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继文||千古端人王家屏(续)

万历二十一年(癸巳,1593)十一月初二日壬子,妻子李氏病逝。周年后卜葬于县西北三十里桑干河九龙湾河阳堡西侧,并迁葬前妻霍氏同冢。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捐资躬督建河阳桥。万历二十九年(辛丑,1601)十月,皇太子朱常洛立,“正位东宫,上未尝不肃公用公言也。”(沈一贯《文端公神道碑铭》)“天下咸服天子之圣神,而谓公所感悟力亦居多。”(赐进士出身、赞善大夫、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知经筵日讲制诰、门生叶向高撰《复宿山房集序》)万历三十年(壬寅,1602),蒙覃恩进光禄大夫、柱国、经筵日讲官、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万历三十一年(癸卯,1603)十二月廿一日庚戌大寒(公元1604年1月2日),卒于山阴家中,享年六十八岁。“公以议册立不合去,然上从造膝来称公'端人’,早登筵大用;虽去未尝忘,方将起之而不待也。”(沈一贯《文端公神道碑铭》)遗侧室林氏、徐氏、门氏及八子二女。

时任中国明史学会副会长、中国人民大学历史教授毛佩琦在王家屏研究会成立大会上讲话

那时的雁北山阴县“广五十里,袤七十里,周围三百五十里……居然一冠带之区,而又列于荒徼……虏易驰突,兵马灾疫,城乡不过六十村堡,人口将及六千余众。”(明刘以守《山阴县志》)。就在这么一个边陲小县的荒漠上诞育出王家屏这样的一个人,他吸吮着山阴县这块贫瘠土地的乳汁成长起来,跨越关山,步入京城,在芸芸江南才子的风起云涌之中,跻身登上了大明王朝的权力顶峰。或许有人觉得王家屏真是想不开:好不容易到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地步,既有这么好的皇帝老儿倚重看好,你也乐得明哲保身当好好先生,管他三七二十一还是四七二十九,“羊羔美酒天天有,稀里糊涂度春秋”!甚至拿出一些当官的奉为圭臬的“弯如弓,可封侯;直如弦,死道边”、“哄死人,不偿命”以及《红灯记》里日本鬼子鸠山劝说李玉和那一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市侩信条来衡量揶揄“王阁老”,那真是鬼灵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难怪面对红尘滚滚衣冠楚楚世俗百态走肉行尸,有人喟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

诚然,王家屏绝非脱离凡尘的神仙不食人间烟火,他不是不谙世道不通情理,他也有父老乡亲故旧新朋二妻三妾七情六欲,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迎来送往应和酬答,但他心地良善热肠古道是一个读经史学圣贤修齐治平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智节仁勇兼备的人,他做人做事讲原则有尺度负责任敢担当,以道事人用行舍藏,胸襟磊落光明正大;他不是急功近利唯利是图不择手段投机钻营鼠肚鸡肠睚眦必报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人,没有花花肠子弯弯绕儿,更没有阴险狠毒暗室亏心,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这几样不仅他自己不会,而且也没有这样鸡鸣狗盗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狼狈为奸。

王家屏研究论坛第一次会议于2012年9月9日在山阴县华圣大酒店召开

他在预修《世宗实录》时,秉笔直书首辅高拱兄捷前为操江都御史以官帑行贿上司赵文华的劣迹。万历初年,他的一个亲戚在大同吃了官司,向他求助,不得已他写信给大同知县吕坤请帮忙,被以“案件已决结,不能再更改”为由而婉拒,他非但没有因此忌恨吕坤,反而对其秉公办事由衷地佩服、称赞乃至赏识,后来在他到吏部任职时还向僚友们说:“天下第一不受请托者,无如大同令也。”他对待权相张居正始终秉持大节,众所周知,毋庸赘言。在他担任首辅后,阅视山西边务兵科给事中张贞观参论原任巡抚李采菲涉及到他,指称餽遗括取赃罚云:“大学士王家屏坚白不滓,盖皇上所素谅,而讬言节仪之餽,册开不下数百。”王家屏如实禀奏:“臣一见不胜骇愕、不胜愧愤。采菲向为司道备兵朔州,臣之室庐在其车下,迨其隆任本省巡抚,适臣起家入京,节仪。”(《万历起居注》)并求去位,皇上不许。

