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搅团
小城里,不知道我喜欢吃搅团的人不多,知道我把搅团吃出了境界的人也不多。
小时候,搅团是家常饭,一周至少吃四五次。那时候粮食紧,麦面奇缺,一年老是不够吃。很多时候,村里人都是用玉米面来变着花样凑合,抵一顿饭算一顿饭,好能接住春三四月的饥荒。
母亲总是能做得很香很香,玉米面的,浆水味儿,金黄金黄油亮油亮的,嫩绿的野菜苗多的是。红红扑扑的辣子,黄亮黄亮的搅团,绿葱葱的鲜菜,放在现在,这卖相好了去了。
搅团这玩意儿,吃再多都是撑的慌,越吃越能吃,越吃越饿。一点儿也不耐饥,农村的体力活根本扛不下来,半晌就会饿下来。所以,那时候把搅团当成了主饭来吃的人家,一定是贫困户。
一个街道的人家,午饭的时候大家都端着碗来到门外,蹲在山墙根儿或者坐在门墩儿上,相互这样打探:
“今天晌午吃啥?”脑壳儿还要伸过来瞧一瞧。
如果碗里是粘面,一定会是一连串“啧啧”的赞叹声,眼睛里射出一股艳羡的目光,回家还要跟老婆说,“人家吃的是粘面呢!”
所以,中午吃搅团的人家,一般都不好意思端出门外来参加街道上的“老碗会”,很有点日子过得不如人的感觉。他们会窝在家里吃,吃完就去地里忙活。
逢着下雨天,村里几乎家家都吃搅团。因为不用下地干活,不出力气,大家就这样凑合着对付肚子。遇着连阴雨天气,几天一直吃搅团的并不少见。那时候,就有许多小孩子端了自家的饭,跑去邻居家换饭:慈善的大人会用自己的面,换小孩的搅团。
童年的记忆里,家里吃搅团的日子很频繁。小孩子家,吃东西只想着自己小小的肚皮垫饱了没有。每次吃完饭,我们兄妹三个都不上学走,待在厨房里,围在母亲身后,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把搅团锅底弄点脂油,撒点盐,微火稍微烧一下,然后用铲子细细地铲下来,就是香喷喷的“锅底”。
这“锅底”闻起来起来油香油香的,母亲会细细地分成三份,给我们。有时候,就给我们仨轮流吃。那时候,为了吃,我的记性出奇的好,永远都记得该是自己吃“锅底”的日子。
在那些困难的日子里,不得不吃搅团。搅团让我们很多人,幸运地活了下来。在我的生命中,搅团有着某种特殊的含义,已经完全超出了充饥的意义。
现在,一周必得吃一次搅团,这在我的同学朋友中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我的几个同学,打搅团的技术在小城里堪称一流。每每中午要打搅团的时候,提前一天便会来了电话,告知邀请。
原来的搅团都是大铁锅打的,现在大家都用高压锅。
“要得搅团好,七十二搅。”打搅团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儿,不能硬,不能软,火候要把握好。这功夫全在经验上。都说厨房是女人的舞台,打搅团的厨房就是女人的乐园:“嘭嘭嘭”使劲儿搅动搅团的声音,高高低低的说笑声,塞满了厨房。搅团香味飘出厨房的时候,客厅里的人便会接连地跑过去打探一下,显出急得不得了的样子。
待到正午时分,“搅团嘴”都到齐坐好围圆的时候。两大锅搅团,一大盆凉鱼儿,两个大锅盔。西红柿,鸡蛋,韭菜,青菜,依次排开;连同香菜,生姜蒜苗末儿,大碗的油泼辣子,满登登地摆满了餐桌。
汤是醋味儿和浆水味儿两样齐备的,泼了油,分别用了两个大盆儿盛着。
照例,大家的搅团碗盛好后,要有几句讲话的:感谢搅团,过去给了我们生命的机会,现在给了我们生活的快乐!
在欢声笑语中合影,在欢声笑语中开吃,搅团便那么香,还有了许多许多别样的味道。
时下里,搅团依然是一道很受欢迎的饭。小城里的几家搅团屋,生意总是很红火。很多人隔三差五地就要赶来吃,即使排队也愿意。那热闹劲儿,不比钟楼饺子馆和古槐广场的摆汤面馆差。
搅团,很多人都是吃新鲜,我却是在吃回忆,吃人生的软硬,吃生活的滚烫。
(作者简介:陈启,供职于西安惠安中学。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16年6月开通个人微信公众号“南山白丁”。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