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秉权:怀念人教社几位老领导
我到人民教育出版社工作,使我有幸接触到一批德高望重的教育界和出版界的老领导。在人教社建社70周年之际,我深深怀念对我有深远影响的人教社几位老领导。
叶圣陶社长亲力亲为修改书稿,对我的文字较为简练而准确起了启蒙作用。叶圣陶先生是中国著名的文学作家、教育家、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他有“优秀语言艺术家”的美誉。叶老先生热切主张规范现代汉语的语法、修辞、逻辑、词汇、标点、简化字等;又强烈提倡在出版物中使用白话文,使读者容易读懂和理解。叶老先生参加过《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的起草工作,特别是在文字方面起了重要作用。
1950年12月,人民教育出版社正式成立,叶圣陶先生以教育部副部长的身份,兼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还兼任总编辑。叶老先生担任总编辑是亲力亲为的,各编辑室送给叶老的书稿,叶老都会认真审阅,仔细修改。
1960年叶老不再兼任总编辑了,但在一段时间内还继续审阅部分书稿。物理编辑室老编辑董振邦就曾经告诉我,1962年6月,某天上午刚上班,叶老秘书史晓风先生请物理室所有编辑到叶老办公室。叶老将初中物理上册书稿从头到尾修改了一遍。叶老找大家来是为了向大家讲解,修改了哪些地方和为什么要这样修改。叶老讲得非常详细,还让大家讨论,直到下班钟声响后半小时才结束。
我们64届毕业生,1964年到人教社工作时,叶老已经70岁,很少到人教社上班了。史晓风先生请我们到叶老办公室,他拿出叶老以往修改过的各科书稿,请我们各自挑选一种书稿仔细阅读,了解书稿原来是怎么写的,叶老是怎么改的,为什么要这样改。遇到我们看不懂时,史先生就从语法、修辞、逻辑等方面,讲解叶老为什么要这样改。
叶老亲力亲为的文字艺术示范,对我一生的文字工作影响极大。后来,我在编写教材中,在撰写读物中,在加工书稿中,乃至在广东碧桂园学校撰写工作报告和总结报告,我在文字方面都要下一番功夫,努力做到既简练又准确,使读者容易读懂和理解。
叶圣陶先生
戴伯韬总编辑讲解陶行知教育学说,使我的教育理想开始深化。戴伯韬先生,1928年毕业于陶行知创办的南京晓庄师范学校,受陶行知“教学做合一”的教育思想影响很深,著有《陶行知的生平及其学说》。
1954年戴老先生调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第一副社长兼副总编辑,主持人教社日常工作。1960年戴老提升为第一副社长兼总编辑,主持日常工作。
我1964年到人教社工作不久,戴老提出每天下午5点到6点,为编辑干部的子女开办辅导学校。一是为了有子女的编辑干部集中精力工作;二是为了这批孩子的兴趣爱好得到发展;三是为了让年轻编辑在编写教材中注意引导学生参加实践。戴老请总编室主任张玺恩主持,安排团支部书记叶佩珉组织落实。我得知后立即报名,我报的活动内容是制作晶体管收音机。我在北京师大曾经制作过电子管收音机。对于制作晶体管收音机,当年是很时尚的。这是我很想去做、也很有信心做成功、但还来不及去做的制作活动。我这项制作活动一提出,就吸引了五六位男孩子报名参加。
有一天晚上,戴老家的电视节目调不出来,戴老没有叫人教社的电工帮助,而是叫我去帮助调电视。我到戴老家后,调整了天线方向,调整了选台旋钮,电视节目就出来了。
调好电视后,戴老让我坐下来,然后对我说:“毛主席称赞陶行知先生是'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教育学说的核心是'教学做合一’,简单说是'怎样做就怎样学,怎样学就怎样教’,'教与学都以做为中心’。陶行知的'行知’,'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
戴老继续说:“我赞赏你爱动手,而且动手能力很强。听说是你自已还没做过晶体管收音机,就敢于辅导孩子去做。这项活动可以用陶行知教育学说来解释:制作晶体管收音机就是要做的事,你做的过程也是你学的过程;你辅导孩子去做就是你教的过程;孩子在你辅导下去做就是孩子学的过程。整个过程,教、学、做融为一体,教和学都围绕做(制作晶体管收音机)而展开。”
戴老继续说:“人教社的任务,主要是编写中小学教材。人教社的编辑,应懂得如何做学校教育,既要组织课堂教学,又要组织课外活动,两者相结合,才能实施教学做合一。人教社的编辑,应懂得如何编教材,在教材中既要讲述相应深度和广度的知识,还要引导学生进行调查、探究、观察、实验等实践活动,配合学校实施教学做合一。”
戴老的一席话,让我第一次知道陶行知教育学说的核心内容。戴老对我的肯定,让我倍受鼓舞。戴老倡办辅导学校,让我们年轻编辑践行教学做合一,尽快成为合格的人教社编辑。戴老的一席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在华师附中读书时就萌发的教育理想开始深化,从感性认识开始向理性认识过渡!
