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米粉印记

初到深圳打工的时候,是一九九四年的春天,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玩具厂做杂工,广东人习惯把杂工书面上写作什工,或许就是什么脏苦累活都需要干的意思吧,所以车间里那里有需要,我就在那里做事。那家玩具厂的老板祖籍福建,但当时早已是港商的身份,工厂在关外一个村子的大山脚下,离市场很远,我进厂好久都没有去过市场,一是加班时间太长,没有假期,二是没有钱,身上空无一文,那时候刚开始天天吃米饭,加上厂里的伙食没有油水,总感觉吃不饱,记得当时二楼车间口的公厕内写着许多打油诗,其中有句是:“白天饭都吃不饱,晚上还要加通宵”,其实就是当年打工生活的直实写照。

我进那家玩具厂做工的时候,厂子刚从镇子上迁过来不久,全厂员工也只有二百多人(到2000年时已是三千多人的大厂了),所以厂门前也极少来兜售东西的,因为工厂也是封闭化管理,白天没有特许,也没人能出的了厂门,但晚上例外,11点半之后,下班早的员工就有机会到厂门前放放风,或是到厂区百余米外的小店子去买东西,这时候厂门前也总会来一位卖夜宵男人,男人地地道道的南方汉子,三十来岁年纪,头发有点卷,据说还是菜农,骑一辆老式的加重自行车(广东人叫单车),自行车改装加置了柴油马达,很响的那种。卖夜宵的男子总会在夜里十一点前后来到厂门前,支撑好车子,也就算摆开了摊。

那时候下班的员工依然不多,因为加班特厉害,十一点半能下班的多是一些技术部门,象电工、库管、织机房的师傅、搪胶师傅们,大部分的车工、啤工、装配工都会在凌晨前后下班,那个五月我除却每天八个半钟的正班,加班时间就超过二百三十多外钟,所以凌晨三点下班是常事,正因为加班时间超长,而工人们又常在这时候又特别饥饿,因为杂工虽然做搬运,做包装,却并不象流水线上的工人们必须做定岗,所以自由度相对较大,所以我就常常偷跑到厂门外去帮同事们带夜宵。

卖夜宵的男子大大的眼,方方有脸,似乎有些像某些西洋画中的石雕,但他却是个非常和气的男子,我已记不得他的装备方式了,只记得他卖的夜宵基本就是两种——包子和炒河粉,基本都是预先分装好了的,一袋袋装在一个胶筐里,他的车尾挂的小炉上还有笼,可以不断把包子和河粉放进去加热,南方人做的包子,不甚香美,面有些疏松,象松散的海棉,而且带着甜味,配料也很简单,一直都是青菜葱花,同样是葱花炒出的河粉,也是用塑料袋装好了的,同包子一样都是五角钱一份,也许是饥饿的缘故吧,那些如今想来丝毫提不起胃口的食材当年却总让人吃的津津有味,只可惜那时候我常帮别人买夜宵,自己却没有钱给自己买,那家厂里的工资说是扣押三个月,事实往往是半年后才有得工资发,所以偶尔能吃到夜宵,也是比我进厂早点做机修的表弟向别人借的钱同我一起裹腹。

我们厂里的伙食一直是米饭,菜除了水煮黄豆就是冬瓜,所以能吃到炒米粉已是到南方打工的数月后,也是在距工厂不远的那家小店,那家小店位于工厂西北,附近还有几家工厂,却是这个厂区唯一的一家小店,广东人把小店称之为士多,士多店的老板是粤北人,经营日用品,啤酒饮料,后来也代卖炒河粉、炒田螺和其它别的小炒,因为周边没有别的餐饮店,那家士多的生意就特别好,尤其是子夜,许多员工下班的时候,店子门前沙石地上的几个桌台就座无虚席,来一份一块钱的炒米粉,再点上一支七角钱的玻璃瓶可乐,条件好点的还可以叫一份炒田螺或一支啤酒,那份惬意对于艰苦的打工生活来说,简直就是超级享受。

回想起那些青涩而又温馨的日子,青春的诗意带着淡淡的忧郁已幻化成一张诗签,一份岁月的从容与青春美丽。

我很快就喜欢上了炒米粉,它不同于北方的炒面,也不同于凉拌的粉丝,丝丝爽滑,却油而不腻,以天然的独特口味,给素味的白米饭一种新的调剂,加之那时候小区没有卖面食的,相对天天不变的白米饭,就有了些与面相近的故乡味。写到这里我就无法不想到米粉的起源,关于米粉的起源网络上有两种说法,其一是古代中国五胡乱华时期北方民众避居南方而产生的类似面条食品;另一说法是秦始皇攻打桂林的时候,由于当时北方的士兵在桂林作战,吃不惯南方的米饭,所以当时的人就用米磨成粉做成面条的形状,来缓解士兵的思乡之情。无论哪种说法,似乎都与北方有关,与念乡思乡有关,而我更觉得其浸磨打浆蒸压的过程更近似于北方凉皮的制作工艺。