有阅视大同边务光禄寺少卿曾乾亨条陈汰冗减俸,在京军官听信流言谓各官俸粮议行裁减群聚入长安门内欲候辅臣控诉,适遇乾亨兄工部尚书曾同亨入朝,“诸卫官遮诉于前,司空(指工部尚书曾同亨)不得行,众益呼譟争掷砖石,禁庭大沸。府君闻状即趋出面谕曰'天下有叛军,宁有叛官?汝曹敢于禁地窘辱尚书耶?’诸卫官皆散去。已下兵部议,大司马(指兵部尚书石星)恇怯不知所为,夜见府君乞不问,府君不应,揭请谕五府官诘主名寘之法,事遂定。朝绅咸谓府君能镇静应猝,安反侧之变,上闻亦嘉叹不已。”(王濬初《事略》)

时任山西省三晋文化研究会会长李玉明在王家屏研讨会上讲话

相传,王家屏在为辅相时,在山阴城老家里因与邻家为争宅院边界而致书在北京为官的他,他回信说:“千里捎书为堵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见信后,家人与邻家都各相让出三尺,使得中间形成了一条通道,此后人们为了感念“王阁爷”的德行而把该巷道叫作了“仁义巷”。这要比清代南方某地“六尺巷”的来历早多了。罢归家居时,朝鲜用兵,他贻书经略顾养谦曰:“昔卫为狄灭,齐桓率诸侯城楚丘,《春秋》高其义,未闻遂与狄仇,连诸侯兵以伐之也。今第以保会稽之耻,激厉朝鲜,以城楚丘之功,奖率将吏,无为主而为客,则善矣。”养谦不能用,朝鲜兵数年无功。其深识有谋,皆此类也。再比如,晋北人口头上常说的“王阁爷送女儿——就这一遭”的歇后语,就蕴涵着他忧国忧民廉洁自律的无限深情。

因为山阴县地在边塞常遭虏害,王家屏曾在雁门关南代州城别置房屋居住一段时日,原想举家移居关内,终因重土难迁及家庭用度恤捐周济人众致日益拮据困窘,只得把代地房屋卖掉仍回到山村,后来连跟随多年的仆人也不辞而别,去世后若不是朝廷赐予祭葬,家里的光景竟至于连丧葬事也办不了了。就在他病笃弥留之际,做梦还同文庄公马自强应制作《题<献芹献曝图>》诗。“乃没,知与不知无不悼惜,盖自嘉、隆以来,相臣之精忠劲节取信于上下、名实纯备终始无瑕,罕有及公者。”(赐进士出身、资善大夫、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知经筵日讲制诰、门生叶向高《复宿山房集序》)天子闻讣而震悼,赐祭葬如一品礼,加祭四坛,诰赠少保,特谥曰文端——“勤学好问曰文,守礼执义曰端。”荫一子为中书舍人。御修坟茔。万历三十二年(甲辰,1604)十一月八日甲申,葬于河阳堡西侧之兆域佳城,诏祭配累赠淑人霍氏、累封淑人李氏并祔焉。

时任朔州市旅游局局长李志斌在王家屏研讨会上讲话

泰昌元年(是万历四十八年(庚申,1620))十一月二十六日己亥,天启皇帝(是明熹宗朱由校,于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初六日庚辰即位,其皇考明光宗朱常洛在位仅月余,故仍用泰昌年号)诏加赠旧辅王家屏太保,荫一子尚宝司司丞,仍照考满例给与一品应得诰命。十二月十八日辛酉,诰命加赠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保,并荫一子任尚宝司丞。诰文曰:“盖上以终当相信之心,持坚不可开之势;兼以时有可乘之惑,掩必无终晦之明。乃因势以启其心,希缘明以破其惑;喜引之爵名而不顾,怒加之放逐而不移。经纶竭补衮之才,肝胆倾回天之力。岂独群情倚以为重,遂开仁爱之心;抑且九重據以为辞,藉塞谗讥之口。倡天下以必不可回之正志,见朝庭有谊不恋位之大臣……惟是执宪典以陈谟,乃能佐辔衔而驭世。人知直言不讳其气神,不知婉画开陈其心苦;人知正色有辞其力大,不知当机立断其识沉。盖燮调勋茂于格心,羽翼功成于佐圣。老成既谢,典刑尚可风人;忠悃不磨,丰采犹能裨治。赞书无斁,旧德唯馨!”

