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天,35亿:贾玲能红,离不开冯巩
2021年的春节档,贾玲导演的《你好,李焕英》叫好也叫座,关于这部电影的讨论成为春节的社交入场券之一。
截至2月19日晚,仅仅上映8天,《你好,李焕英》票房已经突破35亿,目前业内预测的最终票房为52.8亿,参照这个数据,贾玲有望成为全球票房最高的女导演。而就在18年前,21岁的贾玲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心生彷徨。那是2003年,偌大的北京人来人往,很多人从她身旁路过,有一个人停下脚步,一双宽厚的手,拉回18年后的一段佳话。这个人就是贾玲的师父,冯巩。
2001年3月,冯巩在中央戏剧学院办了个新闻发布会,邀请侯耀文、姜昆站台,正式宣布:
在中戏开办相声大专班(又称“喜剧表演班”),学制2年,预计招生25人。
相声180年,开班办学算是头一遭,招来一个女学生,也是出人意料。
一个月后,19岁的贾玲被中戏录取,选专业的电话打到襄阳老家,接电话的是母亲李焕英,因为普通话不标准,把“戏剧”说成了“喜剧”,阴差阳错,贾玲成了冯巩的徒弟。
作家池莉的一本书里写道:男人不能嗑瓜子,女人不能说相声。女孩子讲相声,就像是走错了澡堂子,太难了!
而贾玲没有在这条路上半途而废,师父冯巩是其中的决定性人物。
2003年,贾玲刚刚毕业,从学校宿舍搬进胡同里不见阳光的地下室,狭小的房间里,勉强放下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狗进来都得竖着尾巴摇。
有一回,她把演出服穿错了,师父开车送她回家换。
胡同口太窄,只能把车停在外面,冯巩坐在车里望着眼前的一排破房子,心里是酸的,也终于理解了这个孩子心里的彷徨。
冯巩与贾玲
那时,贾玲的姐姐贾丹为妹妹在老家谋到一份体制内的工作,几次三番喊她回家。
冯巩得知后便拨通了贾丹的电话:“贾玲这孩子挺不错的,既然学了这个行业,就让她在北京待着吧。”
贾丹是个急脾气:“贾玲要待在北京,得先把工作给找好了,没有工作没饭吃怎么办?”
冯巩闻言,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要没有地儿住呢,我给她找地儿住。要没钱吃饭,她的饭我还是管得起的!”
后来,几乎每一次演出冯巩都会分给贾玲丰厚的报酬,但贾玲知道,那其中很多是公益性演出,所谓的“报酬”其实都是师父自掏腰包。
冯巩与贾玲
2015年,贾玲排演的一出小品《喜剧啊,喜剧》,一个女喜剧演员的梦与愁都在其中,小品的最后是一个蒙太奇式的画面,她面向大屏幕,朝着喜剧梦想奔跑,屏幕最终定格在冯巩的那句“我想死你们了”。
师徒一场,大抵如此。
在《你好,李焕英》中,最大的彩蛋当属冯巩的那句“亲爱的工友朋友们,我想死你们啦”,将观众的记忆瞬间拉回过去几十年的春晚。
冯巩在电影《你好,李焕英》中客串
最近几年,冯巩把春晚的接力棒交到贾玲的手中,自己则悄然退出江湖,走进茫茫岁月,作为扎根春晚32年的“钉子户”,说学逗唱多少事,光阴都付笑谈中。从“小伙子”到“老伙计”,他是几代人的春晚念想,翻开他的朋友圈,半生沉浮,他真实地温暖过很多人——赵本山、冯小刚、牛群、陈道明……
冯小刚曾经开玩笑说:“要是给冯巩的墓碑雕塑,就雕一个'大哥大’,天线正在发射着。”
在演艺圈中,人们评价冯巩多为一个字:善。
他就像是圈子里不怎么闲的“闲人冯大哥”——“有事儿您说话”。只要拨通他的“大哥大”,万事万难总有法子。
冯巩有个特别的绰号“人事干部”。因为他有朋友,有口才,还有一副热心肠。
只要是人才,他就愿意推一把;
只要谁有困难,他一准伸出援手;
只要观众需要,他保证随叫随到。
他说:“大家都是聪明人,真诚就更聪明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冯巩自己。
他打小儿就是个伶俐孩子。
1965年,在时代变革的背景下,冯巩一家被迫从天津卫民主道58号的小洋楼搬进了“贫民窟式”的大杂院。
30户人家挤在一起,没有一间不漏的屋,没有一块平坦的地,住的全是靠卖苦力挣钱的人。
八、九岁的冯巩早上在菜市场捡菜帮儿,下午到工厂捡煤核儿(没烧透的煤块),晚上拜琴师学胡琴,不到三个月,便能用京胡像模像样地拉出几段曲子。
童年冯巩
