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32章）

离开长安之前，王维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给张九龄修书一封，将朝中局势和他出使凉州一事拣要紧的说了一些，并嘱咐张相天气转凉，保重身子为要。

第二件事，到大荐福寺向道光禅师告别。自729年拜在道光禅师门下，这些年来，但凡有些闲暇，王维都会到大荐福寺听法师讲经。“摩诘，佛曰：'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此戒、定、慧三者，便是治贪、嗔、痴之法。切记，切记。”听说王维要远行，道光禅师点了点头，微闭双目，语重心长道。王维双手合十，向法师行了一个大礼：“弟子定谨记在心。”

第三件事，带莲儿去西市吃馄饨。长安风俗，冬至前后，家家户户都要吃一晚热气腾腾的馄饨。和璎珞一样，莲儿从小就爱吃王维做的馄饨，可惜今年冬至不能在家陪莲儿，王维便提前带莲儿过节。

西市商贾云集，马车和行人熙来攘往，空气中散发着酒香、肉香、脂粉香以及各种香料的气味。王维骑马，莲儿坐在马车内，不时掀起帘子，看路边的景况。路过一家夹缬店时，莲儿一眼看到店门口有一扇狩猎图案的屏风，不由眼前一亮，心中暗喜：“这扇屏风古朴雅致，仙芝看了定会喜欢。若是放在他书房里，倒是极好的。”

转过几个路口后，王维便带着莲儿到了西市的萧家馄饨。说起这家馄饨店，长安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冬至前后，萧家馄饨更是一座难求，来吃馄饨的人可以从店门口一直排队到西市南门口，堪称冬至一景。

如今是初秋，店内倒还有座位，王维和莲儿寻了一处靠窗的位置，面对面坐了下来。

“阿爷，听仙芝说，他去西州时，必定会经过凉州，到了凉州，便能看到塞外风光了。”莲儿嘴角带着笑意，脸上似乎有种容光透将出来。

“是的，当代诗人多有描写边塞风光之作，并州晋阳（今山西太原）人氏王之涣的《凉州词》甚得我心。”莲儿的愉悦似乎感染了王维，他看了一眼莲儿，朗声吟了下去，“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听王维吟完，莲儿峨眉微蹙，低头想了一想，若有所思道：“阿爷，折柳相赠，依依惜别，但玉门关外却是春风吹不到的地方，哪有杨柳可折，也就无柳可赠了。我喜欢“何须怨”三个字，不是没有怨，也不是不要怨，而是怨了也没用，诗人的豁达尽显其中。”

王维深深地看了莲儿一眼，笑着点了点头，说：“莲儿，你果然长大了。”

莲儿垂眸一笑，却在心底叹了口气。她和仙芝隔着千山万水，不知她此刻对他的思念，能否跨越玉门关，传到他的心里？

正胡思乱想间，店小二端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十几个雪白滚圆的馄饨在碧青的汤水里沉下浮起，馄饨特有的鲜香顿时扑鼻而来。

“莲儿，有一年冬至，我们一家人在淇上，你阿娘身怀六甲，我给你们煮馄饨吃，你还记得吗？”不知是馄饨的热气有些强烈，还是从窗棂透进的秋风有些冷冽，王维只觉得眼角有些酸涩，低声问莲儿道。

莲儿被王维的话拉回了思绪，抬头道：“自然记得，阿爷做了不同的馅料，让我和阿娘吃一个，猜一个，因为好奇，我和阿娘都吃撑了呢！”

“那时，我还和你阿娘说，长安有家萧家馄饨，口味极好，待她身子方便了，就带你们娘俩来长安尝尝美食。可是，我却对你阿娘食言了……”王维看着漂在六寸银碗里的馄饨，声音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阿爷，虽然阿娘过早离开了我们，但我相信，阿娘一定是笑着离开的，因为她遇见了这辈子最值得她遇见的那个人。阿娘是幸福的，阿爷莫要自责。”莲儿知道阿爷定是想起了阿娘，摸了摸阿爷的手，将竹箸递到阿爷手中。

“唔，莲儿，阿爷希望，你也遇见了最值得你遇见的那个人。”王维从莲儿手中接过竹箸，夹起其中一个馄饨，送到莲儿碗中，“馄饨要趁热吃，你快尝尝。”

莲儿应了一声，就低头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道：“阿爷，这里的馄饨果然好吃，听说义母也爱吃馄饨，能不能陪义母也来这里尝尝？”

王维心中一愣，抬头看着莲儿，莲儿刚好也抬头看着他，目光里似乎有种鼓励，有种期待。

“莫非玉真公主和莲儿说了什么？”王维摇了摇头，揉了揉莲儿的头发，笑道：“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莲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低头继续吃了起来。萧家馄饨果然名不虚传，每个馄饨的馅料都不重样，一口下去，汤汁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王维吃完馄饨，放下竹箸，看着莲儿慢慢吃。他想告诉莲儿，他给过她阿娘的，就再也给不了别人，但终究没有说出口。或许，等莲儿和仙芝在一起后，自然就会明白吧。

“阿爷，我吃完了，咱们回家吧。”莲儿刚想起身，却见王维向门口的萧掌柜招了招手。萧掌柜快步走了过来，问王维有何吩咐。王维一脸笑容道：“贵店馄饨甚为鲜美，劳烦掌柜将每种馅料各来一份，某这便带走。”

正当莲儿在心里嘀咕阿爷这是有多爱吃馄饨时，却听阿爷转头嘱咐自己道：“莲儿，明日阿爷走后，你便搬去玉真观住。你把馄饨带给义母，若吃完了还想吃，遣人来这里买，也便宜得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