《明史》说他“性忠谠,好直谏”;“每议事,秉正持法,不亢不随”,“有知未尝不言,言未尝不尽;事有未当,未尝不相与评驳”,“未尝着一成心,徇一偏见”,也“未尝纳一私交,出一私语”;正人在位,“正色立朝”;“制行端严,推诚秉公,百司事一无所挠”。正如他在《答冯文所宪使》中所说:“回想数年政府,尺寸无称,惟独内不敢求知于宦官宫妾,外不敢得罪于贤士大夫。进无隐情,退无私客,解官而返家,徒四壁萧然寒儒,此可不愧于心,不愧于知己者也。”他给首辅沈一贯的回信中说:“盖弟在政府时无他长,惟不植私交,不洩禁中语,与姑苏(指申时行)、新安(指许国)、太仓(指王锡爵)无枘鑿也,是则退而可以无怍者耳!”“道不苟容,弃官如屣;义不苟免,视死如饴。”(王家屏《祭舅氏韩公》)他的家庭渊源自不必多说了,“北边以武健雄资为豪,而王氏独世世长厚,好文学,积源流庆,实生天德。”(沈一贯《文端公神道碑铭》)“方幅严整,气岸高峻,若三门砥柱屹立狂澜之中,千古不移也!”(李维桢《大泌山房集》)人们说他是朝廷股肱、国家栋梁,也多有说是“社稷之臣,非人臣也。”屡被荐,顾宪成等人因而获罪。可惜的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学生万历皇帝不能善始善终,“酒色财气”内外交困贻祸致于身后二十四年子孙殒命大明覆亡,那是后话了。

王家屏一生作为不小,作品也不少,但多立就章未存底稿,故散失居多。王家屏去世后,其长子王濬初、次子王湛初裒辑成帙为《复宿山房集》四十卷,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1610)刊出;后于万历四十年(壬子,1612)、四十五年(丁巳,1617)又分别刊出《王文端文集》若干卷、《王文端公奏疏》四卷、《王文端公诗集》二卷、《王文端公尺牍》八卷。《皇明经世文编》录王家屏文稿多篇,《明文海》录王家屏为故首辅张四维作《條麓堂集序》等文。清康熙《御定书画谱·书家传二十三·明五》有王家屏;康熙《御选明诗》录王家屏七言古诗《恭题文皇帝四骏图》之《赤兔》《黄马》与五律《玉河新柳》计三首;《明诗综》录王家屏七言古诗《恭题文皇帝四骏图》之《龙驹》《赤兔》《枣骝》《黄马》与五言古诗《初入翰林自述》、五律《玉河新柳》计六首,且在王家屏小传后言道:“文端立朝侃侃不阿,因一谏官力争去位,风节固不可及,诗亦雍容和雅,不失正始之音。”但在康熙《御选明诗》与《明诗综》等书王家屏小传中有关其“东阁大学士”皆误为“文渊阁大学士”。清《四库全书》采集《王文端公奏疏》《王文端公诗集》《王文端公尺牍》为《王文端公集十四卷》。

山阴县北周庄村王宪武墓一角

有人说王家屏在罢官后著书立说,这纯属想当然。王家屏除了长时间在南洲山庄训课子弟、闲来读书外,偶尔也去县南沙家寺、瑞云寺、香山、草垛山、馒头山游憩,与乡友结社锤炼诗文,但所作诗文皆有感而发因事应时经世致用,绝没有闲情逸致风花雪月故作扭捏无病呻吟。至于有人说《金瓶梅》是王家屏所作,那是因为他不了解王家屏,既不知道他的身世,也没有通读过他的作品,甚至连《金瓶梅》这种三流文人自曝私生活式样的世情小说也没有好好看过,爆出此说法之始作俑者其人连个文人都称不上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穷极无聊急撩风水妄生臆想含沙射影大放厥词哗众取宠,世间本来就多心术不正无事生非歪理邪说欺世盗名造谣惑众从中渔利者;“谣言止于智者”,只要大家稍为动动脑筋、设身处地仔细玩味玩味,再自己动手翻阅看看琢磨琢磨,正知正见不难产生,千万别忘了王家屏是“文端公”啊!就他这样一个言行一致表里如一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特立不群威武不屈始终坚贞顶天立地的伟大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人格分裂扭曲成像那些“满嘴里的仁义道德,满脑子的男盗女娼”的伪君子,更不至于卑鄙龌龊亵玩猥琐化名成为诲淫诲盗如数家珍的什么“兰陵笑笑生”、“欣欣子”。“山阴佛宿山,文殊所经行处,公更名山房'复宿’而《集》系之,自有取义在,亦'文端’之一端也。”(李维桢《复宿山房集叙》)

