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在江湖(古清生)

食 在 江 湖

古清生

 

溪水长流
    

    奉化的溪口,小镇上多游人,不像江南诸多生活型小镇,蒸腾着十分热切的生活意象。溪口之溪,便是剡溪,自西向东流过,至武岭头与溪南山阻夹成口,曰溪口。剡溪是唐诗之路的剡溪,白居易曾书:“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唐代诗人著边关,边塞诗甚为雄壮凄美,而另一面,却是江南山水,曾经热过游吴越,走剡溪,登天姥,渡镜湖,沿着“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的剡溪行走,或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唐诗之路从钱塘江上溯过剡溪,到天台山石梁飞瀑,长190公里,名篇有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今天仍可以理解的,唐代诗人接踵踏歌而行,沿着清清浅浅,悠悠流淌的剡溪,体会“连峰数十里,修竹带平津”的吴越气氛。初夏时节,山已葱翠,清可见底的剡溪,或有小桥,两岸多竹,樟树的球冠高高低低散落山脚水旁。如是步行这样一条路,美妙是可以猜想。从剡州过四明山,至溪口,目光越过黑瓦白墙的村庄,或者白雾绿云的茶山,画眉低吟,竹鸡婉唱,阳光散发着明亮的微热,峰回路转绿为山,清澈悠长水为镜,从风景上行走,总也给人心旷神怡,思绪翩翩。
    到溪口,我过桥在剡溪的对岸小憩片刻,看小镇上人来人往,溪埠头上,也有红男绿女拿手巾沾水洗面,去了那一路旅尘。风光无限好,才是初夏时,岸边有许多野花开了,散发着恬淡或者清苦的芬芳。从桥上回到小镇,随了人流往去往丰镐房,这便是蒋介石故居,门刻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字样,搞笑的是,门左边站着一位酷似青年蒋介石的青年男子,额全颓,蓄蒋式胡子,穿黑长衫,戴白手套,左手执黄绢纸折扇,右手执黑色阳伞,付20元可为游人打伞合影,生意十分兴隆。我对此了无兴趣,转去看千层饼制作。
    千层饼制作应是溪口镇一小小风景,制饼者当着人制,当着人烤,揉好切割成火柴盒大小的面坯码起,泛着黄灿的油光,烤出时则呈暗绿色。2公分厚的千层饼共有27层,主原料是面粉,加以白糖、芝麻、花生米及苔菜粉,经过十二道制饼工序,最后焙烘而成。焙烘即是贴在传统的炉膛里,约3小时焙烘一炉。看了约半个钟头,我也称了一斤,果然是酥松香脆,甜咸适宜。问之,千层饼乃光绪四年(1878年),由王毛龙、王化龙兄弟二人在溪口镇开王永顺饼店而首创的。