1970年,冯巩升入天津市第二十六中。他偷着卖掉祖传的一个大铁炉,换来一把胡琴。这把胡琴,让他成为学校宣传队里不可缺少的人物。
3年后,相声泰斗马季与唐杰忠合说了一出相声《友谊颂》,轰动了整个文艺界。
彼时,恰逢天津市搞文艺汇演,老师见冯巩机灵,便点名让他与刘伟来说这出《友谊颂》。
演出这天,冯巩的节目赢得了阵阵掌声,在整个汇演中算是数一数二的。
从此,只有16岁的冯巩声名鹊起。
马季(左)与唐杰忠
这个消息也传到了本尊的耳朵里。当时,马季与唐杰忠专程溜进天津二十六中,一人捂了一个大口罩,等冯巩下台,俩人才摘下来。
冯巩一看傻眼了,而马、唐二人却面露喜色,马季拉着冯巩的手说:“做我的徒弟,以后跟我学相声怎么样?”冯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喉头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马季与冯巩
后来,马季悉心教,冯巩刻苦学,再后来,也就是那段绵延三十余年的春晚佳话。
马季在相声行当是出了名的德艺双馨,冯巩说:“跟着师父,既要学艺,更学为人。”
2006年一代宗师仙逝,年近五十的冯巩哭肿了眼,说:
“我想追但追不上,他就像太阳一样。没别的,好好做人,好好说相声。”
冯巩(中)与师父马季(左)同台表演
提起冯巩,总有一个绕不开的名字——牛群。
1988年,已经是冯巩连续第三年上春晚。
那一年,刚刚30岁的他站在C位上,与刘伟、戴志诚、牛振华、赵宝乐说了一出群口相声《求全责备》。
相声《求全责备》,冯巩(中)
也是在那一年,一个马上40岁的相声演员,第一次亮相春晚舞台,用一句:“领导,冒号”,一鸣惊人。
彼时,二人并不相识,也不会想到未来十年,二人会成为中国相声界难忘的荣光。
1988年春晚过后,已经与冯巩搭档十余年的刘伟突然宣布出国发展,弃冯巩而去。
刘伟(左)与冯巩
不幸中的万幸,在拍摄电视剧《那五》的过程中,冯巩与牛群一见如故。
冯巩说:“那真是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后来,这对中国相声界的“黄金搭档”连上十一年春晚,为观众奉献了诸如《亚运之最》、《点子公司》、《最差先生》等脍炙人口的相声佳作。
彼时,二人一体,冯巩偶尔单独行动,便会有票友问:“牛群呢?”
冯巩说:“牛哥是我的良师益友,只要作品适合,我们可以'白头偕老’。”
然而,时光大步流星,二人最终还是走散在了21世纪。
其实,冯巩与牛群叱咤风云的十年,也是相声艺术日渐式微的十年。
郭德纲与张文顺就曾合说了一出名段——《相声五十年之怪现状》。讲的就是当年相声凋零,正是“十冬腊月,大雪茫茫,大栅栏连条狗都没有”的艰难岁月。
相声市场波澜不惊,牛群心中也有了想法。
早在1996年,牛群就曾告别冯巩下海经商,冯巩震惊之余只是说:“如果生意做不好,还是继续回来说相声。”
那两年,牛群先后经历了生意失败、杂志滞销,收获了一堆烂摊子。
而当他回头再寻老搭档,冯巩只是拿出了即将到来的1998年春晚的相声台本,他身边的位置一直都为他留着。
牛群说:“我这辈子下跪磕头就是给我爸我妈,再就是给冯巩磕了一个。”
那一天,牛群心中五味杂陈,至少在他双膝落地的那一刻,没有想过自己会再次抛弃冯巩。
1999年春晚后,牛群选择从政,到安徽蒙县当副县长,任期五年。
牛群上任安徽蒙县副县长
冯巩仍旧没有怨怼,送行那天,他握住牛群的手:“牛哥,请你记住,无论你在哪里,无论我们今后是否还合作,我们都是好朋友、好兄弟。”
2000年春晚,43岁的冯巩一改往常,一个人走到台前说:“朋友们,今天是团圆的日子,您就伸出您温暖的手,为我这孤寡老人鼓鼓掌吧。”
言罢,还有头发的郭冬临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图源:《旧曲新歌》,郭冬临(左)与冯巩
从此,冯巩的搭档从周涛到朱军,从牛莉到林永健……换了一拨又一拨,人们调侃是“铁打的冯巩,流水的兵”,他的相声剧和小品也随之繁荣一时。
只是,牛群走后的春晚,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出传统相声。
每年春晚,人们都会阖家守候在电视机前,大年三十听到那句“我想死你们了!”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团聚。
