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精》|精神科医生是如何讲述回忆的?(2998字/8分钟读完)

字数:2998字

阅读时间:8分钟

作者:张弛弛

校对:LIT.CAVE

编辑部配图:Online

01   为心灵赋形

人为何讲述回忆?

一种堪为经典的表述是: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是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这是马尔克斯极为文学化的立场,伟大巨匠将用超凡绝伦的讲述,重塑活过的日子。

对于北杜夫而言,讲述回忆更像是一种心理学或者病理学上的尝试——勤恳的挖掘,不厌卑琐的复刻,相比于重塑,他所做的是心灵世界的赋形。

《木精》就是这样一部作品,作为日本芥川龙之介奖得主北杜夫的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长篇小说,被视为其长篇小说处女作《幽灵》的续篇。

战争刚刚结束,一位日本的精神科医生通过机缘巧合前往德国蒂宾根留学,同时怀抱着通过远离日本故土,来彻底遗忘一段感情的目的。

主人公在从神经研究所回住所的路上,在异国他乡阴沉的浓浓暮色中,心里念叨着:“今天晚上可得饱餐一顿热气腾腾的大米饭。”

他回到住所,用煤气煮米饭,拌上生鸡蛋,从塑料袋拿出托人从超市带回来的四条细小的乌贼,红烧了吃。

事无巨细地还原哪怕是吃白米饭这件小事前后的心理活动,将心境的波动彷徨、虚无缥缈、难以捉摸和盘托出,是这部作品最大的特色。作者回溯自己的历史,去追寻那辽远的往昔,把它写下来,使之成为有形之物。

02   作为精神出口的写作

主人公意识到自己在德国蒂宾根领受的是没有结果的研究课题,他将精神寄托在写作上,与其说是想在文坛上崭露头角,不如说是心灵震颤的一个出口。

他自知,相比他所敬畏的吕贝克作家(即托马斯·曼),他的精神毫无格局所言。“我以往的作品,充其量是我那羸弱的神经在颤抖。”可是他“孩子气”地选定了这条道路,因为那些与他精神世界相似的人,或许能够在将来的某时某地邂逅他的作品,就像他曾从那位吕贝克作家那里,所得到的心灵抚慰一样。

主人公的理想人格正是托马斯·曼笔下的托尼奥·克勒格尔。

“托尼奥·克勒格尔不也长大成人了吗?他背井离乡,随性地迈着步子,一路吹着含糊的口哨,眼望远方。”

他用托尼奥·克勒格尔来反思或者开脱,那些如他这样的青年人的足迹,原本是偏重精神的,如水一般寒冷清透,后来却照样纵情于声色犬马,被火热的欲望玩弄于鼓掌之间。“尽管这样的生活,他是打心底厌恶的。”

当深夜来临,主人公独坐书桌前,在日记本上“进行所谓的'创作’”,“写上稚拙肤浅的文字,但的确是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他似乎一直知道,自己在文学上,在精神上都是“稚拙肤浅”的,但那是他的出口,他对那如同雪原一样的心灵世界满怀困惑,似乎只有写下来,才能知其究竟。那些追究,往往带他回到横亘于童年的意象,令他回忆起“夜”,乃至嗅到“死”的气味。

作者怀抱着这样的目的,如今所写下的一切,是一场对于自身的神经学实验,交杂起他作为神经科医生的抽离的冷漠剖析与作为实实在在参与者的彷徨悸颤。作者用心灵自传展现了一位晚熟的、精神犹疑的、在虚无中挣扎和不断为自己开脱的脆弱青年形象。

在异乡的旅途中,在那些似睡非睡,半梦半醒的思考里,主人公反复玩味“精神”这种东西。

“它的母体是昏黑无光的,是寒冷冻结的。精神在那里沉思冥想,从模糊暧昧的事物中孕育生发出确乎有形之物。”似乎总也需要一些有形之物来为之注入生机。

正如同在《幽灵》中,作者书写自己朦胧昏暗的童年,并将之称之为“心的神话,心灵的自传。”在《木精》中,北杜夫依然通过挖掘自己的内心,试图“解释我这个人到底来自何处,又将去向何方”。

可是, 仅仅是对过往心灵纤毫毕现的复刻能否抵达自身的救赎?还是泯然于笔下人物的浑惑?