    溪口的名吃,首推芋艿头,“跑过三关六码头,吃过奉化芋艿头”,是旧时见过世面的人。芋艿头就是芋头,溪口芋艿头分四大品种:大芋艿、红芋艿、黄粉萁、香广芋。所以,在溪口镇一定是要吃芋艿头的,据台湾的美食家考证,蒋介石先生一生中最离不开的也是芋艿头,有时一餐就吃三个蒸芋艿头,再无它食。
    进了酒店,上楼,找一个临街的包间,此处可以看见街和街外的剡溪,已经有少男少女跳进溪中戏水,阳光、翠竹、清清的流水和青春的动感交融一起……我开始点菜了。我要一个芋艿头煲鸭,然此菜没有,芋艿头煲鸭,要到中秋节时吃,那时候鸭子长成,芋艿头丰收,正是品味此菜的佳时。也罢,改要了一个芋艿头煲排骨,油焖羊尾笋,其余还有若干菜,已然忘却,要了宁波K牌啤酒。芋艿头的味道可用绵柔糯香来表达,我感觉这味道便是白水煮之,其味也佳。就吃芋艿头排骨,油焖羊尾笋,喝K牌啤酒,看着剡溪悠悠的清流。羊尾笋仍须写一笔,羊尾笋由嫩竹笋加工而成,形似羊尾得名,溪口的竹,大约有几样:石竹,也称乌竹,红壳竹、黄壳竹、雪竹。走剡溪,似乎无处不食笋,且多鲜笋。溪口镇多竹,背靠雪窦山,面对剡溪流,甚是优雅而宁静,青山碧连天,浅水千古流,能泛舟乎?
    酒足菜饱,上雪窦山。去雪窦山的路程不算短,离开溪口镇的公路干道,就遇到茶山,或者说,从剡州过来,一路有茶山,茶、竹、樟、溪,遍野的蕨类植物丛中,可以看到一簇簇一片片红云般的杜鹃花。上盘山公路,云庶雾罩,如我某年上黄梅的紫云山境况相似。不过,那次上紫云山听见过野山羊叫,“昂、昂、昂”的,以为是大型兽类,尤在夕阳沉落之际,此声颇为提神。
    沿茶山蜿蜓向上,山苍翠,天蓝蓝,想着一个雪窦山的雪字,就将那山谷的雾,看得愈渐的白。车停在雪窦寺门侧,举首便看到碧潭之上的婆娑古树,此确幽境,想着这里应该栖憩几只鹤才好。缓步过去,清风徐徐,碧潭边多奇石,有桥,住此山中,应可在此垂钓,在碧潭边站立片刻,去了崖边,看千丈崖,那一泓清泉一波数折,蜿泻千丈,顺山涧而下,流至山谷间的亭下湖。亭下湖是山中一片碧水,山苍苍,水如镜,宁静悠远,是一个非常优雅的读书处,大约在清朝雍正(1731年)建起文昌阁,1924年清明蒋介石回乡,见文昌阁将圮,遂在原址建起中西合璧的风格的两层别墅,取名乐亭,小院子十分幽静,蒋介石与宋美龄回乡,便居于此。1939年12月12日午后,日军轰炸机将乐亭炸平,现在的乐亭,乃1986年政府投资仿原貌重建。
    逛了乐亭,走到一处路边,见有人炒茶,前去问茶,炒茶人说,他炒的是雪窦山云雾,这茶肯定是要喝的,买下一两,炒茶人给包装并送一茶叶罐,将茶叶装入包中,心里面欣欣然,能到溪口去泡一杯雪窦山云雾品饮,也是难得。炒茶人身边有一人卖芋艿头,掂掂重量,就放弃了,要背的路太远了。