而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最早出现在1995年春晚,冯巩与牛群合作的相声《最差先生》中。
少有人知,这句每年春晚最具仪式感的招呼,其实是冯小刚的手笔。
时间回溯到1985年,刚刚进入北京电视艺术中心的冯小刚是个打杂的,没人真把这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家伙当回事。
除了平日里与刘震云、王朔喝酒侃大山的时候,冯小刚几乎想不起来理想是个什么模样。
直到遇到冯巩,日子才渐渐有了转机。
左起:徐帆、冯巩、冯小刚
初识的某一日,餐叙过后,两人都有了醉意,一路走一路聊,最后索性坐在马路牙子上互诉衷肠,情到深处,二人抱头痛哭。
直到天蒙蒙亮时,友人才在4公里外的北京白石桥路边“捡到”他俩。
一看,冯小刚已经躺在冯巩的腿上睡着了。
后来,凭借1992年的《面子与皇冠》、1993年的《串门》、1994年的《点子公司》、1995年的《最差先生》等与冯巩合作的编剧作品,冯小刚开始在业界站稳脚跟,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中坚力量也由此走上康庄大道。
左起:徐帆、冯小刚、冯巩
冯小刚的女儿出生时取名“冯思语”,因为先天性腭裂,家人希望她能够跨越语言的障碍。
在一岁半时,冯小刚决定让女儿接受修复手术。
手术当天,冯巩推掉所有事情,一直在手术室门外陪着冯小刚。
医生叮嘱:术后最要紧的是尽量不能让孩子哭。
冯巩听了,拉上冯小刚就跑到附近的百货商场,买下了十几件玩具。
他说:“孩子喜欢玩具,可一件玩具玩不了一会儿就烦了,得给她多买几件,玩烦了这个再给她那个。让她新鲜个够。”
彼时正值年节,一个相声演员最忙碌的时候,冯小刚回忆:
“那一天,巩哥的'大哥大’都响炸了,可他就是不动弹。”
2005年,冯巩第一次自导自演电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女一号悬而未决,最终挺身而出的是冯小刚的太太——徐帆。
这世上,所谓的因果轮回,其实都是推己及人罢了。
多年以来,冯巩始终相信:朋友的真诚友情赛过纯金。
他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1988年,一位辽宁农村土生土长的喜剧演员为那一年的春晚哈尔滨分会场录制了小品。
彼时全村的乡亲都知道他要上春晚了,但是一直等到电视屏幕上打出“再见”,他也没等来自己的节目。
冯巩得知后很是惋惜,时隔一年春晚导演组再次遴选节目,他在节骨眼上向领导递上了这个东北演员的专辑,并费尽口舌举荐。
后来,1990年的春晚舞台,多了一个名叫《相亲》的小品,表演者名单上出现了一个日后红遍大江南北的名字:赵本山。
图源:小品《相亲》
在文艺界,冯巩的人缘一向极好,谈及秘诀,他说:“是真诚。真诚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到哪,哪出血。”
某一年,冯巩与同行们到温州演出。
不料在演出后的KTV遭遇老板心照不宣地起哄,格调低俗,在场艺人如坐针毡。
微妙的气氛里,冯巩身先士卒,拿起麦克风:“各位先生、小姐,我是以最不会唱歌而著名的。但我也唱上一首,为大家助助兴。”
两首歌后,响起热烈掌声,冯巩从容下台。
回到座位上,陈道明拍了拍冯巩的肩膀,“老兄,你够大度的,今儿可为咱解围了。”
无独有偶,回到春晚舞台,这棵“春晚常青树”,也从来没有过“主场作战式”的托大。
时至今日,人们或许对其中的俏皮话儿仍旧印象深刻:
他眼睛不大,却闪烁着幽默的光芒;
细细的脖子,便于他随时寻找阳光;
硕大的头颅,那是智慧在里面膨胀;
修长的双腿,提醒您自然界里还有需要您关爱的螳螂。
精准的笔法配上一波三折的语调,无不令人捧腹。
鲜为人知的是,这其实是一次误打误撞的惊喜。
那一年上场前,导演郎昆临时通知冯巩尽量压缩节目时长。
语言类节目向来严格,每一次排练都是精确到秒。
彼时,没有彩排、没有预演,“老将”冯巩只能告诉朱军:语速加快,但是该有的桥段一个不能少。
最终,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下,节目时间由19分50秒压缩到19分00秒。
相声演员岳云鹏曾经说过:“春晚超时,伤天害理!”
