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法战争04–必有一战
上一篇《普奥战争》里面咱们说到,在对奥地利的那场“德意志内战”中,普鲁士迅速取胜,让本来以为可以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个两败俱伤的拿破仑三世顿感失望。克尼格雷茨战役的结果,也使法国上上下下感受到了来自东方的威胁,出手教训一下普鲁士似乎不可避免。
多少年以来在跟德意志的关系上 ,法国一直保持着强势的存在。1648年黎塞留同神圣罗马帝国确定了边界,1690年代路易十四吞并了阿尔萨斯和西部一点的德意志,1806年年拿破仑废掉神圣罗马帝国,代之以法国主导的莱茵联邦(Confederation of Rhine)。拿破仑三世的法国依然把普鲁士看作小弟,以为普鲁士驯服听话,将来可以成为法国领导的欧洲合众国的一员。既然拿破仑三世喜欢以老大自居,俾斯麦也就顺势而为让他当老大,不论是担任驻法大使,还是刚刚当上宰相的时候,都低调地同拿破仑三世周旋,韬光养晦的结果是换来了法国在普奥战争中保持中立。不过1866年打败了奥地利之后,俾斯麦就不愿装小弟了,不再理会拿破仑三世的要求,甚至刺激这位法国皇帝,要他挑起对普鲁士的战争,这是为什么呢?
俾斯麦看来,信仰新教的德意志北部诸邦,同信仰天主教的南部在政治和文化上的巨大鸿沟,想要消除的话恐怕得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而法国一旦入侵,就可以让德意志人想起当年拿破仑对德意志诸邦的压迫,想起法国对德意志的强征暴敛和肆意掠夺,想起25万德意志人不得不为法军服役,顷刻之间就可以弥合这种分歧。一旦开始“爱国战争”,德意志的那些邦就会跟普鲁士站在一起,北德意志的工业会同南德意志的军队整合起来。1866年对奥地利战争胜利后,很多德意志邦就因为民族主义,自愿加入普鲁士或者北德意志联邦。拿破仑三世挑起法普战争,会“教育”德意志人,帮助普鲁士完成德意志的统一。
让法国而不是普鲁士挑起战争,还会孤立法国为普鲁士赢得同情。咱们前文分析过,德意志地理位置十分糟糕,周围强国环伺,需要仔细安排才不至于多线作战。1866年同奥地利的战争,俾斯麦就是这样精心设计,在没有任何强权站队干预的情况下,孤立了奥地利,打败奥地利解散了德意志邦联,同样的策略也可以用到未来的普法战争。
“多难兴邦”是俾斯麦的信条,不过俾斯麦版的“多难兴邦”跟星空君的有些不一样,俾斯麦版的是Great crises provide the weather for Prussia’s growth,意思是(欧洲的)的“多难”会给普鲁士带来“兴邦”的土壤。其它强权之间的矛盾分歧,是消除德意志统一障碍,把目光从普鲁士领土扩张上转移开来的机会,也就是说要用别人的“难”来兴普鲁士的“邦”。好在此时的法国看起来如此强大,拿破仑三世很傻地让公众想要比利时、卢森堡和莱茵兰,这些领土野心让法国看起来比普鲁士更具侵略性。欧洲人大都对拿破仑的“祸害”记忆犹新,对法国领土野心的担心,远胜于对普鲁士崛起的担忧。俾斯麦觉得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帮法国在领土野心这把火上再浇一点点油,让其它列强更加警惕法国。这样在未来的普法战争中都会同情普鲁士,进而助普鲁士兴邦。
于是普奥战争后,俾斯麦在整合德意志内部的同时,开始寻找一切机会孤立法国并刺激法国。《普奥战争》那篇里面咱们提到,普奥战争之后急于通过外交上的成功挽回民族尊严的拿破仑三世,提出购买神圣罗马帝国的古老公国卢森堡。俾斯麦先是敷衍拖延,让他有时间组织北德意志联邦,再同南德意志商谈共同防御条约。等1867年3月法国再压普鲁士的时候,俾斯麦坚决拒绝了,并用民族主义情绪煽动德意志的政界和新闻界,说这是法国人在强夺“一块德意志的古老土地”。法国想要吞并卢森堡以及莱茵河东岸的土地,让那些首鼠两端的德意志邦国团结到了普鲁士周围。巴伐利亚表示愿意提供6万人打法国,新成立的德意志议会的代表们,纷纷要求俾斯麦对法强硬。俾斯麦还把这事儿扩大到国际上,最后把英国也牵扯进来。英国说你们谁也不准要,卢森堡必须独立并且中立,连卢森堡的堡垒都被炸毁,省得以后再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这事儿弄得法国皇帝很没面子,还被政治对手梯也尔编了段子。
1868年俾斯麦继续给拿破仑三世上劲儿,没有征得法国的同意,普鲁士就同南德意志各邦进行共同防御协定的秘密谈判。前面咱们说过,这也是拿破仑三世不允许的。1868年俾斯麦还建立了一个全德意志的“关税议会”,让普鲁士同南部德意志诸邦的联系更加紧密,而拿破仑三世也是不准普鲁士同南德建立任何联盟。关税议会的成立显然是把法国的话当耳旁风,法国报以一周的军事演习相威胁,以此来警告,对南部的三个德意志邦,巴伐利亚、符腾堡或者巴登的任何并吞,都是法国开战的理由,不过这正是俾斯麦所希望的。