在宋庄

2005年的冬天随着银杏的金黄叶子飘下来,天就冷了,心里还惦着怀柔的黄栌树,山冈上漫坡红云的景况,总是令人向往。计划了好多次的出游,皆因文务之忙,不得动身。今天终于想动身出去转一圈,正拿不定主意,恰好接了电话,九江发生地震,湖北这边有震感,一些建筑物产生裂纹,我那新买的房子在七楼,也不知震裂没有,没住人,打听也打听不到,遂一时无心写作,不如出去转一圈。翻出北京地图,确定去平谷,听说平谷金海湖畔的“大柴夸炖胖头鱼”味道甚佳,不妨去品尝一下,骑了建龙125,先去大家庭摩托店买了狗皮护膝戴上,再往城外走。
    太阳暖融融的,没有风,是个好的冬天。我觉得冬天,有暖融融的太阳,加上没有风,在北方就是好冬天,可以蹲墙根晒太阳,天南地北胡说,喝安溪铁观音,或下象棋,或打拱猪牵羊,都有快乐可取。但是人坐得久,就不愿多坐,骑车出去颠簸一下,颠个一二百公里地,这一天都感觉很见世面,精神振奋。然今天又看错方向,顺着新华大街笔直骑了,到街的尽头,有一条路去建筑工地,一条路去宋庄,便将车向左一打,去宋庄吧。
    宋庄是一个镇,路过了几次,曾经想去住一段时间,主要是想跟宋庄的画家作个交流,自圆明园画家村迁至宋庄以后,宋庄就是中国先锋绘画艺术的专有符号。冬天的路上车辆不多,路边堆起了落叶,换了四档,拧几把油门,宋庄就到了,这里离通州城只有五公里地,不过,我是绕了个大圈子来的,里程表上显出12公里。忽然,想起来没带金刚的电话,金刚在宋庄住了不止半年,他主要是写宋庄的先锋艺术,金刚是书呆子类型的人,我曾在现代城的茶马古道喝米酒的时候,请金刚带我去宋庄玩,我想从先锋艺术的推动力及文化的原生态的角度写一写宋庄画家,没带金刚的电话,接不上头。我索性继续往前走吧,从这里也一样去平谷的金海湖,北京这地方,有两大特点,一个是条条道路都能通向目的地;一个是水体的称呼,北京的最大水面积叫水库,小些的水面积叫湖,再小些的水面积就叫海了,如什刹海,中南海。
    我看见街边一个空旷的场地,一堆人围着一辆农用车,地上一摊新的旧的破的铝锅,干甚么?骑过去,停下车,见是一个中年工匠在现场翻砂铸锅,这是一个稀奇的事情,我去锁住车,从包里取出数码机,从工匠的筛砂、筑砂、制模、砸旧锅、化铝、浇铸、清砂、除毛边等整个工序拍下来,工匠铸的是平底铝锅,此锅直径约50公分,锅沿约15公分高,重量达2·5斤,十分的厚实,北京人又叫这种平底锅为饼铛。我问工匠贵姓,他警惕地问我是干什么的,边上来加工锅或看热闹的农民,自作主张地说我是画家。这个地方,除了农民,大约就是画家,看街两旁电线杆上挂满了广告:宋庄文化节。我想这文化节,就是冲着宋庄的画展来的,早先听说,宋庄不容易批下画展,不知何故,可能他们的画展都要办成国际画展,一个小镇可以举办国际画展么?他们还有一种招贴,索性印着:中国宋庄。好像宋庄真的国际化了,像斯尔哥德摩乡下的小镇。因此,我就顺水推舟地说:我是画家。但有一穿浅灰色西装的青年随即问我:你住哪个村?他一直守着看铸锅,不时在手上把玩一个三星手机,他的领上没有打领带,额上有一片正在消退的青春痘,方脸。看来宋庄的画家,远不止住一两个村。我叫不出村子的名字,就胡乱一指,说是那边村子的。为了阻止他接着追问,我接着说,我拍过补锅匠、补缸匠、补碗匠、检瓦匠、修伞匠,这是第一次见到铸锅匠,这些手艺在工业化以后,都会消失的。我这么一说,这位青年却生气了,快消退的青春痘红起来,他说,我起码看过了三四回画展!说话间转了个身,又重复一句,我起码看了三四回画展!嗯,看画展与拍铸锅匠有什么关系呢?哦,我明白了,他感觉到我没说真话,不告诉他真实的住址,是将他归入不懂艺术一类吧?不过,他没再问我什么。