对于后来的春晚演员,这50秒弥足珍贵,或许正是因为这50秒,就多一个节目被保留,多一个人有露脸的机会,多一个人的命运在此发生转折。
到了2013年大年三十,春晚又超时了。
冯巩和闫学晶、郭冬临的相声剧原本是第26个节目,11点之前就会跟观众见面。
10点半,李健和孙俪正在台上演绎《风吹麦浪》,冯巩三人已经在侧台候场,导演忽然跑来说,“先把麦摘了吧,因为前面超时,这个节目可能要调到0点之后。”
闫学晶先是一愣,走过去握住冯巩的手,“先生的手是凉的”。
作为春晚的元老,冯巩很清楚如果语言类节目不让步,将会有至少3个歌舞类节目被拿掉。
在昏暗的侧台,他对闫学晶和郭冬临说:“等着!晚会需要上就上,需要下就随时准备下。”
那一年,冯巩第一次在0点之后登上春晚,节目的名字叫《搭把手,不孤独》。
2013年春晚相声剧《搭把手,不孤独》:冯巩、郭冬临、闫学晶
他说:“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演员都不容易,我今天为他省出了时间,明天别人也会为我这样的。”
万物众生中磊落做人,将心比心便是佛心。
有人说,这是一个笑声的末法时代。嘲笑,是最唾手可得的幽默。
但是,回溯冯巩32年的春晚历程,几乎从未取笑过弱势群体,反而大多是针砭时弊,反映小人物生活的酸甜苦辣。
在2008年的相声剧《公交协奏曲》中,冯巩请农民工(王宝强饰)坐车,自己却没钱买票。
图源:小品《公交协奏曲》,冯巩与王宝强
投射现实,冯巩对这一群体的帮扶亦不遗余力。
2007年,他曾自导自演电影《别拿自己不当干部》,讲述的是一个“干部应有为,别拿百姓不当回事儿”的故事。
而现实中,冯巩作为政协委员,曾连续四年提出与农民工群体相关提案:
2011年《进一步维护农民工文化权益的提案》
2012年《关于重视和解决新生代农民工婚恋问题的提案》
2013年《关于吸引农民工在小城镇就地就业的提案》
2014年《促进农民工基本公共文化服务标准化、均等化》
“农民工挣钱不容易。”在其位,谋其政,每一年的提案都有所侧重、有所推进,因为他的心里真正装着国泰民安。
早在1991年5月,为庆祝西藏和平解放四十周年,冯巩随中央艺术团赴西藏演出。
彼时,冯巩高烧近40度,三天不退,同行的赵本山一度跪在团长陈昌本面前说:“让他回去吧!他才34岁,上有老下有小,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
左起:朱军、赵本山、冯巩、董卿
陈昌本了解情况后批准牛群临时改说单口相声,冯巩闻讯恳求:
“85年上'老山前线’慰问,我连遗言都写好了。这几年全国各地到处演出,唯独没给西藏的观众演过一回,我能坚持。”
那一次,他带着氧气瓶候场,精神抖擞登台,下台后心跳每分钟126次紧急送医。
大概,那句“我想死你们了”,从来都不止是一个仪式,笑声中不知藏进了多少情真意切。
冯巩说,每一年的春晚都在他的人生中勾出一道年轮,但是年轮怎么变,中间的心不变。
曾有人问冯巩,如果有一天不上春晚了怎么办?
他沉默片刻说:“ 不要紧,将来大家能想起来,有一演员说过'我想死你们了’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