就是这样,王家屏生在嘉靖,发迹隆庆,师相万历,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从没转殿阁,没任过“文渊阁大学士”,更没有什么“文源阁”。“王阁老”最早是万历皇帝对师相王家屏的敬爱称呼,那时他还位在四辅之末,通观万历朝十多位内阁辅相,得万历皇帝敬称为“阁老”者也止二、三人。事实胜于雄辩。说王家屏是“三代帝王师”纯属误传,可要说如孔子一般是“天下文官祖”却当之无愧。虽然在历代士大夫中不乏谥号“文端”者,可能像王家屏一样铁骨铮铮正气凛凛浩荡乾坤壮阔朝野,而且在泱泱大囯的文明史册上树立起一个“守礼执义”端方之士形象的却绝无仅有。2012年9月9日,中国明史学会秘书长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张宪博与笔者交谈时说:“王家屏确实了不得,是明代历史上唯一没有污点的高官。”诚如万历年汤宾尹在《合祭王文端文》中道:“惟公秉枢,与其归田,自初迄终,壹迹无愆。正色立朝,纯固格天。”“功将身退,道与名完。凡百钦公,风仪岩岩。内廷矢谟,外不闻半。公之大者,别有悃丹……黾勉规随,瞠乎莫前;夺我典刑,仰止邈绵!”因而毫不夸张地说,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乃至将来,王家屏都为世人树起了为学做人的楷模。

明刊《复宿山房集》叙页

万历年御修王家屏父王宪武墓在今山阴县北周庄村南一公里处,屋宇砖砌,规模宏大,占地十亩左右,正面响堂座西偏北,南北各有侧室,内有时任首辅大学士申时行所撰写的墓表碑,原坟门之前还树有与王家屏同朝任大学士王锡爵撰写的神道碑铭。门外东南方向还有两排石柱、石人、石兽等。御修王家屏坟墓在山阴县河阳堡村北桑干河旁,占地十五、六亩,堂宇也是砖砌结构,内有万历、泰昌、天启所颁诰赠、勑赠、诰命勒石碑。东正砖卷响堂内有勑命诰赠碑五通,门头上石刻牌曰“纶褒堂”;西正砖卷响堂内有勑命碑二通,门头上石刻牌曰“禴祀堂”。东侧房三间,门上石刻牌曰“礼器库”;西侧房三间,门上石刻牌曰“明粢廩”。砖卷坟门一座,上石刻牌曰“山河奥壤”。坟门外有白石柱一对、旗杆一对、石人一对、石马一对、石虎一对、石羊一对分为两列,松柏环绕。坟南里许,有御修门堂三间,门上石刻牌曰“灵承天宠”,东间有大学士沈一贯撰写之《文端公神道碑铭》,西间有大学士朱赓撰写之《文端公墓表》,门前有石狮子一对。有名士吏部验封司员外郎董复亨所撰《大学士对南山阴王公墓志铭》。还有后学名士吏科给事中邹元标所撰之《文端公墓铭》碑高树墓前,煌煌德绩,青史彪炳。斯人已逝,斯文在兹!这也许就是亿万斯年生生不息杰出中华儿女的宿命,注定英魂不灭浩气长存,昭示着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绳绳绵继永远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2017年6月初稿,2018年9月第一次修订,2020年10月第二次修订)

作者简介:

康继文,男,1969年生,山阴县人,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现在山阴县教育局工作,兼任山西省三晋文化研究会理事、朔州市作协副主席、朔州市政协委员、《朔州文史》编委、《山阴人文》编委、山阴县三晋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王家屏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山阴县国学经典推广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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