势,说明正在听。故地重游,有讲述对象,有由衷地讲述兴致,这便是陪伴的最佳状态了。
高阳是父亲最初离开家乡出来工作的地方,他的工作是给修理自行车的亲戚打下手。当时那个自行车铺在哪里,已经无从记起,在现在的县城里完全无法寻找了。到处走走看看,哪一处街道和另一处街道互相也都很像,什么都已经改变,只有偶尔飘到耳边的本地口音,还是那么铿锵洪亮。
到纺织博物馆去看看,因为是周末而关着门。周围纺织市场的店铺里摆放着的各种花色和质地的毛巾,便是眼下这种本地的纺织传统的最直接的日用商品化的表现了。父亲说当年石家庄建立国营纺织厂,就曾经来高阳招人,招技术人才和熟练工人。一个地方发展本地的特色行业,这在很多地方都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情了。高阳以纺织闻名的历史却要长得多,作为本地的传统产业,其地位是无可撼动的。一个地方有自发的产业传统,在乡土中国的广泛存在中是并不多有的资源,尤其是在北方。相当程度上是因为历史上土地上的物产不足以支撑人们的生活,才不得不走上这条工业化的路的。
高阳的纺织业之外,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叫做高阳氏的五帝之一颛顼,郊外的颛顼公园似乎就是这种联想的直接证据。颛顼据说封地在高阳,但是上古之高阳,也据说不在现在的高阳而在河南。而这里的高阳据说是颛顼故里,所以还是建起了颛顼公园,让人们在郊外有了一处比较大的林地环境,可以走走看看,让休闲锻炼有个去处。
更确切的本地名人应该是明朝的孙承宗,他是高阳人,保卫过高阳,并且在高阳牺牲,墓也在此。但是通观现在的高阳,还真是没有看见孙承宗的名字。这位挽狂澜于既倒的朝廷重臣作为捍卫本土本城的烈士的荣光,理应光耀千秋。待社会发展,人们普遍富裕的时代到来的时候,实在是不应该继续沉默以待。有人说其后代为其已成平地的墓立碑,存于某个小区之内,惜未见。
在人民公园里看到有一位英雄的塑像,纪念的是一位跳下冰面救落水儿童牺牲的战士郭建伟,郭建伟牺牲的时候刚刚二十岁,他自己也几乎还是个孩子。他永远定格,在这里守了21年,已经超过了他短短的生年,他还将永远守望下去。
人民公园的主体就是这座荷花池塘,围绕着早春时候还是去年的残荷的水面,人们悠然地漫步小坐,一片祥和。广场上练武的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装,从服装颜色上可以区分出来是好几拨不同的队伍。武术在当年是保家卫国的准备,今天更多的则是锻炼身体的传统。因为一招一式之中已经殊少了积郁的愤慨,多了强调动作要领的技术规范与审美要求。
不仅是公园里,整个县城里都洋溢着一种舒缓的节奏,建筑相对不那么高,人们相对不那么急,空气中还有乡土的自然与随意。
楞严寺也关着门,但是院子里的高塔还是能高出普遍是平房建筑的村庄很多,让人站在街道上就可以看见。据说这座塔是古代瞭望远方的前哨,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平原上的情况。当年孙承宗率领家人和全城百姓大概最早就是从类似这样的瞭望塔获得了敌人进犯的消息,尽管因为没有足够的兵力和武器抵抗,失败是难以避免的,但是提前获知消息还是极其重要的;否则也就谈不到组织抵抗了。
看见高阳街头有标语,强调作为平原腹地临着白洋淀和雄安新区的区位优势,这或者是未来发展新的契机。
人是土地上的人,不管时间空间上多么遥远,只要曾经生长经历的一切无不打上地域的烙印。从这个意义上说,故乡并非只有出生的地方、祖籍地意义上的故土,还有幼年的时候、年轻的时候所从走过的城乡之地。它们彼时的风貌和气氛已经作为个体人生的独特性,永远地写到了曾经经历者的身心。这也是今天选择到高阳做一日之游的初心,它比随便找一个有景点的地方去旅游,多了抚今追昔的感慨和所从出之的归属感。尽管这些都不过是我们个人主观上的感觉,作为地域本身自然是无知无觉,但是移情于这一方特殊的天地,总是人性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