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时代微刊】《作家专栏》总第156期：小路有多小|杨盛龙（湖南）
文学时代微刊第2045期
《作家专栏》总第156期
小路有多小
特约作家/湖南·杨盛龙(原创)
一条小路，悠悠长长，两边是绿黄叶相间的树丛，一束束阳光从树枝叶间斜射下来，路上满是落叶，路边一条两条长椅，幽静，空灵，林深不知处，迷茫向前方，这便是一般印象中的小路。然而，在山里人眼里，这是大路啊!哪有这么宽阔平坦的小路!
山乡的小路，是曲曲弯弯的茅草路，是巴掌宽的田坎路，是横陈在大山胸前的倒拐子，是哪个遗落的一根鸡肠裤带。
一条上山的路，因为山肩上一座小庙，庙以下的山路被打理得畅通光洁，铺就一级级石梯台阶，被常年翻山赶场和上庙进香的人们踩踏得光溜溜。过了小庙的以上部分便大不相同，分了岔，除了赶场的主路，还有种粮的山路，砍柴的小路，打猪草的茅茅路。
种粮的山路，挖锄就是路。春季挖地，一边上山一边整路，自家好走，大家好走。陡处，挖几个梯步。有岩包，磕打剔除。被水冲塌的地方，填实拓宽。每过一定路程，在里坎打整几个搁背篓歇气的廊场。秋季收摘苞谷之前，或许专门用一两个工日整路，打整那些疯长了一夏天的挡路的树枝、藤蔓、茅草。
打猪草的毛毛路，小路两边的荒草匍匐到路中间。到坡顶去摘葛叶，割玉簪，采蒿草，忘路之远近。走这种路，露水会打湿裤脚，如果挽起裤管，茅草会将腿脚划拉出一道道血口子。最好是手里拿一根棍子边走边敲打，打落露水，也是打草惊蛇，赶走惊扰，免受伤害。山里人传言，谁患了眼疾，在小路上放一笼刺丛，过路人如果将刺笼拿掉，眼疾就会痊愈;如果对刺枝撒一泡尿，眼疾就会加重。所以，放刺枝之后，得藏在树丛中看住，以防不测。
打柴的小路，柴刀就是路。才十天八天少有人走，藤蔓树枝便长到路中间，一边走一边砍。去时多挥几刀，返回时少几多勾扯羁绊。自己方便，与人方便。进沟上坡一把刀，刀有多宽，路有多宽。
砍够一定量的柴，捆柴，办担子。砍削扦担，以柴挑柴。呈“A”形的柴担子，中间的一横就是扁担。扦担的长度得掌握好，它决定柴担子的宽度。站直，立在地上的扦担比划到大腿根部，截断，两端削扁，插进两捆柴，上部捆合，就是“A”形柴担。担子太窄挤肩膀，不好转肩;太宽的话，过不去窄路。
打柴过手爬岩的小路，得结伴而行。小路从刀切岩壁攀缘而上，路下是百丈悬岩，一挂瀑布，激流冲泻，扬扬洒洒。外乡人空手走过都是提心吊胆，吓得半死。最险的一处岩壁，必须将柴担子放下，两人从上面溜放，两人在坎下接。然后一个个再挑起柴担子，坎外水声飒飒，头顶风吹萧萧，从擦着耳朵的岩壁边小心翼翼挤过。
挑着柴担子，转过几道山湾，走过几道瀑布，下坎，过沟，到岩口，是一道用铁锤击打岩錾子凿出的台阶，如果柴担子长了，拐不过弯;宽了，挤不过坎。拐过悬坎，路稍宽，有了一长条歇担的平台。一人恶作剧，歇下担子，名曰歇气，久歇不走，不让路。后面一溜十数个打柴人，都歇下担子。不管怎么催，前面那位就是不肯走，不让路。后面歇下的担子越来越多，那是现今高速公路堵车场景的缩微，是山里小路的壮观。
抬岩的小路，窄窄宽宽。四人抬，六人抬，或者八人大抬，大抬杆绑定沉重的巨石，路宽路窄，上坎下坡，晃荡到每个人肩头的重量，有时候轻，有时候重到两三百斤。宽宽的路，路宽好走。窄窄的路，豺狗子路，羊子拱的路，挤挤挨挨过。巴掌宽的田坎路，八人大抬怎么顺着挤着过去的，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翻山过去那边，我们走沙子坡的小路穿越公路，小路像一根竹签子串着一拢羊肠子似的公路。赶场归来，与一辆载重汽车同时爬山，汽车走“之”字形，拐进深山沟里老远老远再横着出来，陡峭的小路顺山脊直上，有时行人超过汽车，有时汽车超过行人。最后一道弯，行人到达山坳，长伸一把腰腿，眼看着汽车喘着粗气哼哼唧唧远去，感叹小路的不容易。
【作者简介】杨盛龙，湘西人，土家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学作品千多篇，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心心相依——中华56个民族散记》等十多种，《中国当代文学史》等十多种文学史论著专节专题评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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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及作品推荐：晓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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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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