也许是那时我所处的环境圈子太小,经常看到工友从小店里买回袋装的面饼或挂面在煤油炉上煮食,却一直未能找到真正的面摊,直到三年后才在新街找到了一家川味的酒店,并知道那家店子出售肉丝面,而青海化隆的牛肉拉面是2002年才进入小区的,所以在1994年到2000年漫长的六七年间,我除了米饭,吃的更多的就是米粉和河粉。

2002年前后,随着收容制度的取缔,社会环境的开化,深圳关外的生意也渐渐变得多样化,有了招待所,有了各类的川味、湘味和京味,在小区西南有了一处溜冰场,溜冰厂场附近有了整排针对打工人的饮食店,我最先在河南人开的餐馆里发现了炒面的字样,但这炒面炒的是挂面,并不是手工面,河南人做的东西都很实惠,满满一大碗,也只有两块钱,但配菜太少,面干巴巴的,激不起食欲,吃过了就不想再吃。

粤味的海鲜是很有名的,广东人对喝汤很讲究,煲靓汤也是举国闻名的,随着市场的一步步宽泛多样化,越来越多的小吃也常使人耳目一新,从荷叶饼到小龙包,从肠粉、桂林粉到麻辣烫,一些川式的凉面和陕西凉皮肉夹馍之类也纷纷登场,什么沙县小吃东北水饺之类的也越来越多,但我总觉得还不如吃米粉,比面条更筋道,好吃又实惠。而且米粉的食法也多种多样,并不仅限与煮食和炒食,在许多肠粉摊上,与蒸煮肠粉般蒸烫,浇添佐料同样是一道美食。

从流水线杂工、喷油工到仓管、绘图员……随着打工环境的改善,工作负累度和加班加点的状况都得到了一步步改善,有了充足的时间和相对较宽的空间,我也常常动手自己给自己做饭,甚至拉点拉条炒点炒面弄点真正的北方味,但却没有什么比炒米粉炒河粉更简单。

上班前浸泡好米粉,下班一个鸡蛋,两个青椒,再加一个西红柿,在煤油炉或是电炉上几分钟就可以炒出一盘色香味俱佳的快餐,而河粉就连浸泡的时段都省却了,下班时顺手从市场捎回来,用不了十分钟就可以暖胃暖心,或许正因此,我越来越多的与米粉结下了不解之缘。

打工多年后回到北方,重新融入北方的生活,虽然妻子是打工相识的南方女子,因此米饭也成了家常,但却一时间就与米粉绝缘了,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镇子没有,县城没有,就连庆阳城里也没有,在这座地处西北的新兴城市里,也林林总总的包罗了全国各地的美食美味,有着许多酒店和食城,一些火锅城、湘菜馆、秘汁烤鱼馆,一些海鲜、山珍馆、甚至日韩料理都相继奢华上演,无论是面食或菜品,都比周边的西安城和兰州城还要讲究,可米粉、河粉、肠粉之流的粤味食材却一直迟迟不肯出现。

2010年前后,某次偶然在百佳超市的柜台上发现了米粉,从外观上看,这种标注米粉的产品与广东的米粉同为块状的规格,只是粉丝却细得多,价格也不扉,公斤价十九块八,于是就称了些带回家让妻子去炒,妻子对我称的米粉将信将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泡在水里许义,也并没有什么软化的迹象,且很容易破碎掉渣,无奈用来做汤,却粘结的一塌糊涂,看来真不是一回事。后来我把这事告诉深圳朋友,时季的一天,我在百佳超市小食柜里突然发现了米粉,那是为妻子去买炒米饭的时候的偶然发现,立即购了一份老董,老董就笑我不早说,随即给我寄回了五包六斤装的正宗东莞米粉,让我多年后再一次品尝到了地道的广东味。

老董的米粉吃了近半年,小什字的地下商城一食店也终于推出了广东米粉的招牌,正宗的广东米粉,一致的炒法,甚至在用菜上也使用了前些年极少种植的空心菜,价格是五元一份,虽然份量极小,但食客却很多,这更让我坚信,这个城市里,我着许许多多同我一样在南方打工返乡的游子,他们同样渴求着一份曾经熟悉的味道。

广东米粉在庆阳的流行应是在2012年前后的事了,这一切来的似乎有些突然,在我的感觉里,炒米粉摊几乎是同烤鱿鱼摊一起出现,先是在秦霸岭市场,商业街北口,再后来就连联合村巷、圣鼎南口和解放路都有了,最多的时候甚至不少于二三十家,我曾经问过一个炒米粉的青年,这是一个长相很漂亮也很年轻的镇原男孩,他说自己在南方打过几年工,说他的炒粉摊生意还不错,情况好点一晚上还能收入七八百元,生意也主要是集中在晚上,我向他祝福,祝他的生意越来越好,同时心底里就有些感叹,当牛肉面在南方大地四处扎根的时候,广东的米粉也遍地开花的在北方的城乡占据市场,如今吃米粉就如同吃炒面般方便了,时代的发展让南北差异不断缩小,现代人生活越来越便捷,在家门口就可以静享祖国各地乃止世界各地千年美食文化之精粹,这实在是时代的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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