然而直到1869年战争仍然没有爆发,一方面拿破仑三世需要更多的时间让他的军队准备好,另一方面俾斯麦尽管大打民族主义这张牌,对南德诸邦多大程度上会跟他同心同德,还是心里没底。巴伐利亚和符腾堡确实是加入了关税议会,也同普鲁士签订了军事协定,但是他们政治上要求独立,政府摇摆不定。符腾堡就表示说:“只要有可能,符腾堡希望继续保持符腾堡的独立。”这一独立,南德诸邦在未来的普法战争中,就可以选择参加或者不参加,让未来的战略选择充满了变数。普鲁士总参谋长毛奇将军,在一次到访南德的时候就很不高兴地说:“这帮人应该明白,他们的未来在我们手中。我们可以让他们好,也可以让他们糟。”俾斯麦当然更清楚这一点,他要继续制造压力,让拖后腿的南德加入德意志大家庭。
俾斯麦这边绞尽脑汁整合南德,统一德意志的时候,拿破仑也面临着他的问题。
拿破仑三世是个民选的“皇帝“,1851年先是作为民选的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总统,进而“登基”成为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帝。既然不是上帝的选择,也不是历史的选择,而是人民的选择,那人民就变成了“选民”,可以选你也可以不选你。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就不得不向各种势力低头,比如社会主义和天主教等,还要通过自由经济政策创造就业,通过克里米亚战争和对奥地利战争来给法国带来“荣耀”。所以尽管顶着皇帝的名号,法国的政治体制更受民意的左右,这种地位的“皇帝”拿破仑三世没法定于一尊,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敲打普鲁士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可能正是出于这种不安全感,拿破仑三世周边大都是一些佞臣,拿破仑三世选择他们更看重的是对自己的忠心,而不是对国家是否有益,到处是任人唯亲贪污腐败。拿破仑家一年从法国国库拿出100万法郎花费,拿破仑家族的子侄每年也有10万法郎,这还只是官方发出的“工资”。拿破仑可以支配2,700万法郎用于内政的款项,其中200万属于“秘密基金”,详细支出无人知晓。下面殖民地的官员捞得更多,阿尔及利亚总督帕特里斯·麦克马洪(Patrice MacMahon)元帅,每年从殖民地拿到4,500万法郎,五倍于当地的税收,但是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入账。所以哪怕是皇帝的人,对这种情况也是看不过去。
进入1860年代后,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内政便是一团糟,拿破仑三世本人病病殃殃无精打采,外交上也是挫折不断。1863年想建立一个独立的波兰失败,1866年想从普鲁士那里索取些领土失败,1867年想要比利时和卢森堡失败,跨过半个地球去墨西哥,打算在中美洲建立一个法国卫星国的行动,也是失败,还白花了法国纳税人3.6亿法郎。经过大革命洗礼的法国人,对皇帝这种做法当然不能认同。自由主义精英开始要求出版自由、责任内阁、立法权力、地方政府直选、“全民民主”等等。
尽管农村地区还算稳定,农民大都支持皇帝,因为皇帝保护粮价的政策让农民受益,但是工业化和城市化,给大城市比如巴黎、里昂和圣艾蒂安造成了一批无产阶级,这些无产阶级可都是些“危险分子”。容易受到煽动的年轻人,白天辛苦劳作12个小时,晚上去听激进的演讲。他们的诉求可就不仅仅是简单的改革,而是革命,要建立一个“红色共和国”。社会危机在1869年的时候达到了高潮,拿破仑三世想控制也控制不了了。1869年春天的选举中,拿破仑三世受到重大挫折,四分之三的巴黎选民投了反对票或者弃权票。6月份闹事的人在巴黎街头放火,高呼“共和万岁”高唱《马赛曲》,《马赛曲》是共和国的国歌,在第二帝国是被禁止的。支持拿破仑的候选人纷纷落选,尽管政府花了很多心思,还是丢了100万张选票给了自由派和共和主义者,让他们拿到了292个席位中的74席。要不是操纵选举,结果还不一定会怎样,反对的人一半以上是对拿破仑三世本人不满。
这次选举后的1869-1870年这段时间的法兰西第二帝国,被叫做“自由帝国”,“自由”跟“帝国”怎么能连到一起?可见拿破仑三世这帝的日子有多难受。一开始拿破仑三世还硬撑着,但是罢工浪潮袭来,拿破仑三世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开掉了一批官员,还让自由派成为总理。
如此局面下,拿破仑三世不得不考虑再发动一场战争,来转移下国内的视线,这就跟俾斯麦想到一起去了。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两个巴掌呢?请看下篇《埃姆斯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