戴伯韬先生
吴伯箫副总编辑的艰苦朴素、严于律己的延安作风,对我影响很大。吴伯箫先生,1938年投奔革命圣地延安,1942年参加延安文艺座谈会,聆听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吴老先生是中国著名的散文作家和教育家。吴老撰写了大量的充满革命激情的散文,感情质朴、语言简洁、叙述淡雅,深受读者的喜爱。《记一辆纺车》、《南泥湾》、《一坛血》、《菜园小记》、《我还没见过长城》、《歌声》、《猎户》等,曾经作为范文收入到中学语文教材中。特别是《记一辆纺车》,长期成为中学语文教材的保留篇目。
1954年吴老先生调任人民教育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辑。调吴老到人教社,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请吴老领导编写语文和文学的分科教材,即将语文课改为语言课和文学课两种并列课程,这也是吴老最有志趣做的事。
语言和文学分科教材编写出版后,1955~1958年在全国部分重点中学试用过。1965年我陪吴老到南方调查时,我对吴老说,1955~1958年我正好在华师附中上高中,用的就是语言和文学的分科教材,学到了不少古典文学作品,并对古典文学产生了兴趣。吴老说,毛主席对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学有很深入的研究,在毛主席的诗词中就能充分地体现出来。吴老表示,他对语言和文学分科,仍然坚持肯定的意见。
吴老对我最大的影响,是吴老的艰苦朴素、严于律己的延安作风。1965年我们有6位编辑干部,陪同吴老去江西庐山、井冈山、赣州,去湖南长沙,去湖北武昌调查研究, 由于吴老是著名的散文作家,全国皆知。吴老所到各地,当地教育局的领导都十分重视,要派专车接送,要派专人跟随。吴老一概谢绝,坚持乘坐长途汽车,坚持只要教育局开具介绍信。到江西井冈山宾馆,到武昌洪山宾馆,当地干部已经安排吴老住单人房了,吴老坚持将单人房退掉,与我一起住双人房。
每到一个地方,吴老总是带领我们到半农半读学校、农业中学、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去听课,召开教师座谈会,召开学员座谈会。在座谈会上,吴老总是提出各种问题,与教师和学员展开讨论;还向教师和学员咨询,用什么教材和教学参考资料;还将学校所用的教材和资料,整套购买下来。吴老的延安作风处处都能体现出来,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也影响了我一辈子。
吴伯箫先生
张玺恩主任乐于为每位干部和职工着想,我离开人教社后还关心和帮助我。张玺恩主任,1953年调入人教社,安排在数学室工作。1958年张玺恩任人教社总编辑办公室主任,1964年兼任副总编辑。张先生是人教社的大管家,他不仅对社长、总编辑、副社长、副总编辑布置给他的工作,都非常认真落实,而且又乐于为每一位干部和职工着想。这使整个出版社领导、干部、职工,上上下下都非常融洽。
1965年,大多数年轻编辑和职工还买不起电视机。张先生经过请示领导,由出版社购买了一台电视机。张先生指定由我来管理,供大家观看。冬天和下雨天在房间内观看,夏天在房间外露天观看。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的前身)每天晚上都播放电视节目。按张先生的布置,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晚上,以及有特别好节目的其它晚上,我都会准时去开放电视。每次开放电视,观看的编辑和职工都很多,我又很愿意为大家服务。
我在人教社工作了16年,张先生一直对我很信任。包括在五七干校时,人教社(七连)分配到一台手扶拖拉机,张先生安排由我来使用和维修;人教社(七连)分配到一部电影放映机,张先生也安排由我来为干校学员和公社社员放电影。
1980年我调到中国青年出版社,1987年我调到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我到广东碧桂园学校当校长,张先生还继续关心和帮助我。1997年,我将我写的论文《保证基础,发展个性,服务社会》,寄给张先生审阅。张先生打电话告诉我,论文写得很有创意,他已经将这篇论文,推荐给人教社课程教材研究所主办的《课程·教材·教法》杂志了。这篇论文刊登在《课程·教材·教法》杂志1997年第6期上。有了张先生的支持和肯定,使我在广东碧桂园学校期间,实施“保证基础,发展个性,服务社会”的中西融合教育模式,就更加坚定不移了!
雷树人主任指导我参与编写物理教材,为我教育理想的提升作了重要铺垫。雷树人主任,1954年调入人教社,任物理编辑室主任。雷主任是我国中学物理教材的奠基人。
雷主任在人教社主持编写物理教材,以“加强基础,培养能力”为指导思想。他强调五个方面:第一,加强物理实验。物理是实验科学,不做实验学不好物理。第二,重视基本概念和规律。只有掌握了概念和规律,才能从本质上去认识现象和解决问题。第三,重视理论联系实际。“精通的目的全在于应用”,通过联系实际使学生学会运用知识。第四,重视培养四种能力。观察实验能力,理性思维能力,运用数学能力,解决问题能力。第五,发挥教书育人作用。通过物理教学,培养辩证唯物主义观点和爱国主义精神。
我在人教社工作的16年期间,在雷主任的指导下,参加过两轮物理教材的编写工作。1964~1965年,我参加过十二年制高中物理教材“中改本”的编写工作;1977~1980年,我参加过十年制高中物理教材的编写工作。
我在参加物理教材的编写过程中,雷主任指导我,不仅要了解世界各国教材的具体内容,还要从各国中小学采用的教育模式中,去理解各国教材的特点。这促使我通过阅读教育丛书,了解到世界各国主要存在着两种教育模式:一种是传统教育模式,强调“课堂中心、教师中心、课本中心”,特别重视知识传授,学生基础知识扎实;另一种是现代教育模式,强调“生活中心,儿童中心,活动中心”,特别重视能力培养,学生个性得到发展。我对各国教育模式的初步探究,为我教育理想的提升作了重要铺垫。
我在华师附中读书时,从初三到高三做了4年少先队辅导员,萌发了教育理想,但当时我的教育理想只是一种感性认识。后来我的教育理想逐渐向理性认识提升,提出“保证基础,发展个性,服务社会”的中西融合教育模式,并在广东碧桂园学校担任校长期间得到比较完满实现。我的教育理想逐渐向理性认识提升,就是在人教社开始的。
我深深怀念我在人教社的工作经历,我深深怀念对我有深远影响的人教社几位老领导!
作者:廖秉权,碧桂园学校创始校长,人民教育出版社物理编辑室原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