    翻砂的模具在车厢上,化铝炉在地上,所以工作起来,工匠一忽儿上,一忽儿下,冬天的太阳有些偏南,正午时也斜着照来。他的小型鼓风机,是用电瓶的电驱动的。驾驶楼后左边立一很高的木柱,上绑一个比较大的喇叭,现在生意很忙,喇叭就休息。铸锅,时间主要花在化铝上,功夫主要在制砂模上,工匠的模型是一个约80公分的厚壁铁圆桶,上模浅,下模深,两模之间有一销轴相连,工匠先将下模铺满砂,扣上他的标准锅,压实,再合下上模,拿5公分直径的塑管埋入,灌满砂,执一把前端是方,后面是长木柄的夯具,两手平握向下夯砂,夯实,拔起塑管,那是浇铸口,在对面用筷子直径的钢钎插一气孔(这孔供浇铸时排气用)。工匠最专业及优美的姿势,是他掀起了上模,修好浇铸孔,伏身上仰,用一根25公分长,直径约8毫米的紫铜管吹去上模的浮砂动作,他含着铜管吹着气摇头一晃,浮砂尽去。工匠短发直立,红脸庞,浓密的八字胡子有些泛黄,他额上有很深的王字纹,眼睛大,神色沉着自信,像大一号的鲁迅,他的手骨节粗,密布黑的深纹。工匠沉默了一会,告诉我,他姓候,我叫他候师傅,问他从哪里来,他说是邯郸人。邯郸很远呢,他说开车走一天就到了,关于收入呢,一天能铸10只锅,每口锅收加工费10元,铸水壶加工费15元,暗里掐指一算,日收入可有100元呢。但他补充说,每天开销要花三四十元!我问他,这样的铸锅至少能用10年吧?这么厚!候师傅说,至少用20年!
    说话间,候师傅又去拎起杆秤称铝,来铸锅的人,多半拿来一只穿底的旧锅,几只穿底的水壶,一些易拉罐,铝丝,也有人拿来半只发动机的气缸盖,一截铝门窗的型材,一个电视的铝天线,凡是铝质的废品,都能见到。候师傅要称出多于25公斤,才可以铸一口锅,化铝时,会有些杂质,我看有老大妈用木棍敲击候先生勺起的杂质,看其中是否有纯铝。对于不铸材不够的客户,候师傅从一只大纺织袋里掏出自备的铝锭,银亮的铝锭,型状若窝头。看候师傅铸了两口锅,感觉到饭了,就去边上的饭馆,招牌上有“羊汤大饼”字样,就来个羊汤大饼吧。
    坐在饭馆的大棚里,等着羊汤,等着大饼,抬头看着铸锅人,蓦地想起,这等用铝材铸造的事情,我少时也做得挺多,从工厂里拿回活塞、化油器敲碎化铝,铸军皮带扣。铸模外框是木条钉的,一口砖大小的长方框,上下两个,红砂(铸砂)是到机修厂去装回的,军皮带扣有两种,有五星八一字样的,为正宗,光板的,不正宗,但有五星八一字样的,铸起来的难度高于候师傅铸锅。化铝是个难度,要趁大人上班,才能在自家的煤炉上化,细心的大人会数煤。化铝的容器采用自行车铃铛盖,自行车铃铛盖不拿自己家的,到街上的自行车上摘,所以那时候的人在外停了自行车,锁上车以后,还要旋下铃铛盖和钥匙一起装进口袋里,骑车前再旋上铃铛盖。主要是摘永久和飞鸽牌自行车的铃铛盖,容积够大,但不久就有防盗自行车铃铛面世,有此铃铛的自行车比较好销……假如我也来铸锅,估计不会比候师傅差,想到此不由的“扑哧”一笑,时间呀,岁月呀,我的许多创造冲动啊……而如今,我比较惦着做菜。
羊汤上来了。京郊及河北一带,称羊汤者,便是羊的杂碎汤,有羊肝、羊肺、羊肚等等,羊杂碎放锅略炒,加水用大铁锅座煤炉上文火长煨,汤白如乳汁,佐了香菜和胡椒粉,鲜爽致极。羊汤上来了,再要一盘炒饼,炒饼是将大饼切丝,佐了绿豆芽、白菜叶和蒜蓉等,绵脆二感,于饥肠辘辘之时,直个是香饼与鲜菜,结结实实的快意吞咽,吃两口再喝口热羊汤,冬天午后的暖阳如同照耀到心里。慢慢儿吃,心想反正出来了,不一定就急急地赶回去写文章,今天拍了上百幅铸锅的照片,可是一个收获,民间的生存,千宗百样,如此铸锅也能活,这可是工业时代最原始的加工业!我的建龙125摆在边上,它是欧排放标准了,还能想什么呢?没有金刚的电话,也不想找其他的朋友问了,难道候师傅的铸锅不是行为艺术?场地上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铝锅摆了一片,一辆高竖着喇叭铁锈斑驳的时风牌三轮农用车,一只冒着红火焰的化铝炉……诸多人在冬天暖融融的太阳下围观,他从容不迫地从砂中翻出一只只银亮的锅,它将煮沸几多人家的庸常岁月?我付了钱,骑上建龙125驶往通州城的方向,太阳已经西斜了。

