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分外红(小说) （六）
晚霞分外红(小说)
（六）
五十天的岗位培训班结束了，学员们心里有点酸楚，舍不得离开，好歹在一起生活学习了五十天，留下一段难忘的记忆。无论平时要好的还是积怨的，这时都不再计较了，相互之间说句道歉的话或祝福的话就翻篇了。有互赠礼品的，也有拥抱在一起偷着抹泪的。
谷峰和李丹霞更是依依不舍，但方式却别具一格。
“不好意思，最后给你留个醉鬼形象。”谷峰首先道歉。
“还说呢，醉得跟死狗一样，把人家肩膀都压破了，瞧，这里。”李丹霞抱屈地说。
“权当赠你一枚永恒的纪念章，铭刻肩头吧！”谷峰不乏幽默地说。
“还有呐，你胡言乱语，我都学不出口。”
“酒后失态，酒后无德！”
“不过嘛，也让我看到一个酒鬼的风采，一个胆小鬼的诚实。”
接着李丹霞夸张地学着谷峰昨天的样子：“……悄悄话撒哪儿啦？给我捡回来……我找了一路，一句悄悄话也没找回来。不行，你得跟我说一句，就一句！”
无奈，谷峰趴在丹霞耳边小声说：“……”
两人同时发出爆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时，谷峰从上衣兜里掏出叠得很整齐的两页纸。
李丹霞问：“这是什么？”
谷峰郑重地说：“我承诺过，给你写一首更好的诗。我读给你听。”
短暂的相聚，播下永恒的友谊
迷蒙的情海泛起层层涟漪……
曾记得，
一个没有满足的吻
筑起感情的债台
一声无情的有情，牵扰着多情的迤逦
曾记得
喧闹的外滩录下绵绵夜话
恬静的蠡园留下轻轻的足迹
三潭印月剪下湖边倩影
太湖飞艇一场惊魂玄虚
曾记得
一个桔子分两半，共品酸涩
一杯茶水交替喝，同享甘甜
酒席间，醉态牵动焦灼的心
灯光下，飞针走线缭补风衣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集女性之阴柔
一举手一投足，成男子之刚气
虽然昨天已经过去
但感情的余波尚未平息
虽然今天重将开始
友谊之花仍在残枝烈举
看见火红的朝霞燃烧的落日
我想到热情
仰望悬空的残月寥寂的晨星
我领略孤寞
淋着淡淡的雾薄薄的雨
我感到凄凉
望着朦胧的夜呜咽的风
我感到压抑……
朦胧的情感，点点滴滴叫人回味
不知从何时开始，但愿早些结束，那剪接错了的剪辑
偶然的缘份，在人生的乐章里
只是一个小插曲
厚重的岁月抹不去它深深印迹
艰难的爱，心痛的恨，揉碎的情，
在梦里，在诗行里驿动着倔犟的魅力
我仅有的一块心田园
又多一犋帮闲的犁
犁开颤悸的心
植进顽固的你
——我的上帝。
谷峰充满激情地读着，李丹霞静心地品着，情感的波澜随着诗的意境而跌宕起伏。
“诗不错，就是太长了，我背不下来，只记住末尾一句，犁开颤悸的心，植进顽固的你，我的上帝！”李丹霞品评着诗的韵味，有几分动情地说。
明月当空，真心可鉴。
好，那我们击掌发誓：“明月当空，真心可鉴！”
两人释然一笑，充满着幸福的满足。
第二天早起，谷峰和李丹霞提着行李上了汽车站。候车时，两人并肩站着，有好多话要说又不知怎么表达。车来了，李丹霞跳上汽车，趴在窗口喊着什么，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谷峰在车下，走着，跑着，追着，直到汽车消失在转弯处。
别了，也许是永远，就在车上车下挥手之间；别了，两颗撕裂的心将远隔天涯，此恨绵绵无绝期。汽车载走一个模糊的身影，留下一个清晰的记忆，它扯断了彼此的视线却扯不断相互的思念……
五年后，改革进入攻坚阶段，政府机关和国企都面临着市场经济的挑战。李丹霞所在的工业局机构精减、干部裁员，她回到织袜厂，整合了周边几个小针织厂，她当总承包人重新创业。厂子的规模和效益再度崛起，成为本县的支柱企业之一。地委在绛州召开现场会，李丹霞是率先打掉“铁饭碗”的代表介绍了经验，谷峰作为亏损企业的典型参加了现场会，两人在午餐的饭桌上久别重逢，虽然没有细聊，但彼此添加了扣扣。
2002年，李丹霞办了退休，从厂长的职位上退下来。厂里为表彰她的突出贡献，一次性发给她50万元奖金。李丹霞拿这笔钱办了一所社区敬老院，她是名誉院长。
谷峰所在的建筑公司在改革阵痛中滑坡到了崩溃的边缘，企业没活干，大批职工下岗，不少人外出打工自谋出路，谷峰也不例外。没辙了，他在微信中求李丹霞：目前公司已经半年没开工资了，我也退居二线了，能不能在你那里找点事干？
李丹霞立即托关系打听工程的事，但是承揽工程的猫腻太多，很难拿到工程。李丹霞回话说：找工程的事我没办成，对不起。不过我们敬老院准备扩建，你若不嫌活瘦可以先干着，解决燃眉之急。
谷峰带领几十个下岗职工，来到绛州，接下了敬老院改建工程。谷峰强调说：这个活虽小，但质量上不能含糊，我们要把活干漂亮，树立起国企的形象，争取拿到后续工程。这帮下岗职工深知这活儿来之不易，十分珍惜这次机会，心里憋着一股劲。凭着这股劲儿，起五更爬半夜，仅用54天就完成了5000平方米的二层小楼，而且一次验收合格，得到甲方和专业部门的好评。之后，又相继承揽了俱乐部、实验中学和商贸广场等一系列工程，在这里站稳脚跟，连续干了两、三年。2008年谷峰正式退休了，过着“无事一身轻”的生活。谷峰的儿子念完大学又考研，研究生毕业后又出国发展。生活刚刚好转，老伴病倒了，瘫痪了几年还是没留住。儿子要接父亲去国外生活，谷峰死活不去，退休金够他生活的。
李丹霞的老伴没享到一天福就急匆匆地走了，还不到退休年龄。儿子复旦大学毕业后留校了，去年晋升了教授。女儿毕业于北京二外，去了澳大利亚，三年后获得绿卡定居海外。李丹霞虽是儿女双全，因儿女不在身边，一直是只她一人生活，好在她有敬老院和院里的老哥们、老姐妹在一起“抱团养老”不觉得孤单。
李丹霞得知谷峰的现状后劝他：别单着了，到我的敬老院里来吧，好歹有个照应。还记得吗？你曾说过：下辈子有缘做一家人，现在“缘”来了。谷峰思前想后，犹豫了半年多，最后征得儿子同意才迈出这一步。
谷峰蹒跚地住进自己亲手建起的敬老院，见到曾经的好朋友更是说不出的高兴。李丹霞头发白了，背也微驼，虽然没有年轻时的容颜，却还保留着当年的气质。
暮色里，两位老人的背影渐渐贴近，曾吟诵了半辈子的那诗句再次响起：“……你叠我的身影，我踏你的脚步，无尽的悄悄话撒了一路……”（完）
1998年初稿写于山西河津。
2021年春节修订于北京。
作者：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