03   金发碧眼者

主人公的恋情里充满窘迫,夹杂着精神与肉体混为一谈的陶醉。作者展示羸弱,展示精神的碎屑,试图以他向往的创作者的冰冷觉醒姿态,却又没有完全做到。

作者屡次提到对他影响巨大的托马斯·曼的作品,甚至随身携带他的《托尼奥·科勒格尔》,踏上德国北部之旅。对他而言,那是荡漾着青春气息的幻梦。

在主人公“如小鸡雏一般幼稚而纯真的年代”,在宿舍的被炉里,在小河边泛黄的堤坝上,在落叶铺地的校园一隅,在夜行列车的昏暗灯光下,他如饥似渴地阅读他心中巨匠的作品。

对世界知之甚少的少时所遇到的东西,总是容易深深扎根于灵魂的深处,并长远地伴随晚熟的成长。恰如作者,在成年之后,遭遇种种,或印证,或背离,却仍想回味少年时的半梦半醒的陶醉。

他与那位叫做“伦子”的女性的恋情,无数次令他将自己与托马斯·曼笔下的托尼奥·科勒格尔类比,像他一样,一厢情愿的暗恋着那些金发碧眼的男孩与女孩,却始终没有赢得他们的好感。

作者不断地自说自话,借托尼奥·科勒格尔来自我开脱,“既然都是俗人,谈一场短暂的不合时宜的恋爱,也无可厚非吧?”

伦子所代表的是那些“金发碧眼者”的快活,天真烂漫,与生命力。

“是我童年时令我如醉如痴的花草虫介,是我心中暗恋的少男少女,你是他们的结晶,你是他们的综合体,你是他们的化身。”

“而我呢?我是一个模糊不定的存在。我气质当中的自闭、狷介将会与日俱增,或许会成为一个表面上的厌世者吧。或许,我会度过自暴自弃的、不体面的、彷徨迷惑的一生。但是,在我的另一部分意识中,我一生都将有能力去爱人们,爱人生吧。”

他站在吕贝克作家的墓前,低诉。

“我或沉潜反复,或心动不已,或忧郁,或激昂,惊叹于一切美好、一切温暖、一切谐谑,也为憧憬和怀念某种食物而抽泣呜咽。”

他深切地认可这位作者所说的:“通过叙述已身来叙述世界者,才是所谓的诗人。”

托马斯·曼于作者,是另一位“金发碧眼”者。他从那里获得生机,也获得力量,鼓起勇气将积压在心底的,对他心灵而言最“残酷”的那些事和盘托出。

04   “疯子”的世界

在第四章中,作者记录了他在精神病院为期一年工作的见闻。

在这里,他回归了抽离觉醒状态,一改琐碎,变得宽大,伴随温和的谐谑。

我喜欢他用“神秘”来形容精神病患者。

他形容,那些痴呆化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他们中的大多数,精神已经彻底荒废,和植物没什么两样。他认为,他们和他,和我们不同在于,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斗争已经终结。而“我们”将在深重的、灰色的安宁中,逐渐变成无机物。

虽然紧接着,一个病人反驳了他,“我不无聊。”

他看见每个病人都坚守自己的位置,而无从得知他们的规则是什么。

他记述了这样一个“患者”。

“有一个相貌和善的男子,用短小的铅笔头在纸上画奇怪的符号。其抽象万事万物的能力近乎无限,依他所言,一根线条即可区分善恶,奇形怪状的三角形则体现了其自身的存在。

'你画在这儿的,像云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是回荡空中的鸟鸣。’

'啊?那这个呢?’

'这个是中国的夜晚。’”

他认为,这些早已超出了“我们”的智力所能及。

他们像“那些深山老林里悄然活动的生物——毫无意义的自言自语、无法理解的行为举止,其实各有各的意义,但我终究无法参透。”

他们有自己的热闹,而作者终究是个局外人。

“独独我一个,没有属于自己的确凿的世界,是一个模糊飘忽、寒碜不堪的活物。”

作者得出如此真知灼见,“妄想看似是折磨人的,本质上是精神休憩的场所相比于现实中的'强烈不安和苦恼’”。而作者回顾己身种种,似乎都在映证这份“不安与苦恼”。

外面对于我是一个“光鲜过度”的异常时空,而那个“疯子”的世界,是那么厚实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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