黄豆在黄州

我只觉得黄州是一个奇迹。黄州像出了许多历史名人一样,出过许多美食,附会在苏东坡身上的诸多美食不论,黄州完全可以构成自己独立一个菜系。至于美食方面的民间传说,亦真亦假,即不论相信其有,或相信其无,都可能犯上片面的经验性错误,因为民间的传说总是在不停地修改的,它往往趋向今时,比如说燔谷而食,以今时眼光看,那就是小米爆米花,但原始时代肯定不是这样。带壳的谷子搁在烧滚的石头上烤熟,到有焦香时取而食之,其中或许可以爆起一些米花,然不是专业爆米花,燔谷而食就是燔谷而食。黄州的诸多美食,与黄州的地产、文化和生活方式相关,关键是黄州美食表达在民生之中。
    黄州这个地方现在叫做黄冈,有一种食品可能贯穿黄州人的一生,那就是炒黄豆。炒黄豆对于黄州人来说有多么重要呢?黄州人从孩提时开始,一直到老,他们都吃炒黄豆,不论社会地位高下,不论在本乡本土生活一辈子的黄州人,还是在京城身据显位,亦或漂洋过海,生活在现代文明国度,一把炒黄豆仍是他们的最爱。这种喜爱非常奇特,黄州人的独立个性与炒黄豆有关系吗?
    有一天,我忽然发现,黄州人就颇似炒黄豆,每一粒炒黄豆都十分优秀的,圆润饱满,香酥干脆,然彼此没有关联,黄州人也都十分优秀,所有的黄州人集合起来,就如这样一锅炒黄豆,是一锅典型的散豆子,毫无合力而言,这就是黄州虽然出了那么多人材,但黄州自身的发展差强人意,他们在外面的合作也鲜见经典之作。这个推测也许黄州人不以为然,然而提出来可以供黄州人思考。
    现在去访问一些黄州人,他们仍会承认从小就将炒黄豆当零食,装在特别缝制的兜兜里,人长大些就装裤袋里,一粒粒的往嘴里扔,总是一粒粒地往嘴里扔,嚼一口的豆香。在黄州的大街小巷,今时卖炒黄豆和炒豌豆者,随处可见,尤其在老街上比较多,两个干净的旧布袋,装有十斤八斤炒黄豆和炒豌豆,袋口小心地翻卷过来,露出炒得爆有小裂的豆子,旁有一杆小秤,炒黄豆3元一斤,炒豌豆2元5角一斤,炒豌豆比炒黄豆便宜。可以论斤,也可以论两买。
    黄州地处大别山南麓,长江从城市边上擦过,声名在外的是黄州赤壁,号称文赤壁,因苏东坡在此写过《念奴娇·赤壁怀古》而闻名,故称文赤壁。黄州这地名改来改去,叫黄冈的时间比较长,现在叫黄冈,全市人口有700万。有趣的是,它下面有一个将军县,还有一个教授县,教授县是蕲春县,因为黄冈中学大名在外,多少掩了蕲春县的光辉。坊间有“无黄不教”之说,就是黄州人在外面当教师的人特别多,每一座大学都有黄州或曰黄冈籍的教授,旧时,那黄州的教授,课间授课,间或从裤兜掏出一粒黄豆扔入口中,速度极快,动作也十分洒脱,嚼着黄豆,课就讲得行云流水,海阔天空,学子们不知先生吃的何物,乃炒黄豆也。

