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乡村往事
朋友在闹市区新开了一家饭店,取了一个非常喜庆的名字——兴隆柴火,寓意事业兴隆之意,但核心在“柴火”二字,别开生面的土灶烧饭、正宗的茶油炒土鸡,旨在通过舌尖上的美味,打开人们关于乡村的美好回忆。
细想一下,在生活如此单调而疲惫的今天,心灵愈发荒芜与躁动,似乎只有在关于一些儿时乡村物事的回忆里,才最有可能找到一隅宁静。比如一片纯净如洗的月光、几缕袅袅升起的炊烟、隐隐约约的几声鸡鸣与狗吠,都可以牵出一段无比生动的过往。但是,身居闹市,这样的物事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真正能让心灵直观又痛快地抵达乡村,大概只有通过舌尖上的美食才可以做到。
季羡林在一篇追忆北京小吃的文章里,说吃喝“实则大道,绝非小道”,这几个字如果放在儿时乡村的生活中更为贴切。物质匮乏的年代,吃,既是一个容易被轻描淡写的事情,又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主题,因为那时实在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可供享用,但人们却又不得不为怎样果腹而费神。现在想来,母亲,才真正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中最懂得制造味蕾惊喜的天才。
就拿乡村最常见的辣椒来说吧。一入夏季,菜地里就成了辣椒的天下,母亲挎着竹篮弯腰摘了一篮又一篮。青辣椒一般用作主菜,切片爆炒,或者用刀拍一下再放到锅里稍稍一炸,做成了虎皮辣椒;也可以用作配菜,家里偶尔来客了,母亲就弄一个青椒炒肉丝或者青椒炒蛋打打牙祭,当然,青椒更多时候是用来配炒豆角、茄子、苦瓜等各种各样的蔬菜,总之,地里出辣椒的那几个月里,灶房里终日呛人的辣味缭绕不散,家里餐餐吃辣,但味道却不尽相同,相同的是,每一顿饭必定吃得汗流浃背,舌尖上味蕾尽情地爆裂、燃烧,荡气回肠。
红辣椒则被母亲洗净了,剪成片状,搁些盐,装进坛子里密封起来,过一些日子就腌成了辣椒酱。这时候,辣椒已经收敛了锋芒,内蕴成一种品质,散发出幽幽的香,吃进嘴里,微辣之中有一种熨帖可人的爽口。到了出白菜萝卜的季节,母亲采用同样的方式,一半用来鲜吃,一半腌制成盐菜、萝卜干。
青黄不接的时节,这些腌制的蔬菜就成了饭桌上的主角,它们与鲜嫩可口的时令味道交相辉映,犹如老少组合,刚柔并济。常常是,就着小半碗辣椒酱就能吃下一大碗米饭,再加几片盐菜与萝卜干,算是凑成了比较正式的一顿饭了。虽然吃着吃着,就觉得日子寡淡无味,但哪一天饭桌上少了这些,又觉得不太适应。尤其是上中学住校的那几年,每一次放假必定要从家里带上一点,用空玻璃罐头满满当当地装上一瓶,无论学校的饭菜多么新鲜,式样多么丰富,也一定要加上一点母亲制作的腌菜,否则像缺了什么一样食之无味。
离家外出工作了十几年,每一次回老家依然不忘要母亲准备好一些腌菜让我带走,尽管城里的菜市场也有品种丰富色彩鲜艳的腌菜出售,却从不敢购买,一则对那些菜缺乏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二则无论如何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或许是因为母亲制作的普通至极的腌菜里,凝聚了温暖的爱,让天下的美味都为之黯然失色。
再拿红薯来说吧。单就这个从泥土里拔出来的其貌不扬的疙瘩,母亲就有多种做法。先将新出土的红薯洗净,一部分蒸熟直接食用,滚烫而酥软,香甜而多粉,不腻不燥,既可以解馋,又可以果腹。蒸熟的红薯还可以切片晒干,就制成了红薯条。或者捣成红薯泥,抹在一块干净的木片上,再揭下来晒干,就制成方方正正的红薯片,装在密封的坛子里,无论多久都不会变坏失味,吃起来香酥柔嫩,有嚼头。秋冬时节,食物贫乏,这些红薯片就成了我们最佳的零食,上学时,总忘不了从坛子里偷偷拿出几片塞进书包,母亲发现了也不责怪。待到年关时候,母亲又会将这些红薯片再切成小块,放到油锅里一炸,就变成了蹦脆香甜的红薯干,等到客人登门拜年,满满地装上一大盆,也算得上待客的好东西了,一点也不显得寒碜。贫穷的年代,待客讲究的是一片诚意,东西的贵与贱无关紧要。
有母亲那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儿时的生活尽管艰苦,但舌尖上的满足感始终都没有缺失,每当门前的鸡鸭趾高气扬地列队走过,时令的蔬菜瓜果渐渐成熟,菜刀在灶屋里的砧板上哐哐哐地剁响……我舌尖上的味蕾,就会像不谙世事的花儿一样,一朵朵地绽放。
舌尖上的柴火饭与茶油的清香,开启的又何止是一段乡村的往事,必定还有心灵深处的一种感动,一种爱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