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从大明皇室后裔沦落成一代画僧
他是帝王胄裔,也是画坛改革家。清顺治2年,作为前朝遗孤从刀光剑影中逃出生天,入佛门。14岁时,作双勾兰竹五十六朵,声名鹊起;23岁时,以《山水人物图卷》写胸中抱负,浇无限块垒。他有国破家亡之痛,却两次跪迎康熙且自称“臣僧”,又作《海晏河清图》极尽逢迎之态。他是僧人,又主动结交权贵,受其资助。他的一生几乎都在颠沛流离中行脚漫游,在自诩清高与不甘岑寂的矛盾中尴尬度过。三百年来从扬州画派,到近现代大家吴昌硕、齐白石、张大千、傅抱石、刘海粟、潘天寿等,无一不是从他的艺术中汲取营养并加以发展,而又各具面貌。他是石涛,自号苦瓜和尚。黄宾虹称他为“清代画坛第一人”,齐白石说他“下笔谁教泣鬼神,二千余载只斯僧”,吴冠中更以 “中国现代美术的起点”为其正名。
大图模式▲石涛(款) 深山秋水图国破家亡这种事,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就足够悲惨了。如果你还不幸是个皇族,那简直像上天下了一道符咒,注定了此后一生的悲苦。偏巧命中注定,石涛就是这样的宿命。石涛本是明朝靖江王后裔,原名朱若极。若明朝没有灭亡,石涛长大了,也会是 一代藩王。只可惜,他还是个幼童时,崇祯皇帝就被李自成逼得自尽了。眼看着皇帝没了,清军铁骑又被吴三桂引入关内,明朝各地的藩王争着要 “延续国祚”。1645年,石涛的父亲靖江王朱亨嘉在桂林自称监国,同年因南明内讧而被杀,王宫陷落,仅3岁的石涛被忠仆救出。从此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王爷,成了反贼子嗣,被南明驱逐,又被大清所不容。一路逃至武昌,出家当了和尚,方才保命。当明朝彻底亡,吴三桂等明朝降将仍不肯放过他,他们上书清朝皇帝要“剿尽根诛,一劳永逸”,即使是逃出国界到了缅甸的朱姓子孙,都要诱回来捕杀。在这种形势下,石涛虽然已经披上袈裟告别了前尘俗事, 却还是不能完全安心。从此四处云游,以自然为师,开始了在中国山水的游历生涯。
大图模式▲石涛 溪岸幽居年少时异于常人艰辛的经历,遁入空门后所受到佛道、禅宗的蒙养,浪迹天涯历练出的宽博的艺术视野,内心既压抑又冲动的情绪,身处佛门却心向红尘的渴求,使得他的艺术创作从骨子里就渗透出一股原始的“躁动”,这是人原初的生命张力,蕴含着奔放恣肆的生命激情,宣泄在作品中就充满了动感与活力,有了不落窠臼的创新。体现在创作理念上,他吸收传统文化的精髓,却不受传统精神束缚,敢于打破陈法。他曾在黄山住了一个多月,看虬枝横空的古松、云雾缭绕的山峦、怪石林立的奇峰,在自己的脑子里飞旋、变化、破碎、 消失、重组。他画出多幅《黄山图》,并在画上题了同样的诗句 :“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在云游四海中,他的画技越来越高,并总结出一句名言——“搜尽奇峰打草稿”。在松江,石涛拜一代名僧旅庵本月为师。旅庵本月不但佛理甚高,而且学问渊博,善诗文,工书法,石涛追随他前后两年,获益匪浅,也确立了在禅林的地位。
大图模式▲石涛 松山茅屋天性聪颖的石涛虽寄身佛门,却有闻达之志。父亲朱亨嘉为南明所杀,石涛因此对清庭并无太大恶感。 他曾相信,京城之行会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他抱着欲向 “皇家问赏心”的愿望北上,希望康熙皇帝能像顺治皇帝礼待他的老师旅庵本月那样礼待他,他更希望京城的权贵们能像伯乐举荐千里马那样举荐他。然而在京期间,他受人之邀,频频出入王公贵族的高第深宅,画画赋诗,结交的达官贵人不少,然而真正能体察他心思的人,屈指可数。 最终,他只能吟出凄楚哀婉的诗章 :“诸方乞食苦瓜僧, 戒行全无趋小乘。五十孤行成独往,一身禅病冷于冰。”他看清了自己的身份——在京城的社交舞台上,他充其量只是个“乞食”的僧人而已!失落中,买舟南下,回到扬州,从此定居此地。
大图模式▲石涛 松荫研读图大图模式和八大山人一样,石涛身上洋溢 着和旧文人迥然不同的自由主义精神,与八大山人的悲怆深沉相比,石涛的苦涩沐浴着健朗的自然天光。58岁时,石涛遇到了74 岁的八大山人(朱耷)。这位老前辈仿佛是另一个石涛。他同样是明朝宗室子弟,同样在明末之后遁入空门,同样擅长丹青。他所经历过的忧愤、折磨比懵懂无知时失去一切的石涛还要多。见过八大山人后,石涛深深地为他的气质、作品所折服。他开始在画上署一个新的名号 :大涤子,以表示对自己 彻底洗涤、清理。他不再讳谈身世,还蓄发还俗,以道人面 貌存世 ;他公开承认了明朝皇族后裔的身份,还在画上第一次使用自己的真名:若极。他将自己的居所命名为“大涤草 堂”,在给友人的书信中写道:“济有冠有发之人,向上一齐涤。”究竟他想洗去的是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前明宗室的身份,还是一度对清朝皇帝的幼稚幻想,不得而知。60岁后,石涛闭门不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结识、 影响了一个少年——高翔。多年后,高翔成为著名的“扬州八怪”之一。世俗秩序与自然秩序有着不可弥合的鸿沟,石涛在兜兜转转、寻寻觅觅后,终于摆脱世俗秩序的控制,回归自然。一个被沉重生命桎梏压抑的背负者,终于在自然之境回归赤子之心,灵魂获得了自由。1700年,石涛完成了《画语录》的创作。这部集大成的艺术哲学专著,在萎靡不振、 因循守旧的清代画坛,打破陈陈相因的枷锁,将绘画上升到开天辟地的创世高度,不再是技法、图形的层次,而是史诗般的艺术创造, 是一个灵性世界的开启。绘画者不再是绘画者,而是自我的发现者、灵境的创造者,他在万物中发现自我的灵性,又赋灵性于万物。
大图模式石涛,这个在世俗秩序中的失乡者,石涛 对牛弹琴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终于在诗画中找到了故乡与归宿。寻找石涛的归宿,也是寻找一条巨流的源头。在三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谈谈诗 聊聊画国粹君向你推荐——苦瓜和尚(石涛)画语录也许,绘画终究不离体悟时代的慧心,与山水神交的灵性,开辟鸿蒙的胆气与创造力,以及安居一隅、体验浮生的寂寞情怀。当众多自构其门而入,或者在门外喧嚣拥挤者,莫若重温石涛,非为画而寻其路, 而为探寻自身之“在”而前行。