米香五常

五常的大米焖出的干饭,与秋天有同感,明澈而柔软,漫溢成熟的芬芳。吃大米饭的历史已经十分久长了,然而吃罢大米饭,想去看一看长大米的地方,只在吃罢五常大米才生发过。
    人生漫长,又觉短暂,尤其是青春时光,仿佛是乘高速列车,一觉醒来,出发的地方已在千里之外。想到那月台上,曾与说笑的人们,悉数已散,没有什么能够挽回,人生就是一条单行线,那轨迹上亦不复有一些印痕,爱过或者恨过,都似季节的呈现或消隐。
    依稀记得,初到北京的时候,我一直思念头南乡的大米,南方大米,颗粒长,瓷白,蒸出的米饭一粒粒的,吞咽时的颗粒感让人十分爽快,东北大米吞咽时的粘滞性尤不能让人接受,北京米市的米,多半由天津和东北大米统治。有一天,我终于发现一个米店有南方大米,我是在买了盘锦大米以后发现的,随意问了一句米价,比东北大米便宜,我又问是南方大米吗,米店老板说是的,确信之后,心里一阵盗喜,终于有机会吃到可以蒸出膨松的南方的大米饭了。但是,老板又补了一句:别买这大米,这米特糙,我进来卖民工吃的,那边建筑工地的南方民工喜欢吃这个大米。米老板的话,令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站立了一会,思考着怎么买些南方大米回去,老板也似若有所思,末了,我说,别买,咱这东北米好,有米香味儿,糙米吃了嗓子痛。
我走了,带着些许的遗憾,还有无以名状的惆怅,我的南方的大米饭,我的一粒粒吞咽着的快感,那一刹我感觉自己在对南方背叛。也罢,终究是要面对东北的大米,这些晶莹的米粒,它确实柔韧而芬芳,设若从儿时一直吃它,我一定会喜欢它。然而,依稀又想起在地质队的时候,我曾经的同事和书友刘新诠,有年回老家大连,却是背了十斤大米回去的,据说还分了几家人的。对于米,真是有点乱,像苏童那部小说《米》,米就是生命,就是畅快或者苟活的人生?
    五常是在黑龙江的,那地方,当年哈尔滨的《青年之友》杂志曾邀我去黑龙江虎林打猎,在东北的大雪天,在林海雪原,扬子荣般的穿越林海,驱逐虎豹,那是童年时的梦想。但终究没有成行,没有成行的原因应归于我想在那个冬天多卖一些稿子。我的……我的文学大师梦啊!几年前,我吃到黑龙江的东福大米,此米绝对不一般,可谓当代贡米,铁听装的,一听五斤,上印黑龙江东福大米,还有极醒目的一行字:专供中南海。为了这米,我就留在朋友李土生家里,专门焖了一锅干饭,吃这饭呢,我专在市场买了咸萝卜,我以为吃好的大米饭最宜于就泡菜咸萝卜条。东福大米饭,有三个层次,外层是绵软,中层柔韧,核心层柔韧有坚,口感绵软不滞,极富弹性,米香绵延悠扬不绝。我后来找人要东富大米,没要着,可能是人并不视东富大米为贵,遂拿来一斤狮峰龙井,三层黄纸所包,那是茶事,则另述。
    没有再吃到东福大米,心有挂念,有一天在八里桥米市买米,我说要最好的,米多么,挑择是一件难事,最好的也是最贵,就买了五斤五常大米回来,蒸饭时,便飘出异香,就是比以前的大米米香味浓郁,仿佛在一个秋天的山谷,成熟的芬芳弥漫开来,暖融融的阳光照耀,有清亮的小溪流悠悠地流淌。添了一碗洁白透明的五常大米饭,米饭的外层有晶亮的一层油质,或者是米油罢,嚼下去,每颗饭粒都是一个弹性体,无以分层,始嚼渐出米香,再嚼米香由浓转淡而回甜,就这么吃了一碗五常大米饭,居然忘了菜,以为那菜,是一盘俗世的油烟气,而米饭把人带往仙境。我很想去五常,去看一看那禾苗,看一看那水稻田。

衡水烧烤

我第一次发现上弦月也是橙色,它挂在衡水东边的夜空,这里是冀中平原,平原上的月亮,别于我经验中的山月和城市的月亮,冀中平原是旧时看小说常遇到的地理名词,因为日本侵略军常于秋季在此扫荡,在平原上扫荡,机动性强。盖因冀中平原生长玉米,这里的玉米高达二米多,其秸也粗,每秸上长一个尺多长的玉米棒子,那玉米林真是密啊,人进了里面,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的,俗称进了青纱帐,夏季扫荡,难有斩获。诗人郭小川写过一首诗,描写了南方的甘蔗林和北方的青纱帐。甘蔗林我是知道的,我看到过甘蔗林,却未见过青纱帐,当我得知玉米林便是青纱帐时,我是多么的失望啊,我以为青纱帐至少是一种神秘的牵藤类植物纠结的绿色植物带。
    刚过罢教师节,我是说在这个时间看到了上弦月,它有点暖,其实这日子也不凉。我们到康复街东头往南拐的街头吃烧烤,其实就是烤羊肉串。衡水吃烧烤我没有听说,知道衡水有名的是老白干,因衡水水质好,还有衡水鱼,有好水便会有好鱼,据说清朝时紫禁城里水养的宠物,皆源于衡水。衡水还有一名产,便是鼻烟壶。鼻烟壶这事物已经难见了,然而这里还在产业化制作,衡水居然有鼻烟壶学院。我的朋友王冠宇是画鼻烟壶出身的,目前他仍在坚持画,他走高端,排名在全国5名以内,他又收藏了千余个珍稀鼻烟壶。我在衡水,整天都听到人谈壶。
    衡水烧烤,首推的是烤羊肉串,此地不像在黄河河套地区,烧烤的材料摆得满满当当,羊肉串也不论串卖,论斤卖,14元一斤。在烧烤店的门前摆上一张长方形小桌,一人一个小圆椅子,坐定以后,老板兼伙计就开始烤羊肉串。他的烤羊肉串的炭盒子比外地要宽和深,又在马路牙子边上,置一破盆,盆里装燃着的板炭,离盆约一米的地方摆着一台鼓风机。我们是第一拨客人,老板就往破盆里加了一铲板炭,按了鼓风机电扭把盆里板炭鼓吹红,再把红炭铲到他的烤盒子里,抓起两大把羊肉串,抖一抖,排开来烤。论斤卖的羊肉串,就不复如论串卖的羊肉串把肉切得那么薄,薄得让人吃了上百串也,也未觉得吃饱。
    大约是前期经过浸润,羊肉已经入味,老板兼伙计在烤,其助手就给桌上搁上一个长约50厘米,宽20厘米,深20厘米的烤盒子,里面加上红炭,烤好的羊肉串,就搁在这个盒子上,以便食者进行自助烤,胡椒、辣椒和孜然粉,也由食者往上撒,如何合了自个的口味,就怎么的撒。经由这样一个小的创举,确实是提升了食烤羊肉串的的趣味,人可以吃嫩的烤羊肉,也可以烤老一点再吃。烤羊肉串是一斤一斤地上,行将吃罢,再要一斤,也可以说,再来十串,总之是十分方便自由。
    烤羊肉串好吃,此便是我近年来吃得最好的羊肉串,羊肉丰腴、鲜嫩,又也不曾冷,一边聊天,一边翻动羊肉串,一边轻轻地往上撒孜然粉,执了羊肉串不急不慢地吃,还要喝酒,喝的是九州金麦啤酒,它是衡水老白干酒厂酿制。王冠宇先生不善吃烤羊肉串,他居然只吃了两串,我吃了40串,外加10串烤羊筋。唉,烤羊筋才真正好,其中还会有一块烤羊油,品之,是一种滋润之感。吃烤羊肉串时,衡水人又另创一法,吃烤蒜。烤蒜是将蒜瓣串起来烤,烤熟的蒜,口感是绵的,蒜辛辣也不复存在,是融绵的一口,有蒜香,吃羊串之间,吃一口烤蒜,似乎给羊肉串提味不少,不同的是,吃烤蒜不必热一串吃,是从串中拔出一瓣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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